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春荒涼,等待一束暖光降落

就在火光一明一暗之間,一個戴著鴨舌帽,穿著黑色羽絨服、棕色短靴的男生走了過來。他腰間掛著一串鑰匙,以至於走起路來都帶著輕微的叮噹聲。他的步伐大且隨意,雙手插在上衣口袋裡,整個人看起來有種不羈的帥氣。
事實上,我常常有些懼怕聽到這首歌。因為我總會想起我的父親,那個將美好期許融進我的名字里,卻無法將幸福融入我一生的人。北極星是天空中最靠近北極的一顆星,無論多麼寒冷的天氣,它始終明亮。可這顆明亮的星,隨著他的離開,再也發不出任何光亮了。
我摘下圍巾,想要聽得更真切些,這才發現,原來是那首《北極星的眼淚》。這首歌有些古老了,雖然我很少聽流行歌,可這首經常在各類小店播放的老歌卻牢牢地印在我的心上。
也許過不了多久,那些人就散了,陳美華興許能想起我這個在外面的女兒。這樣想著,手裡的鉛筆不由得加重了力道,把紙都扎透了。
「嘿,賣火柴的小女孩。」他沖我打了一個響指。
「你叫什麼名字啊?」
他撿起地上的打火機遞了過來,袖口傳來淡https://m.hetubook.com.com淡的煙草味。
可這一切,都在裴志明酒架撞死人後,畫上了休止符。
北極星,裴吉星。
他無奈地聳了聳肩:「你家搬到這兒這麼久了,不會從來沒見過我吧?」
「好的,謝謝你。」我站起身,把散落的書本放在書包里。
我看不清他的臉,卻固執地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靠近。
「去你家?」我用一種「跟你不熟」的眼神看著他。
抱著零散的書本,裹著厚重的羽絨服,我走出了家門。摸著空空的口袋,我心裏湧起一陣莫名的荒涼,身上最後的錢都用在去墓園的車費上了。我無處可去。
想了想,我最終在小區樓下的涼亭里坐下。這個亭子有些破敗了,但有人極為貼心地在亭子的頂端掛了一個搖搖晃晃的燈泡。雖然光線不是很足,卻也能讓我看清書本上的字。
現在想來,她似乎從未愛過我,就連生下我,只怕也是不情願的。
可是,現實總是殘酷的,除了昂貴的賠償金,他什麼都沒有留給我們,就這樣撒手走了。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原本彩色的人生m•hetubook•com•com,忽然間無情地褪了色,變成了黑白的世界。
我常常陰暗地想,如果他只是單純地撞死別人,也是好的,最起碼他不會離開我。
親人們因為金錢而撕破臉,陳美華連連受到打擊,變得越發歇斯底里和不可理喻。我似乎成了她唯一的發泄口。也是在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她是被人領養的,而她的養父母早就在她嫁人後拿了彩禮不管不顧。
那時候的我還未滿六歲,裴志明為了幫我留頭髮,從女同事那裡學了好幾樣扎辮子的方法,每天變著花樣為我扎。
小區的樓房裡燈火通明,卻沒有一盞為我亮起。我把圍巾蓋在自己的眼睛上,這樣,我才不會真的哭出來。
「走吧,去我家待會兒,這兒挺冷的。」
「哈哈,有意思。」
雪越下越大,氣溫低得我開始渾身發抖。即便是這樣,我也寧可待在外面。畢竟比起屋子裡髒亂差的空氣和吵翻天的麻將聲,還是外面更讓人舒心些。也許是凍傻了,我把同桌扔在我書包里的打火機翻了出來。她偷偷抽煙,怕被老師逮到,就總愛塞在我的書包里。
我獃獃地看著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時間火苗燒到了手都不沒察覺到。在我發出一聲「哎呀」之前,他趕忙伸手打掉了我手中的打火機。
我記得第一次聽到這首歌的時候,是因為我的同桌硬把耳塞塞進我的耳朵里,跟我說,你聽聽看,這首歌簡直是為你量身打造的。
我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再也扛不住,泄氣地把書本合上,靠在欄杆上發獃。夜空忽然飄起了小雪,伴著我吐出的薄薄的霧氣,在微弱的燈光下飛舞。
我被這個並不認識的好看的男生弄得發愣,根本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只是傻傻地搓著發疼的手指。
她除了父親和我,一無所有。
我有些顫抖地翻開習題冊,心不在焉地開始做題,思緒卻早已因為寒冷而四處遊盪。
我曾經有過一段算是幸福的歲月。只是那段歲月太過短暫,我還來不及用記憶完整封存,它就戛然而止。
昏黃的燈光下,他精緻到近乎完美的五官散發著致命的吸引力,在看到他正臉的一瞬間,我彷彿吸入了一種致命的氣體,渾身立馬慌張地緊繃起來,心也像是被無形的繩索吊了起來。
可我又有什麼資格來悲憫她?我貧m•hetubook.com.com瘠的人生里,除了一個不愛我的媽媽,再無其他。
那時候的陳美華,並沒有因為他的在世,而對我好上幾分。年輕貌美的她每天醒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為自己塗脂抹粉,而我的衣食住行,全都依靠父親一個人。
「你抽煙?」他輕笑。
他雖然調笑著,卻一點兒惡意都沒有。
「裴吉星。」
可裴志明很愛她,他雖然工資不高,卻幾乎全都交給她。而她在一家毛巾廠做著輕鬆的文職工作,日子也算過得逍遙。裴志明會經常帶我去夜市玩,會帶我去冰棍廠一次性買很多奶油冰棍。而我過生日的時候,陳美華也會難得地下廚為我做菜。
就在我想背上書包的時候,他再次主動接過我的書包,直接背在了他的肩上。
「不。」我的聲音小而堅定。
我傻傻地看著他前行的背影,趕忙跟了上去。
痛哭,吵架,因為賠償金和房子拆遷款無休止地爭執。
我把玩著廉價的打火機,在這個冰冷的夜裡,它居然成了我唯一溫暖的來源。我把自己縮成團,伸手感受火光渺小的溫度。
那之後的記憶在我的腦海中像是被刻意擦除過一樣,變得模糊不清。我只知道我過和_圖_書得很辛苦。沒錯,那麼年幼的我就知道那種滋味叫辛苦,以至於我往後的人生里,都不願意輕易地說出這兩個字。
「北極星?」
我轉了轉眼珠,老實地點頭。就算他長得再好看,我也不能隨便跟他走。
我握緊的雙拳一下就鬆開了。
不知道從哪家的窗子里傳出了隱約的歌聲,一瞬間,我甚至以為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我叫陸銘羽,在你樓上住。」他還是保持著那樣友善的笑,伸手過來拎起我的書包。
看到我的反應,他好像更無奈了,乾脆摘了帽子,露出清爽的短髮。他撐著膝蓋,極有耐心地說:「我真不是壞人,我家在這兒住很多年了,不信你可以去問門衛。我看你一個人在這裏坐著太冷了,就想不如你去我家待會兒,我估計你家裡那群人還得好久才能走。」
也許我對他的執念早就從這一刻開始了,只是我從未知曉。
說完,他站起身,把帽子重新扣上。
「燒到手了吧。」他單手撐著欄杆,縱身一躍,跳到我面前。
「你可以這麼理解。」
我笑笑,然後低頭寫作業。
我傻傻地看著他,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很久很久以後,我常在午夜夢回時想起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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