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驟雨欲來晚初夏

然而當視線移到嚇哭了的女生臉上時,她才發現,這不就是在衛生間找自己麻煩的那個女生嗎?
梁博倒也不生氣,畢竟相識這麼多年了,他一眼就看出她這幾天一定有什麼不開心的事。生氣的女人不能惹,這點他最了解,所以他打了個哈哈,端著酒走了。
真像一場八點檔狗血劇,不是嗎?女主角在危難關頭,總有男主角來救。只是呂艾草沒想過,這個男主角,她今天白天還見過。
這種小女生,梁博見得多了,仗著自己有點兒姿色就無法無天,他根本沒放在眼裡。他一抬手,就把她的包拽住了:「你這是要給我拿錢去看醫生嗎?」
少女清脆卻冷淡的聲音從人群後方傳來,呂艾草穿過人群,走到梁博身旁,隨手遞給他一些紙讓他簡單處理頭上的血跡。
艾草藉著上廁所的名義,悄悄出了吧台。
「有錢你就來這兒鬼混,什麼時候能長進點兒!」呂艾草語氣里滿是訓斥的意味,把兩杯血腥瑪麗推給了他。
他們一來,呂艾草自然就放心了,以梁博和這些人的交情,他根本不會有事。
「喂!沒看見我在這兒洗手嗎?你為什麼關掉我的水龍頭!」
「誰要你照顧了!」艾草的臉色更差了。
這份工作,是她從小到大的好朋友梁博介紹的。梁博雖然是個小混混,卻也認識一些小老闆。當時這個酒吧正缺人,梁博用兩條煙就把她這個剛滿十八歲的人安插|進來了。
女生這次是真的被嚇到了,臉色煞白,像只待下鍋的螃蟹一樣,張牙舞爪地掙扎:「你們放開我!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放開我!」
「你別念了,年紀輕輕的都快長皺紋了。」梁博撇了撇嘴,「我來這兒不也是為了照顧照顧你嗎?」
「啪。」
「你居然敢說我丑!」
「你們放開她!」他的聲音鏗鏘有力,臉上毫無懼色,一把就拉開了女生被抓著的手,順勢把她護在了身後。
不知為何,呂艾草想到了自己唯一的妹妹——許願,如果她在外面惹了事,自己也會無論對錯都會第一時間先保護她吧。
不過,雖有了點兒人生何處不相逢的感覺,但呂艾草本能地戴著有色眼鏡看他。無他,只因他不問緣由就護著那個嬌縱至極的女生。能為這樣的女生痴迷,他也好不到哪裡去吧。
「艾草……」梁博羞愧得不敢抬頭,拿著紙擦拭的時候微微遮住了艾草的視線。
一瞬間,空氣彷彿凝結成冰,所有人都愣住了。沒人想到那個平時總是笑眯眯的小混混,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和*圖*書草猛然停下腳步,直覺告訴她,有人打架了。
「現在我給你兩個選擇,一、趕緊給我走;二、跟我去警察局。」胖男人並沒有因為她是女生而對她有所關照。
「你的妞兒打了我兄弟,我這是要帶她去警察局!」
「你胡說!」
整個酒吧都回蕩著女生殺豬般的叫喊,卻沒有一個人上前來說句話。
她輕輕拂開劉海兒,拍了拍自己的雙頰,讓自己能精神些,今晚要熬到十二點才能下班。
在看到女生的臉的瞬間,樂程昱竟然有些不可自控的欣喜。
一口氣提了上來,呂艾草想好好教育教育她,卻被突然衝上來的兩個女生擠開。那兩個女生架著那個小姑娘就往外走,看起來很著急、很興奮的樣子。
呂艾草站在原地,大喘了一口氣。也好,能不惹事就不要惹事。
「我給你兩個選擇你都不選,那好,走,跟我去警察局說清楚!」胖男人抓起女生的胳膊,拽著她就要走。
此時梁博拿著破碎的酒瓶兇狠地瞪著面前那個被嚇哭了的女生,他額頭上有殷紅的鮮血不斷往下流。
周遭的人一看事情解決了,也不再圍觀。
可是面前這個額頭上還在流血的小混混,卻讓他開始質疑這番理論。
一張嶄新的一百塊被放在了吧台上,呂艾草看也不看一把收了起來。
「艾草,你幹什麼!」梁博氣得不行,要上前阻止她,卻被呂艾草狠狠打開了手。她從中數了八張后,把剩餘的錢遞給了樂程昱。
梁博眼巴巴地看著,卻又不敢頂嘴。
怪不得要像護犢子一樣護著那個女生。心底的輕視不知不覺間有了改變,畢竟,攤上這樣的妹妹,誰也沒辦法。
「謝謝你,我會的。」樂程昱誠懇地道謝。他還想說些什麼,可面前的人轉身就揪住了梁博的耳朵,二話不說把他拽出了人群。梁博疼得哇哇叫,卻不敢反抗。
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五顏六色、光怪陸離的燈光,群魔亂舞、紙醉金迷的年輕人,這樣的場景組成了這家日式酒吧最稀鬆平常的一天。
一個身材高大、面色很兇的胖男人帶著一群人走了過來。他們明著是酒吧的保安,實際上是被老闆請來鎮場子的混混。
這個小姑娘在旁邊打電話,卻開著水龍頭一直放水。從小秉持著節約用水準則的呂艾草自然看不下去,順手就把它關了,誰知這也能成為被找碴的理由。
樂程昱默默接過錢,看了一眼面前表情淡漠的女生,突然對她多了一絲好奇,似乎每次看見的她都不一樣。
「誰要非禮你了和-圖-書!我都說了我是不小心撞到你的!你找面鏡子照照自己,就你那副樣子,我就是再缺女人也不會非禮你!」
「拜託,我現在這副樣子,不拽你去警察局就不錯了!」梁博那副混混樣毫無保留地展現了出來。他把她的錢包拿出來,掏出三百元現金,晃了晃,放進自己兜里。
呂艾草看著梁博隱入人群的背影,突然又覺得自己有點兒過分。其實梁博說得對,他總來酒吧也的確是因為她在這裏他不放心。從小到大,梁博一直像哥哥一樣照顧她,可她卻動不動就對他發脾氣。
呂艾草默默地注視著梁博,一點兒也不驚訝。
樂程昱和呂艾草相反,他雖然面色平靜,但是內心的驚訝,比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要濃烈。從小,出身行伍的父親就對他嚴格要求,他一直活在純命令與服從的世界里,長大后也根據父親的意願去了軍校。所以比起其他同齡人,他並不懂太多的人情世故,錯了就接受懲罰,對了就接受表揚,這是他的原則。
人要學會感恩,而自己,是不是有點兒太得理不饒人了?
「嘿?你動作夠快的啊!」
說起來她其實算是幸運的,一開始老闆要她做侍應生,後來看她聰明,就讓她學調酒。在這種地方,調酒師比侍應生要好太多,不用應付太多的人不說,工資也高出一截。
「梁博,行了!」
「大哥,大哥!他欺負人!他要拿酒瓶打我,還好我躲開了!」前一秒還嚇得即將癱軟的女生立馬湊到男人跟前,可憐兮兮地告狀。
「你不是覺得拿酒瓶子打別人頭特別威風嗎?我今天就讓你知道什麼樣叫真威風!」
一旁觀戰的呂艾草不自覺地在心底翻了一個冷冷的白眼。這個女生的智商真是夠低的,剛剛梁博只拿了三百塊錢放進兜里,這點兒錢,連打三天吊瓶都不夠。
呂艾草從廁所換完衣服出來,迎面遇到了幾個喝得醉醺醺的女生。她們衣著暴露,化著濃妝,嘴裏時不時冒出幾句髒話。
呂艾草被這個有些耳熟的聲音吸引,停住了腳步,回頭一看,高大的男生已經把身後的女生拽進懷裡。酒吧昏暗的燈光下,那刀刻一般俊朗的五官帶著異樣的魅力,修長挺拔的身姿更吸引了幾乎在場所有女性的注意。他冷著臉,毫不畏懼地與胖男人對視。
像是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似的,女生滿臉羞赧,拎起自己的包,惱羞成怒地要向梁博身上砸。
「我今天出門比較急,沒有帶那麼多現金,這些錢您先拿著,如果不夠您再打電話給我,或者我陪您去醫院都行。和*圖*書她才十八歲,人生剛開始,不能去警察局……」
「那是你活該!誰叫你想非禮我!」女生不依不饒,驕縱蠻橫的樣子惹人生厭。
「你——」
呂艾草冷冷地盯著他,一副「說好不惹事」的質問表情,讓他頭上都要冒出冷汗了。
雖然他們都是生活在這個城市貧民窟的人,但是也擁有很多錢沒法換走的東西,比如感情,比如自尊。
只是,他這個原則,永遠無法套用在他身旁那個女孩身上,所以縱使知道她錯得離譜,他也要先把她救出去再說。
尖叫聲一響起,大家都安靜了下來,就連音樂也停了下來,剎那間酒吧鴉雀無聲。接著,所有人都向一個地方圍去,呂艾草也趕了過去。
層層疊疊的人群中,一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男聲傳出來。一瞬間,呂艾草的心臟提到了嗓子眼兒,她顧不得別的,推開人群就擠了進去。
說曹操曹操到,長年盤踞在此的梁博看見呂艾草上崗,就過來點了兩杯酒。
呂艾草不明就裡,愣住了。
雖然沒有多餘的動作,可他只是站在那裡,身上就散發出一股凌人的氣勢,這讓胖男人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
呂艾草看了看被冷水刺|激得通紅的臉頰,拎起換下來的衣服往外走,誰知卻被身後的人一把拽住。
「這八百塊就當是醫藥費,其餘的你拿回去,這件事也就先這麼算了。至於酒吧老闆是否要賠償金,我不管。」呂艾草乾脆利落地說出這番話,看起來像是處理過很多這種事的樣子,毫無緊張之意。
同樣震驚的,還有呂艾草。
呂艾草淡漠地掃視了一周,最後目光落在了樂程昱的身上。樂程昱張口想說些什麼,呂艾草下一秒就蹲下身,在眾目睽睽之下,把地上散落的錢一一撿了起來。
「還有,我勸你好好管教管教你妹妹,如果下次她還這樣,可就不是幾百塊錢就能擺平的了。」說完,呂艾草掃了一眼躲在男生懷裡只露出半張臉的女生。女生不服氣地瞪了她一眼。
梁博面對她坐了下來,掏出煙作勢要點,卻被她「嗖」一下搶了過來。
「樂程昱!」女生在驚嚇中回過神,看清男生的臉后似乎並沒有驚喜,反而有些唯唯諾諾。不過這絲情緒很快就消失了,她緊緊抱著男生的腰,彷彿抓住了救命的浮木,躲在他身後哭哭啼啼地告狀。男生身上那件精緻的襯衫很快就被淚水浸濕,透出了一圈圈髒兮兮的印子。
只一眼,樂程昱就知道胖男人所言非虛了。
原來是……哥哥?
呂艾草知道,那是梁博的自尊,沒有任何人可以https://www.hetubook.com.com隨意踐踏。
梁博剛剛挺起的背脊僵住了,他完全沒想到這個富家子弟會這樣謙卑。
這番聲色俱厲的話像是鋒利的刀一樣,把女生的自尊割成一片一片。而周遭看熱鬧的人知道怎麼回事後,發出了一陣陣嘲笑和唏噓。
「對不起,我沒能管教好自己的妹妹,您有什麼不滿盡可向我發泄。請您看在她還小,這種錯誤也是第一次犯的情況下,給她一次機會。她很快就要考大學了,如果有了污點記錄,她的前程可就毀了一大半。」
樂程昱留在原地,看著動作親昵的兩人,心裏生出了細微的波動。這兩人,都挺有趣的。
呂艾草看了看梁博的頭,心裏只惦記著要出去為他買藥包扎,轉過身打算去拿錢包,一個男生就在這時沖了進來。
「誰要你的臭錢!」梁博踏上前,與樂程昱怒目相對,「你們這種人,以為錢就可以擺平任何事嗎?以為有錢就可以隨意踐踏別人的自尊嗎?你雖然比她有禮貌,但實質上是一樣的!少給我裝!本大爺不稀罕!我今天就要帶她去警察局,讓警察好好管教管教她!」
刺耳聒噪的女聲、驕縱蠻橫的語氣,加上頂著一張雖濃妝艷抹卻掩蓋不住青春逼人氣息的臉……呂艾草心下一沉,知道自己又遇上麻煩的主兒了。瞥了一眼剛才被關掉的兩個水龍頭,呂艾草煩躁得想說髒話。
所以,還是幫幫他吧。心底有個聲音輕輕說道。她看了看神色已經有些鬆動的梁博,終於還是決定結束這場對峙。
樂程昱的話還沒說完,梁博就用那隻還沾著鮮血的手毫不留情地打掉了他手裡的錢。紅色的鈔票散落一地。
晚上六點半,甩尾巷31號,荀彩酒吧。
胖男人說話間,梁博從後面站了出來,惡狠狠地盯著此刻柔弱得像只兔子的女生。
「憑什麼只對我說啊,他呢?」女生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委屈,指著梁博大聲叫喊。
樂程昱不動聲色,用那雙深邃烏黑的眼眸輕輕在梁博和女生之間掃了一個來回。他懷裡的女生抵不過心裏的愧疚,低著頭不作聲。
梁博好像根本沒有受到那個傷口的影響,挑釁地打開了女生的包。
「呵……」讓所有人都有些意外的是,女生突然笑了,她諷刺地看著梁博,說,「原來你們是一夥的,想騙我的錢啊!行啊,不就是錢嗎,就當我捐給乞丐了!」
「大哥,有什麼事好說,對一個女孩子動手沒必要吧。」男生未語先笑,謙恭的樣子讓原本要發怒的胖男人稍稍平靜了下來。
「對不起。」樂程昱來不及思考,把身子彎成九和-圖-書十度,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對梁博行了一個大禮。
「行了,別鬧了!」站在中間的胖男人大喝一聲,把包帶一拽,順勢扔進梁博懷裡,「這酒吧是開門做生意的地方,不是你們胡鬧的地方!你們要鬧,現在就跟我去警察局!」
如果是別人對他說這句話,梁博一定會暴怒,但這句話從呂艾草嘴中說出來,就完全不一樣了。
直到回到吧台,呂艾草才來了點兒狀態。與上一班的調酒師交接好后,她開始正式工作。
胖男人和梁博異口同聲道,顯然被她激怒了。
是那個撞了她又找她打聽樂悠的男生。
「幹什麼,幹什麼!在這兒鬧什麼?」
「艾草,給我來兩杯血腥瑪麗。」
女生哪裡見過這種陣仗,當即嚇得傻站在原地。而原本那些陪著她的小姐妹,此時也不知道溜到哪裡去了,全都不見了蹤影。
她走到洗手池邊,洗了洗手,抬起頭,此刻鏡中那個素麵朝天、臉色慘淡的女生嘴角揚起一個不明顯的弧度,在沖她苦笑。縱使很討厭這個環境,她也要堅持下去,畢竟在這裏打工的錢足以貼補家用,媽媽下一季度的住院費也該繳了。
算了。呂艾草咬咬牙,等會兒還是給他打個電話吧。他那個人啊,只要對他好一點點就能讓他開心。可是客人一時有點兒多,等她想起來打電話給梁博的時候,卻發現打了好幾遍梁博都不接。
「少貧嘴!不是說了要少抽煙嗎?你現在都一身煙味了。」呂艾草把煙和打火機一起扔進垃圾箱。
巨大的酒瓶碎裂聲就在這時響起,接著,一陣刺耳的尖叫聲穿透震耳欲聾的音樂響起,驚心動魄。
「你還好意思倒打一耙?」梁博怒意更盛,指著自己還在流血的額頭,咬牙切齒地說,「是誰把我的頭打成這樣的?」
這樣的女生,她每天都能遇到,早就習以為常。剛來到酒吧打工時,她還很鄙視這群人,可後來她又覺得自己這刻薄的清高並沒有什麼值得驕傲的,比起她們燈紅酒綠、逍遙自在,自己拮据又辛苦的人生,看起來才更可憐吧。
梁博不知道,這一刻的他,身上彷彿散發著一種光芒,讓他看起來像山一樣高大。
出錢擺平,是現在他唯一能想到的解決辦法。富裕的家境一直讓他覺得,錢雖然不能解決所有問題,但大部分問題都是可以解決的,如果不能解決,就再加一些,總能在最後得到滿意的結果。
略略思忖了幾秒,他非常誠懇地再次開口:「她年紀小,不懂事,我替她道歉。」接著,他拿出錢包,從裏面掏出數目不小的鈔票,上前一步,向梁博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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