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坐著回了一禮，道：「果然一進這汴京城，就逃不過你們的法眼啊，一別多年，二位大宗師別來無恙啊。覺遠，還不見過安溪大宗師和柳雲天大宗師。」

來到青天閣的宴客廳，安柳兩大宗師自然是親陪，而且還叫來了夫子的二弟子凌雲，專門作陪覺遠小法師。

吹了燈，兩個人雖然不在一間房，但房間相通，兩人實際的距離只有一丈，彼此說話都能聽見。不過陳樂天看已經很晚了，說了句『萱兒快睡吧』，然後就不再說話。

「不敢。不過小僧一路行來，途中見了一件事，心中有惑，還望師兄指點一二。」覺遠撓撓光頭，十幾天沒洗澡了，身上著實癢的很，但又不敢扭，畢竟凌雲師兄的氣場太過於肅然了。

李萱兒道：「那怎麼行，你睡床，我打地鋪。」

站起身，走到窗邊看看外面的夜色。明月如銀盤掛在天上，他雙眼凝視，竟然能看見天地間流轉的氣息，一絲絲一縷縷的透明色，如煙氣一般飄在空中。他張開嘴一吸，幾縷氣息隨著呼吸鑽入嘴中。他覺得氣海脈海中的那個小水坑裡的水又多了點。再吸一口，那天地氣息就再也不往他口中進，只自顧自的緩緩流淌、如輕煙飛揚。

老和尚呵呵笑道：「傻覺遠，記個差不多就行了，不用這麼認真。咱們這趟出門可是瞞著主持方丈的，回去后不管方丈怎麼責罰，都不要招供是我提議的知道和-圖-書嗎？」

安靜下來的陳樂天和李萱兒，坐在床邊，兩兩相望。李萱兒自然是沒有陳樂天皮厚，無法長時間保持對視，低眉道：「樂天哥哥你剛剛好嚇人，我以為你瘋了。」

李萱兒劫後餘生臉上還有淚痕：「老師們肯定有他們這樣做的理由啊，現在好啦，只要你沒事，比什麼都重要！我沒事的。」

「少林寺智通大師遠道而來，是我書院怠慢了。」安溪大宗師與柳雲天大宗師頷首合十，不知何時來的。

天下禪宗有三，少林寺、天龍寺，佛隱寺。三百年前，少林一直是禪宗執牛耳者。可從兩百年前開始，禪宗開始呈三足鼎立的局面。這幾十年少林為尊，下個幾十年天龍為尊，又下個幾十年佛隱為尊，再下個幾十年或許誰都壓不住誰。如此風水輪流轉明年到我家的轉到現在，近年來又是三派勢力相差無幾的平衡局面。

老和尚喝幾口又遞還給小和尚，道：「覺遠啊，這一路行來，路途都記住了嗎？」

凌雲在前半步，絕不多一寸絕不少一寸，時刻保持著半步的距離。領著覺遠往外走去。

「你放心，你這個仇我是一定要報的，現在暫時報不了，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嘛。」陳樂天摸摸李萱兒的頭。

陳樂天嚴肅道：「萬萬不可走，萬一我又發作起來怎麼辦？這樣，你睡床上，我打地鋪。」

陳樂天倒是睡的像頭死豬，夢裡天地和_圖_書間全是浩然正氣，他如鯨吞般一吸，然後整個人間的正氣全都被他吸到腹中。接著，他一個跟頭翻到了柳師面前，質問柳師為什麼將萱兒置於危機中？柳師卻不回答，一掌就把他給打翻在地，還踩了一腳。

「柳宗師就別笑話老和尚我了，覺遠天資少林第一，你哪是在誇我，你這是在笑我揀個大便宜嘛。」老和尚呵呵笑。

陳樂天道：「我知道，我還差點殺了你，我要是真殺了你，我得去找柳師拚命。老柳啊老柳，你心真狠。」說不清是該感謝柳師還是該痛恨柳師，從所造成的事實來看，他應該感謝柳師，但從風險上來看，他絕對應該痛恨柳師。

陳樂天喃喃道：「看來這氣息雖充盈天地，但也不是無止境的被人索取的，還是要努力啊！」

「凌雲，覺遠法師第一次來咱們書院，你陪覺遠法師出去走走看看吧。」

一番寒暄，安柳兩人便領著一老一少往青天閣走去。

凌雲與王輕鴻不同，王輕鴻像春天夏天，時而溫柔時而濃烈，認真做起事來什麼都不顧了，隨性起來跟誰都稱兄道弟，恨起誰來立刻就要拚命，像春風像烈火。但凌雲恰恰相反，凌雲像秋天冬天，蕭肅、理智、冷靜，永遠像一塊沒有感情的冰。

誰能想到，這一老一少衣著破舊甚至是破爛的兩個和尚，幾乎可以代表著少林寺，竟然同時出現在了大宋京城。百姓們若是知曉，那定m.hetubook.com.com然是沿街膜拜，雙手奉上香火錢。

雖然被懲罰了，但這並不影響一戰成名的覺遠小法師在眾禪宗弟子心中的地位。覺遠也被視為智通法師衣缽的繼承者。

「覺遠師兄請賜教。」凌雲微微頷首，而後恢復挺拔的身姿，雙手背負，眼睛平視前方，從鼻子到胸口到腳尖絕對是一條直線，不會有絲毫晃動。從任何角度看去，凌雲都像一座八面來風自巍然不動的大山。

這一覺，李萱兒沒睡好，總是睡不著，聽著他的呼吸聲，他的心跳一會快一會慢，後來快天亮了才終於迷迷糊糊睡著，夢裡全是陳樂天發狂的模樣，她在夢裡心疼的又大哭了一場。

汴京城裡信佛的人不多，所以路過的一些百姓瞥到兩個衣著舊到破爛的和尚，並沒有表露出什麼尊重，沒啐口唾沫說一句『好狗不擋道』已經算是汴京城百姓修養高了。

今日小雪，天越來越冷。

「覺遠小師父好。」柳雲天笑道：「覺遠小師父年紀輕輕便入了秋境，三個月前的天龍寺之戰，更是打的天龍寺年輕輩毫無還手之力，智通大師這師父當的，勝過我等許多啊，佩服佩服。」

三個月前，覺遠小師父在初升秋境后，便孤身來到天龍寺講法。以一敵眾，舌綻蓮花，最後說不過覺遠惱羞成怒的天龍寺眾年輕僧人一擁而上，卻被覺遠輕描淡寫打的落花流水。此一戰，天龍寺顏面盡失，少林寺m.hetubook.com.com風頭大盛。

一老一少兩個光頭和尚披著晨曦，走入了汴京城。老和尚已經很老了，滿臉皺紋鶴髮白胡銀須，看起來至少有七八十歲了，腳上蹬著一雙破草鞋，身上的袈裟雖舊，但洗的很乾凈，一雙渾濁的眼睛偶爾閃過幾點光芒。小和尚大概十五六歲，劍眉星目，倒是英俊的很。要是去掉青褐色袈裟換一身衣裳，再戴上頂帽子，那肯定能吸引很多汴京城姑娘的目光。

——

李萱兒聽不明白陳樂天在說什麼，但應該是好事，長長的舒了口氣，道：「樂天哥哥，既然你現在沒事了，那我就走啦。」

夫子當然是不會來陪客的，夫子就像修行界的傳說，沒有任何門派宗屬的人會認為自己需要夫子親自接待，所有人都有這個自覺，哪怕是大宋的帝王，也會有這樣的自覺。

「傻覺遠。」老和尚笑罵一句。

老和尚估計是行的有些累了，四下看看，想找塊沒人的地方坐著歇歇，但天河大道兩旁都是做各種生意的商家，人來人往，哪有空地。「汴京城果然是天下之心，人也太多了吧…」老和尚嘆道。

「覺遠師兄遠道而來，可有教在下的？」兩人走到一片假山處，凌雲雙手合十行了一禮。

得勝歸來的覺遠卻被方丈大師關了禁閉，理由是六根不凈。先是被拖到戒律院打了幾十戒杖，而後送去後山面壁了一個月。面壁一個月，恐怕也就是覺遠，換年輕輩里任何一個僧人ｍ.hｅｔuｂoｏk•cｏm•coｍ，估計坐不到一個月就得暈厥過去。不過覺遠小法師反而在這一個月里，從孟秋境升到了仲秋境。其實禪宗本沒有境界之分，但修為高低自然是有的，出了面壁洞后，師父智通大師高興的立刻跑去報告住持，住持自然心裏高興，但表面上告誡智通，出家人不要總在意境界高低，要誠心修行。

陳樂天當然不同意，先是換了套新的被褥讓萱兒睡，然後再在書房的地上給自己鋪好被褥。

智通法師，是少林寺的第一人，是少林寺的招牌，在近幾十年禪宗大宗師層出不窮的激烈時代，他以一人之力，扛起少林寺的招牌。

「凌師兄請。」

「小僧覺遠，見過安大宗師、柳大宗師。」小和尚恭恭敬敬的行禮。

也不知夫子是怎麼想的，不派王輕鴻這個話癆，居然派凌雲這個經常與人話不投機就冷眼沉默的冰塊。不過凌雲有凌雲的優勢，凌雲辦事，不會出任何差錯，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動作，凌雲都能做到無懈可擊。

「是。覺遠師兄，請。」

說著，老少二人往偏僻點的小路上行去，轉過彎來，看到一座小橋，附近人較少，二人便在橋的台階上坐了下來。英俊小和尚拿出水壺，恭敬的遞給老和尚：「師父，喝點水。」

小和尚摸摸自己又白又光溜的頭，在心裏默念一遍途經的的地方，確定都記住了后，才點頭道：「師父，我已全部記住了。」

「覺遠曉得的。」小和尚雙手合十，鄭重的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