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聽,這是誰的腳步
第152章 只有魔法可以打敗魔法

賈春花終於注意到桌案上那張紙上寫著「土地低息租賃」「減租減息」「分田到戶」「保土保家」等大字,還有「打倒土豪劣紳」,「清算逆賊」等字眼,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震驚,不解,錯愣,惋惜,敬佩。不同的表情在不同的人臉上出現又變化,最後歸於平淡。
「你去把王偉,楊愔,于謹等人叫來……嗯,楊愔你先不叫,就叫于謹跟王偉兩人吧。對了,如果鄭述祖和崔孝芬等人求見,就說我很忙,暫時不見。」
他以前聽過一句話,叫做如果你跟某個人相處得很愉快,多少年都沒什麼矛盾,那除了你們意氣相投外,還有對方不動聲色的謙讓。
王偉一愣,隨即又恍然大悟,擊節叫好道:「妙啊!太妙了!原來邢杲成事真就這麼簡單!太簡單了!」
局面的險惡,大概所有人都有共識,不同的只在於處理方法是什麼。
劉益守將地圖放下,有些疑惑的問正在書房門口閉目靜坐的源士康。
「來,你坐我旁邊,我有話要問你。」
「阿郎這是在寫什麼嗎?」
濟南郡背靠黃河跟濟河,土地肥沃物產豐饒,歷來都是青徐之地的屯糧之所。劉益守看著王偉跟于謹,目光在他們臉上來回掃過。
不過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邢杲現在好像有點「飄」,看不上給南梁當舔狗的羊侃,兩邊暫時還沒合流。
「難怪她們都喜歡你,只因為你謹小慎微。」
王偉問道,他感覺劉益守應該是已經有腹稿了,叫他跟于謹來,只是為了聽聽手下的意見是不是跟自己想一起了。
對於這種流民武裝,源士康一直都認為對方是渣渣,就是仗著人多勢眾而已。葛榮就是百萬人又如何,還不是被手下賣了,現在人頭都掛著洛陽城頭的旗杆上示眾呢。
王偉跟于謹二人交換了一下眼色,都是默然點頭。他們對青徐之地的風土人情確實不了解,可幾個月時間拉一支幾十萬人的隊伍,這種概念還是有的。
王偉有些和-圖-書疑惑地問道。
「不錯,邢杲可以隨便玩,因為青徐之地,不是他家的。同樣,青徐之地,也不是我們的,邢杲可以玩,我們同樣可以玩!」
「那麼主公是想……」
「都督說得不錯,這幾日我也是在查看地圖,局面非常險惡。」
看到王偉的樣子,眾人總算知道什麼叫做「亂臣賊子」了。很多人天生就不安分,要是在和平年代,他們會像是躺在沙灘上的鹹魚一般無所事事。
「主公,你瘋了!這樣我們跟邢杲又有什麼區別?」
「如果不出奇制勝的話,我們必定慘敗。」
賈春花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劉益守拍了拍賈春花的肩膀說道。
「對,在青州流民看來,邢杲不是惡魔,不是壞人。相反,魏國的官軍才是妨礙他們發家致富的壞人。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之前官軍慘敗,被邢杲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也就不足為奇了。」
對哦!
劉益守擺擺手道:「你們想過沒有,邢杲何以數月就有數十萬之眾?據賈思勰講,邢杲手下並沒有什麼智謀卓絕之輩,他是怎麼做到的?就是種韭菜,也不會長的這麼快,對吧?」
王偉和于謹二人都是沉重點頭。
劉益守坐到書案前,搬了個軟墊,讓賈春花坐在身邊。他抓住對方有些粗糙的小手問道:「以前,過了很苦的日子吧?看你這雙手就知道。」
王偉像是被醍醐灌頂一樣,面孔都興奮得有點扭曲了。他繼續說道:「青徐之地,不是邢杲的,崽賣爺田不心疼。而青徐之地,難道就是我們的么?」
邢杲乃是幽州的地主階層出身(還不是大地主),本身又只是當過主簿這種芝麻小官,也無多大才能。他帶著流民南下時,雖然與青州本地大戶矛盾頗多,卻也沒想揭竿而起。
于謹微微點頭沒說話,大概也是跟王偉同樣的意思。
劉益守伸出一隻手,在空中緊緊握拳。
這一定是一份非常重要的東西,重要到劉hetubook•com•com益守深夜都不肯休息,要把這份草稿寫成正式的文案。
這話有點危言聳聽,可仔細想想,其實也不無可能,甚至可能很大。王偉有些疑惑地問道:「主公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呢?」
青徐之地,也不是我們的啊!
「以前苦過,所以我就特別害怕失去現在的一切。而現在的一切都是阿郎給的,所以阿郎好,那我就會好起來。比如說游娘子那回,我知道我的手段也不怎麼光彩,可是……游老先生對阿郎有大用,我也就顧不得那麼多了。」
「邢杲能成事,只是因為他雖然是個渣,但我們的朝廷卻更渣,想用武力打敗魔法,那是不可能的,只有魔法才能打敗魔法啊!」
……
于謹長嘆一聲說道:「而且我們也不是流民隊伍,邢杲用的那些招數,我們沒法用。」
于謹這才腦子轉過彎來了。
劉益守想起大被同眠的時候,就是游娘鬧騰得最起勁,讓其他二女錯愣不已。
于謹不動聲色地說道。
「主公,那邢杲是流民首領,青州的田產又不是他的,他打下一縣,便開倉放糧,順便分田地。那些本地大戶本身就不跟他尿一個壺,他也不必跟這些人客氣。而流民得了田產,消息傳開后,必定有更多的流民投奔他!大家都等著他打下新地盤分田產呢!而魏國官軍是什麼人,不問可知。百姓們支持他們,他們認為是理所應當。百姓們不支持他們,他們會認為百姓跟邢杲是一夥的。如此一來,官軍焉有不敗的道理?」
賈春花飄然而出,劉益守看了看紙上的草稿,又看了看賈春花倩影消失的門口,長嘆了一聲。
不一會,于謹跟王偉二人來到書房,源士康則是關上門,守在縣衙後院門口,不許任何人靠近。
「道理是這個道理,只不過……我們也是魏國官軍啊,外面就會以這樣的眼光來看我們。」
賈春花就是靠著這種「不動聲色」的謙讓,讓自己後院hetubook.com.com每一個女人都喜歡她。
劉益守笑眯眯地問道。
楊愔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忍不住叫囂起來。
「誒?那不一樣啊。我們至少有一點,跟邢杲是一樣的。」
嗯?
那些字眼,在賈春花看來,說不出的犀利,說不出來的不妥。感覺就像是要把這房頂掀開一樣。
北魏朝廷十分的廢柴,根本對壓制民亂沒有任何經驗。觀遍史書,比它還廢物的大概也就五胡十六國時期的前趙後趙而已。
賈春花微微點頭,湊過去親了下劉益守的嘴唇。她紅著臉低聲呢喃道:「雖然我的身子還是完璧之身,但心卻早就被阿郎抓走填滿了。」
「阿郎,怎麼還不去睡呢?今夜她們都說今晚讓你休息休息,現在已經睡了,阿郎不用在意什麼的。」
「你說,邢杲這種廢物,他是怎麼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最後能滾出來幾十萬兵馬呢?」
軍政大員都齊聚縣衙里最私密的書房,劉益守將自己連夜寫了好幾遍的「方略」,交給書房裡其他人傳閱。
「我承認阿郎是長得很好看,沒有哪個女人會不喜歡。但是阿郎也是個值得別人敬佩的人,這是妾身的肺腑之言。我相信阿郎,不管你手裡有沒有權勢,是落難還是發達,我都相信你。」
……
源士康一愣,隨即拱手道:「屬下這便去。」他只是有點好奇,為什麼劉益守先要叫楊愔,後面又不叫了。
劉益守長嘆了一聲。
她站起身對劉益守行了一禮,目光堅定地說道:「我跟她們,還是有一些不一樣的,或許我的出身,讓我更能體會阿郎身上那種救苦救難卻手足無措的心情吧。」
夜已深,劉益守拿著一張寫滿了字的紙,在書房裡來回踱步。此時他心有所感,好似某位寫了《資本論》的偉人一般,腦子裡有思維的火花迸發,激動得根本睡不著覺。
劉益守拍了拍巴掌說道:「至於元子攸將來要追究我們的責任,那是他的事情。我只知道如果我們不做的話,https://m.hetubook.com.com那麼今年開春之後,邢杲帶兵襲擊濟南郡,我們是擋不住他們的。」
「王偉,聽說你家在陳留,也是薄有田產。不如把你家的田拿出來,我把這些田分給我的親衛,他們必然對我死心塌地,對吧?」
劉益守猛的錘了一下桌案,鏗鏘有力地說道。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果然,人心都是肉長的。」
「主公怎麼想的?」
他不由得唏噓感慨。當一張白紙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潑墨,它會比循序漸進畫畫要更加「慘烈」。賈春花這一手還真是厲害得緊,到現在劉益守都只算堪堪把坑填平。
劉益守看著賈春花的眼睛說道,他不得不承認,眼前這位少女的眼神非常溫柔,對誰都是一點敵意都沒有的,至少感覺不出來。
現在青州的渤海郡,北海郡,樂陵郡等地,也就是大半個山東半島,都在邢杲控制之下。此人已經在北海郡「建都」,自稱漢王,反抗北魏朝廷,其大勢已成,號稱三十萬大軍,兵鋒直指泰山郡,濟南郡!
「你去歇著吧,現在我寫的這些,你不要外傳,哪怕對元莒犁她們,也不要說。就當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吧。」
劉益守說了些源士康聽不懂的話。
然而一到亂世,這樣的人就瞬間支棱起來瘋狂蹦躂了!
「我明白了。」
「我們,當然是要搞!土!改!」
「之前,邢杲號召流民投奔他。該來的人來了,不該來的人也來了。該占的地盤他佔了,不該占的也佔了。流民內部,當初的同仇敵愾估計也消散得差不多,同樣會有新的地主出現。以前被壓迫的流民,現在只是換了新人來壓迫他們。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邢杲也該吃敗仗了。」
賈春花端著一碗湯進來,看到劉益守「魂不守舍」的來回踱步,就掩嘴調笑了一番。
「打倒土豪劣紳,你們弘農楊氏是土豪劣紳么?」
「我們現在頂著朝廷的官軍名頭。可是你們想過沒有,之前這裏難道就沒有官軍么?為什麼青徐東面北面已經全部m.hetubook.com.com淪陷?現在邢杲暫時還沒有染指的大郡就是濟南郡,如果濟南郡丟失的話……我們幾乎要退到滎陽再做打算了。」
「小時候,確實很苦。我父母如今都不知道是不是還在。當年飢荒的時候,他們想把我跟其他人家的女孩換……煮著吃,我娘死也不同意。後來我義父路過,聽聞此事,就把我帶走了。」
王偉難掩興奮的搓手,看著楊愔問道:「這就是我們掌控話語權,我們說誰是土豪劣紳,誰就是土豪劣紳!凡是不配合我們的,就讓那些佃戶出來,我就不信那些人還能把持得住。主公,在下雙手贊成,我都等不及了,最好今天就把這方略寫成公文。在下不才,對自己的文墨辭藻還有點自信,在下願意將此方略潤色細化后交給諸位審閱。」
于謹想到了某個可能,心中一緊。
「雖然我不能算是個好人,但還是要做一點好事的,哪怕出發點並不單純。這些,希望你永遠都不必明白。能力越大,責任就越大,我不能渾渾噩噩的活著。」
他堅定地說道:「如果丟了濟南郡的糧草,我們就真不用玩了。」
居然差點被父母「換」給其他人當食物煮著吃,那滋味只怕三言兩語難以盡述。
「主公交代的事情,在下已經派人去做了,不知今日主公召見有什麼大事呢?」
劉益守問了楊愔一個直擊靈魂的問題。
「好的阿郎,只是你寫的這些……」
「主公,屬下不知。但邢杲似乎不是特例,河北的葛榮,比他還厲害,號稱百萬呢。」
這叫啥話?
然而,朝廷僅僅因為一些「操作失誤」,就逼反了邢杲,短短數月,邢杲就廣招流民,擴大部曲,攻城略地!
于謹也回過味來,聽出來劉益守話語中的言外之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劉益守眼中有光芒閃動,看得王偉愣神了。
書房外寒風呼號,書房裡溫暖如春。縣衙和權貴人家裡是不會缺地暖這種東西的。此時此刻,劉益守雙眼盯著桌案上濟南郡,東平郡,渤海郡等地的地圖,面色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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