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會給你一個家

老闆對左鄰右里街坊的事兒知道得不少,所以他對於我重新過上富人生活,也是知曉的。苕粉很快端了上來,我狠狠地加了一把辣椒,攪和了一下,大口開吃。
上前走了幾步,此時林芳已經進了家門,透過並不明亮的窗子,我看見她笑嘻嘻地跟那個圍著圍裙為她炒菜的男人說話。飯香實在誘人,林芳臉上是心滿意足的笑。我的肚子就在這時不爭氣地叫了起來,可我最終也沒有上去按門鈴。
她的住處離這邊挺遠,我步行了好一陣,才來到公交站,等到了直達她那兒的公交。我不是經常去,因為我挺不願意看見那兩個大麻煩的。其中之一,就是口口聲聲叫我姐的艾晴。她是我媽同居男友的女兒,比我小一歲,在一個不入流的職高上學。她父親叫艾和,是個破酒吧調酒的,年紀一大把了,正事兒沒做過一件。很多時候我都覺得我媽被下了降頭才會跟他。
有時候抽根煙,有時候喝瓶酒,有時候毀點東西。
而他之所以過來幫我付錢,的確是因為我長得好看。見我哭得越來越厲害,他忙道歉,可說了半天一點用也沒有。我自己哭得差不多以後,反而神色平靜地跟他說:
其實他當時說這句話,完全是在打趣,可把自尊封為神祇的我,一下就哭了。這麼多天,飢餓,恐懼,孤獨,悲傷,像是千斤頂一樣壓在我稚嫩的心頭,他這一句話像是一把鑰匙,一下把我的負面情緒全都打開,如洪水一般泄了出來。
我全部的生存資源都在那點點錢上,可我還把錢給弄丟了。我聯繫不到林芳,又拉不下臉皮借錢,在把家裡的方便麵吃完后,生生餓了兩三天。
我一邊吃著苕粉,一邊撥弄手機,在想要不要問候他一下,一通電話突然打了進來。一瞬間,我居然有點心慌。
「蘇靜安,我告訴你,這個家不是你的,是我未來肚子里的孩子的,你別給我囂張!」
最後那個男生,迎著我的目光,大步朝我走過來和_圖_書,把凳子隨意一拉,摘掉鴨舌帽,頗有氣勢地坐在我面前。
這一點,在我看到林芳追著艾晴跑出家門,並笑嘻嘻地把一大包零食塞在那個假LV包里的時候,如此清晰地認知了。
保姆阿姨在旁邊一個勁兒勸,可她還是像吃了槍子一樣喋喋不休。我懶得和她爭論,爬起來乖乖地穿上衣服。我這人有個壞毛病,就是我不想聽進去的話,向來都是左耳進右耳出。所以,當她終於罵累了,站在我面前喘氣的時候,我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雖說我是我媽懷胎十月生出來的,但她是那種誰對她好點兒她就不辨真假撲上去的人,很容易被艾晴洗腦。說不定我再不去見她,她都以為艾晴是她親生女兒了。想到這兒,我的心情有點沉重,並在下車的時候,在水果店買了一些她愛吃的水果。
事實上,我很緊張的。
我把所有小時候和蘇遠的合照全都燒了,然後破例地抽了根煙。燒焦味和煙味確實有點重,我也懶得散掉,矇著被子倒頭就睡。以至於陳佩衝進來粗魯地拽下我的被子朝我嘶吼,我也一點都不意外。
是喬諾。
「先不說了,今天關夏來找我!親愛的,我回頭再給你打電話,要是讓他知道我昨晚上又去酒吧了,我就死定了!」
「想吃什麼?」他單刀直入地問我。
可是,為什麼我的眼眶濕漉漉的,像下過雨一樣。
這是我青春期遺留下來的小秘密與不良習慣,在我十五歲被趕出家門后戛然而止,而重新回到這裏后,死灰復燃。
靠在椅子上,我傻愣愣地看著外面的天空一點點地變灰,雲層慢悠悠地變厚。把手伸出窗外,外面不知何時開始竟掉下了星星點點的雨滴。我傻愣愣地發著呆,腦子裡一堆不知所云。
我泄氣地重新戴了一下連帽衫上的帽子。
「要不要一起出來吃中飯?不吃魚。」
看著他熟悉的眉眼,我突然有種矯情的心酸。
不過,我倒是無所謂和-圖-書
說不局促是不可能的,剛遭逢生活的巨變,那時的我說是膽小如鼠也不為過。他就這樣直勾勾地盯著我,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看你小姑娘穿得乾乾淨淨,也不像乞丐,怎麼餓得比乞丐還誇張。」
嘴角忍不住的上揚,我有點委屈又有點難過地看著他。
那是屬於她們的小家,只有一層的平房,暗紅色的磚瓦上盤亘的是鬱鬱蔥蔥的枝葉。房屋被小小的院落圍繞,院落的門原本是銀色不鏽鋼的,後來為了好看,特意噴成了黑色。
「常回來看看挺好的,你媽媽估計也挺想你的。」
不用想也知道,她這個嗅覺極其敏感的人一定聞到了昨天夜裡我抽煙和燒毀照片的味道。我的卧室有個小陽台,那是專屬我的秘密基地。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偶爾會跑去那裡做我一些我平時不會做的事。
我並沒有煙癮,也不愛酗酒,只是更熱衷於讓她不痛快。
「蘇靜安!」她氣得紅了眼。
「我沒想到你能給我打電話。」我故意捏起嗓子,希望自己能像個陷入戀愛中的少女一樣。可惜撿起早就丟了好多年的少女小嬌羞,我還是多少有些不適應。
他伸過長長的手臂,揉了揉我的頭。
但我知道我不能小瞧這個男人,畢竟我媽交過幾個男朋友,沒有一個能受得了我媽,並把她弄得服服帖帖的。
也許我是真的病了。
關月在市中心有自己的公寓,沒事兒的時候我經常跑到她那裡,但所謂的有事兒,一般就是關夏去了。在關月口中,我和關夏就是她生命里的兩個祖宗,兩個祖宗要是碰見了就跟火星撞地球一樣。所以還是那句話,能不碰上就不碰上。
在我吃完了,發現錢不夠付的時候,他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豪氣十足地把錢塞到店員手裡,我才沒有被為難。
「本性暴露了是嗎?一個喬諾就讓你不用裝小白兔了是嗎?!」
我知道,我並非真的想去混吃混喝。
「不孕不育這病不好治,希https://www.hetubook.com.com望有天你能如願以償。」我說。
我只是很孤獨,需要一口別人親手為我做的熱飯,需要一個願意真心和我說話的人陪。可這件事,我是多麼不願意向任何人承認。
第二天一大早,我在陳佩浮夸的尖叫聲中醒來。
那個地方,曾經也有我的痕迹,只是後來的人居上,把我存在的痕迹抹殺得一乾二淨了。大概,也只有我是多餘的吧。
「好的,下次一定。」
那天是個冰冷的下雨天,他穿著乾淨的皮衣,利索的寸頭,面無表情地搬了個凳子坐在了我面前。
他叫董銘陽,比我大三歲,據說,在這塊地方很有名,大家都給他面子。
惹了事兒的第一反應是要逃跑,這是我生存的基本原則。所以我幾乎不|穿裙子,這樣逃起來更方便。
就在這時,幾個中年男人接連走了進來,而最後進來的,是一個穿著黑色皮衣,留著利落短髮,戴著鴨舌帽的男生。
他一個男子漢,頓時就慌了,後來我才知道,他特怕女生哭,最怕我哭。
作為一個渾身上下都是戲,在城市最底層的棚戶區摸爬滾打三年,就差跟要飯的一較高下的人,我不覺得我玩不過她。但蘇遠特別聽她的,於是大大消減了我的零用錢。
就這樣互相沉默了幾秒,喬諾輕笑著開了口。
後來,我發現了我媽會把一部分錢拿去給艾晴花。
也就是那個時候,我認識了人生中第一個帥哥朋友。我也生平第一次知道,長得好看,是可以混飯吃的。
陳佩雖然一身止不住的世俗氣,但由於鼻子的問題特別不喜歡煙味。因為這個問題,她曾經不止一次在蘇遠面前找我麻煩,每一次我都是乖乖地道歉,然後行事更小心。
那天,他陪我吃了三碗苕粉。
可我做完這個動作,又啞然失笑了,因為她根本沒有回頭看我,而是匆匆地轉身回了家。
就在她瘋了一樣四處搜尋我房間里有什麼可以用來砸我的東西時,我拎起我的帆布包,大步沖了出和-圖-書去。
從家門出來的時候,我忍不住給關月打了個電話,報告了我的英雄事迹。關月笑得前仰後合。我摸著空空的肚皮,剛想說我要去她那蹭飯吃,她一句話就把我拒絕了。
蘇遠重新把我接回來以後,在物質上也算沒有虧待我,但他不知道,我都把錢偷偷存起來給我媽拿去花。
說起來,這家苕粉店也算是我在這裏三年,記憶最深刻的地方之一。當時林芳把剛好一周的飯費留給我,出了趟遠門。
她對艾晴甚至比對我還要好。對此,我非常氣餒,並且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沒有再去看她。這次,就是很長時間以後的第一次。
「老闆,來碗苕粉,多辣少醋。」
「我還想吃。」
比如昨天。
在鬧市區繞了幾圈后,我終於尋到了一家開張的苕粉店,能讓我安安心心地坐下來,吃口飯。這家老闆人很好,見到我這張還算熟的面孔后,第一句說的就是:「小蘇啊,回來看你媽媽啊!」
說起來,我已經很久沒見到他了,他最近去了外地,多數的時候,都是電話聯繫。我倒是不擔心他,他自有他的本事,他的事情我也不會多問,只要不是去打架,幹壞事,怎麼都行。
「噢,這樣。」
又沒什麼大不了的,餓了就吃飯,渴了就喝水,這個世界就是這麼簡單。
人啊,真是一種奇妙的生物,它可以和至親反目成仇,卻也可以和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人,血脈相連。
掛了電話后,我長吁了一口氣,突然一點兒胃口都沒有了。
陳佩無意間發現了,便以為蘇遠還記掛我媽,因此那段時間把家裡弄得雞飛狗跳的,對我也愈發不待見。
「呃……我今天有點兒不舒服,在家休息呢,實在沒力氣出門了。」我眼皮都不眨,開始隨便撒謊,「不過,你能給我打這個電話,我很開心!」
她面紅耳赤,看起來滑稽極了。
當然,這三碗大多數是我吃的。他問了很多關於我的情況,而我也知道了他在學校名聲很大。我應該怕他才對https://m•hetubook•com•com,可不知道為什麼,他給了我十足的安全感。彷彿真應了他說的一樣,有他在,我怎麼都行。
我倒是沒想到他能第一時間認出我,畢竟我續起了長發,再也不是以前那副假小子的模樣。我不太會做表面工夫,一時間有些尷尬,只好傻笑著點點頭。
不算早的陽光有點刺眼,我靠在床頭,懶散地看著她,打著哈欠。
把水果掛在大門上,我摘下帽子,選擇了一個還算瀟洒的姿態,轉身離開。
這些人一下就轉走了我萎靡不振的注意力。
說完,回應我的就是一串忙音。
他的語氣淡定如常,我卻在這一分一秒里,奇妙地心如擂鼓。然而還沒等我想好怎麼接話,他便開口道:「那你好好休息,下次約你。」
「好久不見啊,小姑娘。」
林芳就是我的媽媽,菟絲花一樣的媽媽。
「好久不見啊,董銘陽。」
這麼想著,我又開始心疼我媽。她人傻,特別容易被糊弄,這父女倆「猴」精明,我真怕哪天她被賣了。其實我和陳佩有很大一部分的矛盾,也來自於我媽。我是一個肥水不流外人田且非常注重金錢的金牛座,窮苦的日子過多了,心眼也多。
這個人是真的厲害,厲害到就連我看到他的名字,都會緊張。認慫地猶豫了幾秒鐘,我還是不情願地接了起來。
「是啊,是啊。」
思前想後,我還是決定回家看一看我媽,雖然那個地方根本算不上我的家。但我就是突然想她了,每次我在這邊和陳佩吵起來后,我都會特別想她。
拎著不算輕的水果的手臂有些發沉,我下意識地把連帽衫的帽子也扣在頭上,這樣她就不會一回神就能遠遠地辨認出我來。
我看著吃了一半的苕粉,心底開始滋生出絲絲縷縷的不安,而這些不安令我厭煩。我並沒有想象中的雀躍。也許,我對於他,我可能連做朋友基本的好感都沒有。也許,因為他是我必須討好的人,所以心理上有著別樣的抵觸。
他說,就是那個時候,他萌生出了保護我的念頭。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