是一條催我回家做飯的簡訊。如果不是肚子餓了，她才不會想起這個今天生日的女兒在放學后並沒有及時回家。

在這一瞬間，我彷彿聽見自己因為憤怒和懼怕而血液倒流的聲音。

「沒法寫那就別寫。」她一字一句地說，並且毫不客氣地搶過我手裡的書本摔在地上。

這麼多年來，這樣的爭執發生過無數次，每一次都是我忍氣吞聲。我變得很麻木，因為我知道，要生活下去，我必須依靠她。

厚厚的積雪堵住上山的路，冷冷的風像刀子一樣摩擦我的皮膚，費了好長時間，我才找到裴志明的墓碑。

我把捂在臉上的圍脖鬆了松，露出下半張臉來。

「你不能這樣。」我緩緩地撿起地上的書www.hetubook.com.com，聲音裡帶著明顯的顫抖，「我還要讀書。」

看著墓碑前的一片狼藉，就知道已經很久沒人來看過他了。他就像夜空中一閃而過的流星，人生在世數十載，記得他的人卻寥寥無幾。

不用開門，就能聽到屋子裡稀里嘩啦的麻將聲。我懷著一如既往沉重的心情打開門，抬眼就看見陳美華一邊叼著煙一邊摸著牌。不等她看我，我就一溜煙兒地鑽進了廚房。擰開煤氣，拿出冰箱里僅有的雞蛋和西紅柿，開始為她準備晚飯。

「去客廳寫也一樣，快，別耽誤叔叔阿姨打麻將。」她一把拎起我的書本，拽著我往客廳去。

十七歲生日這天，我終https://wwｗ.hｅｔｕboｏｋ.coｍ.com於如願以償獨自去了墓園。

懷裡的那束白菊被風吹得發蔫，我輕輕抖掉它身上的積雪，把它放在了墓碑下。

這件事，在父親裴志明離開后，我就一清二楚。

我伸出手，把他照片上的灰擦了擦。

拍了拍身上蹭到的灰，看了裴志明最後一眼，我匆匆忙忙地下了山。

我也不知道我哪兒來的勇氣，就在兩桌打麻將的人面前，一把甩開了她，用平時音量的好幾倍沖她說：「在這兒我沒辦法寫作業，太吵了！」

「你要讀書？好啊，你出去讀，別耽誤老娘生意。」她抱著雙臂睨視我，樣子比陌生人還要陌生。

就知道她會這麼說，我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像個泄和*圖*書了氣的皮球一樣敗下陣來。

回到家時，已經七點。

他是我的父親，在我生命中退出了十年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每年的生日似乎都在這樣的忽視中度過，今年也一樣。

可這種感謝就在我吃完飯後，狠狠地打了我一耳光。她不知道從哪兒帶來了四個人，湊了一桌新的麻將局，然後她直接推開我的房門，指著我的鼻子，讓我去客廳寫作業。

把菜和飯分成兩份，我端著我的那份默默地回到了房間。

兜里的破手機就在這會兒叮叮噹噹地響起來，不用想也知道是陳美華。

她沒有正式工作，白天在小區里的乾洗店上班，到了晚上，就把家裡變成一個不專業的麻將館，帶著三五成群的朋友過來打麻將，賺一hetubook.com.com點點份子錢。有時候運氣好，她還能贏一點兒。不過看今天的樣子，她手氣並不好。所以，我並不想惹她。

我不可思議地看著她，胸腔里有怒氣在翻湧。

這是一個多麼殘忍的事實。我的母親不愛我。

我長得並不算好看，充其量只能算清秀，這一點我那自認美貌的媽媽——陳美華，把這一切都怪罪給裴志明。並且這種怪罪在我長大以後，越發明顯。她是怨恨父親的，否則也不會在他離開的十年裡，從未帶我來看過他。

在無數個寂寥的夜裡，我都在想，到底陳美華是不是我的親媽媽，否則她怎麼會對自己的女兒做出那樣不可理喻的事。

他的模樣清晰地出現在我眼前，和夢裡那張模糊的面孔重疊，一種矯情的ｍ•ｈｅtuｂｏoｋ.cｏｍ•com酸勁兒猛地衝上我的眼眶。不知道此時此刻見到長大成人後的我，他是不是也有想哭的衝動？

她最討厭的就是我在別人面前頂撞她，而我現在就在這樣做。

往年似乎還好一點兒，可今年，陳美華完全沒有搭理我的意思。不過我可以理解，畢竟她養我並不容易。

每到這時候我都會感謝她，她還把我的房間空了出來，否則現在的我連個安心吃飯、讀書的地方都不會有。

這麼想著，我突然有點心疼他，縱使在他離開我的十年歲月中，我曾隱隱約約地怨過他。如果不是他輕易地離開，也許我這十年來的生活也不必過得這樣狼狽。

也許我的反抗超出了她的預期，她用一種看神經病的眼神看著我，那個眼神在眾人的圍觀中變得越發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