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第377章 人生得意須盡歡

「這些都是我往年領兵的一些心得與戰例,我觀我那幾個不肖子,沒有用兵的天賦,當個勇將或許能夠勝任,再多的就不可能了。我寫的這些東西,唯有你才能真正看得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就收下吧,技多不壓身。」
說完身材高大威猛的陳昕從懷裡掏出一封書信,雙手遞給劉益守。
劉益守心中暗暗吐槽,無奈苦笑道:「再怎麼樣,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在下還是會來的。」
還不如提前離世,眼不見心不煩呢。
畢竟,恨人有笑人無乃是人之常情而已。
這次宴會以後,指不定劉益守會「面授機宜」,為對抗建康朝廷做準備。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劉益守回過頭,就看到盔甲未脫的于謹走到自己身邊,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陳慶之在信中說想見自己最後一面,他恐怕已經時日無多。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想不去也不行了。
雖然下著小雪,但壽陽城門外延綿數里地,都是本地人家的父老妻兒在迎接大軍凱旋。這次劉益守可謂是將兵貴神速發揮到了極致,大軍的傷亡也被降低到了不可思議的極致。
「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
按道理說自己這一年來幾乎已經成為梁國的「邊鎮之光」了,要是沒他劉益守,梁國邊境不知道要糜爛成啥樣,只怕陳慶之也要出山去收拾爛攤子。
在場眾人心中暗罵,卻又無法指責對方,只恨自己沒有提前想到,被陽休之搶先。
陳慶之不在,建康這裏缺了一大塊,蕭衍必然會補人上位。可是上來的人能跟陳慶之一個檔次么?
聯想到陳慶之很快就會撒手人世,劉益守也忍不住唏噓感慨。
一句話,這裏作為南北交界的關鍵節點,其重要性是怎麼強調也不為過的。
當年劉益守與陳慶之接洽的時候,與對方有過一面之緣,此人亦是隨同陳慶之北伐,而且還上陣殺敵過。
可是暫時的安寧並不意味著長久的安全。一旦蕭衍有退位的打算,或者身體突然不m•hetubook.com•com行了,那麼劉益守的處境就會變得很危險了。
想到這些無聊的事情,劉益守自顧自的啞然失笑,抱起雙臂自言自語感慨道:「英雄平生值坎坷,人生得意須盡歡;休說蒼天不由人,我命由我不由天。」
「是天子讓你前來的么?此番懸瓠大勝,辛纂亦是被我俘虜,不日即將啟程將其押送到建康。」劉益守微笑說道,搞不懂陳昕來這裏到底是為了什麼。
劉益守心中暗自揣摩,或許陳慶之一死,蕭衍最後的護身符沒有了,各大藩王都將蠢蠢欲動。某些人既然可以玩嫁禍蕭正德的戲碼,毒殺蕭衍也不無可能。又或者可以在蕭衍渡江渡河的時候弄一出「不慎落水」之類的。
這天夜裡,劉益守沒有陪府里的妹子玩耍,而是一個人待在書房裡沉思。
看著眼前熱烈的場面,劉益守心中終於有種回到「自家地盤」的感覺。
于謹那番話,說明他對於時局有著非常清醒的認識。蕭衍退位之日,無論他那時候是否還活著,就是梁國大亂之時。
這對陳慶之而言,或許是一件好事。畢竟,陳慶之看到自己忠心耿耿效忠的蕭衍出家或者慘死,看到建康陷落,藩王內亂,看到自己想維護的梁國烽煙四起。
那些妹子一邊抬腿跳舞一邊嘴裏還要高喊:都督都督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
被劉益守這麼一弄,大堂內的氣氛也沉重了許多。大家都是乾的刀口舔血的活計,指不定哪天就一命嗚呼的,誰敢言自己英雄不死?
因此當大軍開拔到壽陽城門口時,劉益守下令就地解散,讓本地士卒們去和他們的家人團聚。一時間人聲鼎沸,到處都是歡笑聲與叫嚷聲。
「罷了,剛才只是說笑。天子對你雪夜襲懸瓠極為滿意,封賞已經準備好了,等你見他的時候,自然會給你。」
……
比如劉益守這樣的。
到時候英雄不乘勢而起,還說什麼「我命由我不由天」啊!豈不是貽笑大方!
可惜城門處站和-圖-書著的都是披堅執銳的士卒,而不是穿著超短裙,手裡拿著鮮花在熱舞的年輕妹子。
按照劉益守與眾謀士所商議設定的「人設」,他是不會跟蕭衍明著翻臉的。畢竟,女婿跟老丈人翻臉然後造反,吃相也太難看了點,等同於「白眼狼」,給人的觀感很差。
朝西面與北面的通道已然開放,從懸瓠可以走荊襄,亦可以去南陽,還可以出河南北上滎陽。
陳昕也是嘆息不已,欲言又止。不過他乃是帶兵打仗的將領,不作女兒家姿態,很快便收斂了情緒。
「天子曾與我打賭,若是你此番推脫,他便發兵壽陽,綁你過來。」
一看到劉益守,陳慶之便調笑說道。
同時又有一點很明白的擺在那裡:只有跟著能打會打且愛惜麾下將士的主帥,才能活得更久!
劉益守端起酒杯,在大堂內走動,邊走邊吟詩道:
于謹意味深長地說道。
此番曹義宗被辛纂暗算,某種程度也算得上是這一現象的表徵。簡而言之,梁國這棵老樹,能給自己的庇護越來越少,現在自己麾下眾將都是急不可耐的要「謀反」,看來,很多事情確實是要提前準備了。
于謹感慨說道。
這廝又在拍馬屁!
原來是衣缽傳承!
府邸書房裡,劉益守看著眼前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幾乎跟陳慶之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此人便是陳慶之的兒子陳昕。
拆開信一目十行的看完,劉益守心中瞭然,長嘆一聲久久沒有說話。
有人反對怎麼辦,把反對自己的人幹掉就完事了。如果都反對,那就都幹掉,剩下的就是不反對的。
足以見得那時候陳慶之的身體還是可以的,起碼指揮打仗沒問題。
劉益守面色平靜的詢問道。
「你不是經常說什麼: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么。答應我,天子在位的時候,你不要造反!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天子在位你要遵守諾言,他退位或者不在人世了,一切由得你折騰。我在院子里已經埋伏了刀斧手,你不答應,我便與你共hetubook.com•com赴黃泉,在泉下再好好教導你!」
「答應我一件事,這東西就是你的。」
「家父身子一直不太利索,乃是北伐舊傷所致,只怕是時日無多了。如果劉駙馬有時間的話,可以走一趟建康,或許這就是見家父最後一面……」
「劉駙馬用兵如神,在下一向敬佩不已。不過此番前來卻不是為了公事,而是為家父的私事。」
「原來是你!」
換句通俗的話講:造反的準備,要扎紮實實的進行,一旦時機成熟,那就扯旗造反,扶持蕭氏宗室上位,玩大家「懂的都懂」的遊戲。
除了外放的某些武將外,其他在壽陽地區的文人與將領今天都來了。一方面是為了慶功,另一方面,很多人也都嗅覺敏銳的察覺到,佔據了懸瓠,實際上已經打開了荊襄與河南的大門。
「師父請說。」
陳慶之用枯瘦的雙手捏著劉益守的大手,死死都不鬆開。
更不會被南面的人當做是所謂的「外人」,那些人只會認為劉益守是在處理「家事」。這樣在攻城略地的時候,所遭遇的阻力就會小得多。
二人進了書房,屏退閑雜人等之後,陳慶之從書櫃里拿出一本冊子。
一行人回到府邸,作為長史的王偉早就命人準備好了宴席,臨近過年,再加上此戰大勝,府邸大廳內所有人都很是興奮。
而這一世,因為北伐的時間更長,受的暗傷沒好利索,現在陳慶之就已經撐不住了。雖說侯景之亂某種程度上算是「偶然事件」,但梁國的武力衰敗之快,幾乎趕得上自由落體了。
此刻他面色蠟黃,早年間的銳氣已經看不到,剩下的只有這具被疾病摧殘的瘦弱身軀。
……
陳慶之一死,蕭衍身邊已然沒有絕對信得過的大將,難道蕭衍那幾個兒子,真的沒一點想法么?
你踏馬這真是開幕雷擊啊!
「罷了,掃了你們的興緻。我有點事情要去辦一下,你們吃好喝好玩好,今天誰沒醉,誰就不許走,不然軍法從事!」
「主公在壽陽頗得人和_圖_書心啊。」
要是能那樣就有意思了。
「得勝歸來,不如主公賦詩一首,以為慶賀。」
一個準備退位的皇帝,是什麼狠心的事情都敢做的!
「自洛陽喪亂起,南征北戰,歷經艱險,方有如今基業。前日懸瓠小試牛刀,鋒芒畢露。神劍不會一直躲在劍鞘里,唯有敵人的鮮血才能讓它永遠鋒利。主公抬手間討滅辛纂,梁國之內,已經無人可制。兵法有雲:先發制人,后發必受制於人。既然是我命由我不由天,那麼梁國下一任天子還是否是天子,可就兩說了。起碼主公說他不是,那他就不是!」
可是如果蕭衍退位,皇子繼位(無論是哪個皇子都一樣),劉益守在法理上就有絕對的理由去對這些人出手,打著「撥亂反正」的名號,遊走于各大皇族宗室勢力之間。誰也說不出個什麼來!
劉益守眉毛一挑,對著于謹微笑說道。
劉益守滿臉古怪的準備接過冊子,卻見陳慶之死死的不鬆手。
只怕也會痛心疾首,捶胸頓足而無能為力。
忠心的人沒能力,有能力的人心懷叵測(如劉益守之輩),蕭衍的選擇還真是不多。
「走,去我府上喝一杯,今日犒賞眾將,你為頭功。」
說完,他舉起酒杯道:「這一杯敬起兵以來所有戰死沙場的將士。」說完,將今年新釀的葡萄酒倒在地上。
陽休之端起酒杯對劉益守敬酒的時候說道。
然而,在實力大增,地盤向西擴張的同時,蕭衍和建康中樞的態度,恐怕也會有所變化。畢竟,劉益守現在的實力,已經有些尾大不掉。只是作為駙馬平日里還算是「乖巧」,又不太可能投降北面,所以沒有引起蕭衍的警覺。
腦子裡想了許多事情,劉益守就在書房裡枯坐了一夜。第二天雪停了,他便命源士康帶著辛纂,輕車簡從和自己一同前往建康。
一時間大堂內的氣氛瀰漫著某種詭異的不安。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軍旅之事,向來是一戰功成萬骨枯https://www.hetubook•com•com。活著只是僥倖而已,得勝歸來撿了一條命,沒有什麼值得自誇的。」
他記得史書上說侯景之亂前幾年,侯景帶著東魏大軍入侵銅山(徐州地界),蕭衍派夏侯夔去支援,結果夏侯夔還沒出發,在當地鎮守的陳慶之就把侯景吊打得生活不能自理,幾乎是僅以身免。
而劉益守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的朋友搞得多多的,再把數量佔少數的敵人全乾掉,很簡單的一個算術題。
「其實吧,得人心是一回事,不得人心的人都被我幹掉了則是另外一回事。我再怎麼有能耐,也沒法讓所有人都喜歡我,你說是這個道理吧?」
「這樣吧,外面在下雪。等雪停了以後,我親自押送辛纂奔赴建康,你也可以回去復命,如何?」
兩天後,建康內城的一間小別院內,劉益守見到了正在院子里掃雪的陳慶之。
劉益守臉綳得有點緊,眾人猜測應該是私事而非公事,只是不知道這府邸就那麼大,能有什麼私事呢?
其實蕭衍的子嗣想「弒父」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了,甚至蕭玉姚幾年前就已經動過手。現在蕭衍那幾個兒子之所以不動,無非是是感覺蕭衍年歲大了,很可能自己就會壽終正寢,何苦背負一個「弒父」的惡名呢?
劉益守平靜說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既然這個冊子很重要,那麼陳慶之自然是不願意白白交給劉益守。有求於人,很合邏輯。
正在這時,門外值守的源士康不動聲色的走了過來,在劉益守耳邊嘀嘀咕咕說了半天,隨即退到一旁不說話。
「如此,那便拜託劉駙馬了。」陳昕拱手說道。此人比預想中的好說話很多,亦是翩翩有禮,陳昕覺得外界傳言劉益守驕橫跋扈之言,多半只是妒忌其年少功成名就。
「好!好一個我命由我不由天!」
陳慶之死死盯著劉益守的雙眼,言語之中甚至帶著一絲兇狠。
陳慶之咳嗽了幾聲,似乎不能多說話。
劉益守帶著于謹進城,看到家家戶戶都有人站在門外,見到劉益守來了,紛紛對他彎腰行禮。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