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不敢！」

李紈燙洗好杯子，又重新斟滿了茶，恭敬遞到徐氏面前，嘴裏笑道：「不妨事的，您老只管坐著就好——這一屋子都是姑娘家，金貴著呢，可不就只有我來招待您了？」

「我可不敢打包票。」

「二奶奶、二奶奶！」

總而言之，這三女人並肩站在一處，活脫就是一副古裝貴婦人的進化史！

「總要往下壓一壓才好。」

王熙鳳立刻道：「下午我就寫個契，讓平兒自己先收著！」

王熙鳳見焦順遲遲不答，立刻冷笑道：「那我就把這事兒告訴平兒去，哼～沒得手時，你們男人都是滿口的千金不換，等把那清白身子玷污了，便一錢不值！」

卻說徐氏匆匆到了外面，先就無奈的嘆了口氣，這才尋了管事的婦人，讓她燒了一鍋銀耳燕窩粥，給姑娘們端去。

少了這『活寶貝』的添頭，單單冒著賠上一大筆銀子的風險，換取平兒名義上屬於自己……

不過轉念一想，頓時瞪大了眼睛：「嫂子莫不是哄我？平兒姑娘可是璉二哥的人，就算是你，怕也做不了她的主吧？」

焦順聞言忍不住直翻白眼。

末了，又摸出顆金豆子補賬。

剛走到花廳門外，忽聽院門口有人高聲呼喊，王熙鳳和焦順下意識的望去，就見鴛鴦正沖這邊招手。

林黛玉這自是因為寶釵的戲言撩動了肺火。

薛姨媽眉頭一皺，剛要喊住她，旁邊的王夫人就先開口道：「蟠哥兒先別走，我跟你母親有話要和你說——鳳丫頭，你先帶暢卿去花廳吧。」

這當口，焦順也悄悄打量了一番身前的三個婦人。

居中的薛姨媽則是另一種風格，那與薛寶釵一脈相承的五官，粉團也似的細潤肌膚，哪哪兒瞧著都是慈愛和氣。

林黛玉忙去拉她，一用力又忍不住咳嗽起來。

說著，就將林黛玉按坐了回去：「你要是承嬸子的情，往後就多去看看你邢姐姐，陪她說說話解解悶。」

這一時間，她心裏倒有些酸酸的，心想著若是換成賈璉那沒良心的，只怕未必肯為自己冒險和-圖-書。

不過鬧出那樣的風波之後，當時的裝扮必然成了絕版限定，往後也只能在玉釧身上憑弔一二。

女兒說這焦順急功近利，可自己耳染目濡的，卻全都是他在官場如魚得水前途無量的消息。

旁人還沒說話，薛蟠便先搶著符合：「是極是極，咱們還是快去花廳入席吧！」

任是史湘雲向來豁達不拘俗禮，面對準婆婆也是羞答答的，問一句才說一句。

焦順心下動著歪腦筋，面上卻一本正經的解釋道：「兇險自然是有的，但也沒外面說的那麼嚇人——若真是九死一生，西洋人又怎會成群結隊的跑來咱們大夏做買賣？」

「有什麼麻煩的？」

雖說平兒是極好的，更是這方世界裡頭一個真心對待自己的人，可這一注若是賭輸了，只怕就要搭進去大半的家私了！

虧他還是大富之家出來的，這審美觀也忒奇葩了吧？

因見薛蟠打扮的花哨，塗脂抹粉披紅掛綠的，活似是要登台唱戲一樣，焦順不由打趣道：「薛兄弟今兒是要綵衣娛親不成？」

說著，便往兩下里張望，見姑娘們——尤其是黛玉不在廳里，失望之色便溢於言表。

徐氏見她羞臊，也就沒多說什麼，直接把準備好的禮物塞了過去，便拉著她進了客廳里。

徐氏連忙道：「有丫鬟們伺候著呢，那用得著勞動大奶奶？」

說著，再不理會焦順，轉頭重又往花廳行去。

那管事婦人死活不肯收，兩人正拉拉扯扯，就見薛蟠大馬猴似的頭前帶路，引著焦順徑往正廳去了。

目送她出了花廳，林妹妹就覺胸腔里暖洋洋的，偏又透了些酸澀，一忽兒滿腦子都是邢岫煙和徐氏的關懷備至，一忽兒又是自小的孤苦伶仃，不知不覺眼中就又朦朧起來。

頓了頓，又冷笑著補充道：「不然我可信不過你！」

「多的話先不說了。」

焦順嘿笑道：「這世上哪有包賺不賠的買賣？嫂子若擔心折了本兒，照舊在外面放印子錢就是了，何苦要趟這渾水。」

當然了，若是能在薛姨媽和王和圖書熙鳳中間，再插入李紈和邢夫人，那這圖畫就更細緻周全了。

說起這事兒來，王熙鳳就氣不打一處來，再顧不得擺什麼勾人的嘴臉，攥著帕子叉腰啐道：「明明是你個猴崽子想瞎了心，如今還敢跟我倒打一耙！」

最北邊兒用屏風隔開的小桌子，明顯是給男賓〔焦順〕和薛蟠準備的。

徐氏忙幫她輕輕拍背，嘴裏半是勸解半是憐惜：「你們小孩子家家就是臉皮薄，有苦也說不出來，卻不知自個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再說了，這院里管事的婦人當初是我手把手帶大的，找她討幾碗粥有什麼難的？」

最招眼的自然是王熙鳳。

但如今焦順每次看到她，腦子裡回想的都是當日中邪時的情景——錯非是親眼得見，誰敢相信當時的妖冶放蕩，與如今的寶相莊嚴竟是同出一人？！

薛姨媽微微點頭，仰頭打量著高大魁梧的焦順，心下禁不住生出些悔意來。

南邊最大的那桌，則坐滿了未出閣的年輕姑娘們。

焦順說的斬釘截鐵，隨即又道：「不過三倍的利潤太高了，我最多只能承諾兩倍。」

正用帕子掩著嘴暗自傷懷，冷不丁又得了長輩關懷，林妹妹一時倒有些不知所措，水汪汪的眼睛與徐氏對視了片刻，這才急忙起身道：「倒勞嬸嬸挂念了，我這病時好時壞，不妨事的。」

王熙鳳答應一聲，笑道：「順哥兒跟我來吧，往後都是一家人了，也沒必要太避諱。」

王熙鳳斷然道：「我自然有我的法子，你若不信，咱們可以立字為據，只要你保證在一年內，平平安安把我投的銀子翻上兩……翻上三翻，我就把平兒給你！」

「不、不用麻煩了！」

聽她拿自己等人說事兒，史湘雲下意識想要與李紈鬥嘴，忽然想起對面是自己未來婆婆，忙又偃旗息鼓裝出了一副淑女樣。

說著，低頭掩嘴一笑，又抬眼千嬌百媚的打量焦順。

誰成想焦順竟真就為了平兒答應了！

說著，轉頭作勢欲走。

薛姨媽和王夫人見狀都是暗暗搖頭，和_圖_書也懶得理會這爛泥扶不上牆的，不約而同的堆起笑容望向了後面的焦順。

年輕時未必遜色熙鳳多少，可如今畢竟已經過了最好的時候，偏又打扮的古板保守，乍看上去就像是被塊盤潤了玉石，再無一絲勾人的稜角。

焦順走到薛蟠斜後方，隔著丈許遠深躬一禮：「小侄給嬸嬸道喜了，祝嬸嬸仙福永享、壽與天齊。」

這鳳辣子照例是一身的彩綉輝煌，頭上用金線高挽著隨雲髻，一支鳳求凰的步搖斜插在青絲里，釵頭又墜下一長兩短三串碧玉珠子，晃蕩盪綴在眉梢上，與下面鮮紅漸淡的眼線交映生輝，愈發襯的那三角丹鳳眼靈動非常。

說著，調頭就往外走。

這下子反倒是王熙鳳有些不敢置信了，她其實也沒覺得平兒能有這麼大的價值，原本還想著再搭些『甜頭』給焦順呢——否則先前也不會刻意引誘他。

焦順一時骨頭都酥了幾根，暗道這鳳辣子當真是可咸可甜，怪道當初賈瑞為她枉送了性命。

原本不塗脂抹粉，也還算是個堂堂男子，如今硬要照著寶玉的捯飭，反倒弄的男不男女不女，全然沒個人樣了。

「自然是真的！」

思前想後，琢磨著藉助官方途徑的話，總還是贏面更大，焦順便咬牙道：「不就是幾萬兩銀子的事兒嗎？為了平兒姐姐，我便同嫂子賭上一回又何妨？！」

說到這裏，她用眼角餘光掃了眼周遭，見近處沒什麼人，便擺出一副曖昧不清的態度，半真半假的笑道：「你要是能保證我穩賺不賠，我這裏自然少不了你的好處。」

卻說眾人往花廳里走的時候，徐氏趁機單獨把史湘雲叫到了一旁說話。

那懸膽似的鼻子下面，一張櫻桃小嘴兒微微上翹，乍看溫潤親切，細瞧卻又透著狡黠。

就這兩句話的功夫，兩人已經到了正廳門前，薛蟠緊趕幾步，揚聲道：「母親、姨媽，焦大哥到了！」

用在這裏自然是調侃薛蟠。

「因我任職時日尚淺，本該是二等的。」焦順笑道：「不想吏部報到御前，陛下抬愛，又給小侄升https://m.hetubook.com.com了一等。」

按理說，她達成了目的本該高興才對，偏這時候心裏空落落的，竟是好沒意趣。

但看王熙鳳的態度，就知道這事兒絕無可能。

兩人一前一後的出了正廳，焦順正琢磨薛蟠今兒到底吃錯了什麼葯，平白打扮成那樣，又一副無處宣洩的架勢。

「那依你的意思……這買賣能做？」

虧寶玉也是能常常面聖的主兒，否則這悔意就不是一星半點了。

而徐氏準備做到正中那桌時，卻發現王熙鳳不知去了哪裡，只留李紈一人守著這主桌。

湘雲自然而然融入了這一桌，接受姐妹們的調侃打趣。

不過焦順雖貪花好色，卻絕不肯做賠本的買賣，當下把頭搖的撥浪鼓彷彿：「嫂子這些話我可不敢信了——上回從假山上下來，嫂子也說要給好處，結果轉頭就聯絡蓉哥兒要坑害我。」

正想些有的沒的，就聽王夫人發話道：「如今賓客差不多到齊，咱們還是去花廳里入席吧，免得讓丫頭們等急了。」

徐氏推讓不過，正要半推半就的入席，卻突然聽到不遠處林黛玉連聲咳嗽，她略一沉吟，便向李紈告了聲罪，快步到了黛玉身邊。

「哼～」

不過那為了過壽才換上的紅裙，卻被緊繃繃的撐起了兇險的弧度，示威般展示著一團和氣下暗藏的猙獰。

「呸～」

薛姨媽忙迎了兩步，虛扶道：「好孩子，快起來、快起來！」

王熙鳳惱道：「還說呢，就因為你許給了那倪二兩間鋪子，鬧的我手底下也沒個好用的人了——再說外面行市也不好，連忠順王都親自下場了，我忙裡忙外也才掙幾個辛苦錢。」

王熙鳳直勾勾的盯著焦順，半點不敢錯過他的表情。

等焦順起身，又問：「我聽說你今春京察得了個一等，可是真的？」

「這你甭管！」

「嫂子別急啊！」

而她身旁一個熟悉的嬌俏身影，卻不是平兒還能是哪個？

焦順急忙攔住了她，心下暗罵這婦人果然狠辣，怪道要拿平兒做由頭，原來是在這裏等著自己呢！

這時冷不防王熙鳳忽然挺步和-圖-書轉身，焦順一個沒留神險些與她撞個滿懷，忙來了個急剎，順勢居高臨下的掃了眼，這才抽身後撤。

王熙鳳便在一旁插嘴道：「這皇上欽點的一等，只怕比原本就是一等的還好呢！」

見徐氏回來，李紈下意識的起身相迎，又是拉椅子、又是親自涮茶杯的，忙活的跟伺候婆婆一樣。

「成交！」

至於王夫人么……

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剛潑了油辣子的水豆腐，外酥里嫩火候正好，又裹了一身鮮豆腐給不了的滋味兒。

「林姑娘沒事兒吧？」

綵衣娛親說的是春秋時，有個老孝子七十歲了，還穿著彩色衣服扮成幼兒引父母發笑。

若是邢夫人那樣的憑據，焦順說不準還真就答應了。

凶自然是大的，只是沒有薛姨媽大。

林黛玉這才坐穩了，又認真點頭道：「嬸子便是不說，我也會常去的。」

真要是這樣，平兒對自己失望死心，反倒還是其次了，怕的是王熙鳳把這事兒傳揚出去，再壞了自己旁的謀划。

焦順先是莫名其妙，平兒本來已經成了自己的人，何須這鳳辣子再許諾？

「你既然不答應。」

王熙鳳也有些意外，狠狠剜了焦順一眼，才開口問道：「順哥兒，你實話跟我說，那海上的買賣兇險到底大不大？」

可薛大腦袋卻明顯不知這個典故，頗為自得的抖著袖子道：「怎麼樣，小弟今兒不比寶玉差吧？可惜他沒來，不然我倒要與他當面比上一比！」

「當真？！」

這花廳里單騰出一面牆來，當做是唱戲的戲台，另外三面各擺著兩大一小三張桌子。

徐氏微彎了身子，滿臉關切的問：「前兒我聽岫煙說你這陣子身子好多了，這怎麼平白無故又咳上了？怕不是方才著了風？」

徐氏憐惜道：「你等著，我這就讓人煮一鍋銀耳燕窩粥送來。」

若說她平日在倒座小廳里，似是一尊俏里含煞的菩薩；如今瞧著，便多了幾分青春婦人的嬌俏鮮活。

說到這份上，她倒也懶得再賣關子了，正色道：「說正經的，這事兒你若辦妥了，我就把平兒許給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