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兒！」
「這不結了。」
賈環不服不忿的梗著脖子嚷道：「那娃娃還是你給的！你偏心，還說不得了？！母親也這麼說呢，你有本事收拾她去！」
王熙鳳掩嘴嬌笑：「我就不認得你，也記得你這一張巧嘴——既是來送壽禮的，我先領你去見壽星吧。」
「你、你啊你！」
好嘛～
這些且先不論。
鴛鴦仍是搖頭：「我這輩子是不可能再嫁人了，你也只當不知道就罷，若傳出去……我橫豎也就一死！」
卻原來焦順前腳剛到，賈環也不請自來。
李紈初時也被嚇了一跳，這時緩過勁兒來，忙上前拉住了探春，半是勸阻半是教訓的道：「三妹妹，他一個小孩子家的何必苛責？況且這是什麼地方，又是什麼日子？就算要教育弟弟，也該等回了家再說！」
鴛鴦聽到這話，心下忽的想起了先前在花廳門口，平兒未曾說清楚的那句：其實就算不嫁人，也未必就不能順了你的心意。
果然是『胖了』。
「咳～！」
因那小桌上暫時沒人，他便涎皮賴臉的坐在了探春身旁，又拿出母親給的玩具沖一旁的惜春顯擺。
想到史湘雲是他未來的妻子，賈環一縮脖子，嚇的再不敢開口。
鴛鴦以為是她放低了嗓音，下意識往前探出身子，卻冷不丁被人一把拖了出去！
只聽平兒捂嘴笑道：「我的事兒說清楚了，現在輪到你和他說了——放心，我去外面守著，不會偷聽你們說話的。」
這位小蓉奶奶的脾性，和先前的秦可卿大不相同，倒與賈迎春有些類似，都是木訥寡言的樣子，問一句都未必能答一句，跟誰都是怯怯的。
看到平兒輕車熟路的環住焦順的熊腰，她那還不知道這二人早有奸|情？
方才明明說的不清不楚，怎麼就沒什麼好瞞著的了？
其中焦順還去主桌和姑娘們席上敬了兩杯酒，薛蟠這真正的男主人卻任事不理，只管埋頭灌酒。
平兒沒好氣道：「活人難道還能被尿憋死不成？」
焦順聞言側身一讓，示意女士優先，鴛鴦又沖他微微頷首，這才指揮著僕婦們把那兩筐荔枝往屋裡抬。
卻說方才因被堵在門外，鴛鴦正探頭探腦，想弄清楚裏面發生了什麼，冷不丁就被平兒扯到了一旁。
「ｈetｕｂoｏｋ.coｍ•com當真？！」
再回想當日，自己提起徐氏相看鴛鴦的舊事時，鴛鴦那異常的反應，登時明了了鴛鴦的心意。
鴛鴦顧不上再問，急忙和平兒一起領著婦人們，將兩筐荔枝抬進去分發。
焦順心下腹誹，又有些遺憾寶玉沒來，順勢提起酒壺給薛蟠斟了一杯，笑道：「不能說就算了，咱們兄弟一醉解千愁。」
可這到底是……
平兒嘆了口氣，遲疑半晌，突然支吾道：「其實就算不嫁人，也未必就不能順了你的心意……」
這時又聽平兒對焦順道：「那海上生意風險極大，若真折了本，你怕不是要傾家蕩產的賠給她？！這契可萬萬簽不得！」
說著，又回頭對鴛鴦和平兒交代道：「你們把荔枝給裏面那些饞嘴丫頭們送去，完事兒也別急著走，跟著喝幾杯喜酒，吃上一碗壽麵——過會兒我還有個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訴你呢！」
「我……」
正滿心的糾結，冷不防背上忽然就被人推了一把，鴛鴦踉蹌兩步一頭就撞進了焦順懷裡。
賈環脫口道：「自然是要變形玩具了！」
不過平兒並沒有當面揭破的意思，只是玩味的打量了鴛鴦一眼，旋即催促道：「咱們還是趕緊把荔枝送進去吧，這東西是冰鎮著送來的，放太陽底下一曬可就不新鮮了。」
這當口，又有個年輕美貌的婦人加入進來，卻是賈蓉的妻子許氏，因尤氏正在坐月子，故此特派了她來頂替。
「你、瞧我怎麼收拾你！」
薛蟠與他碰了碰杯，仰頭就幹了底掉，然後把杯子一丟，拍著桌子讓上酒碗。
誰不知平兒是有實無名的准姨娘，璉二爺的屋裡人？哪成想王熙鳳竟打算要把她『賣』給焦順？！
「哼～」
平兒也見縫插針的道：「王家差人來送壽禮，我領著往這邊來，恰就和鴛鴦撞上了。」
「誰哭誰知道。」
就見平兒一臉肅正：「你是不是對焦大爺……」
剛說到這裏，賈環忽覺身子一輕，卻是被人單手提了起來，又在半空中調了個頭，然後他眼前就出現了焦順那張兇巴巴的國字臉。
最後那話，自然是單對平兒說的。
「千萬不要！」
眼見小戲子們都已經準備好了，那邊廂薛姨媽、和*圖*書王夫人、薛蟠三個，也才終於趕了過來。
這時又聽平兒道：「我找他，不是為了你傾心於他的事兒，而是……」
鴛鴦震驚的瞪大了眼睛，一時倒忘了羞臊。
湘雲是好意相勸，卻哪知道賈環對她也是心存芥蒂，此時見她出面，當即冷笑道：「雲姐姐也是個偏心的，得了好東西連丫鬟們的份兒都有，偏一件都沒我的……」
眾人見狀也都鬆了口氣，對焦順回護湘雲的舉動更是艷羡不已，於是以林黛玉為首，又開始逗弄起了湘雲。
鴛鴦回頭瞪了她一眼，旋即工工整整的沖焦順行了一禮：「見過焦大爺。」
王熙鳳聞言，這才把目光放到了後面的中年婦人身上，打量了幾眼，恍然道：「你是來福家的吧？倒是有日子沒見了。」
鴛鴦靦腆的低垂粉頸，言語里透著罕見的軟糯，焦順因平日里與她接觸的少，還不覺什麼，一旁的平兒卻是立刻察覺了蹊蹺。
眾人見狀無不愕然。
見他嘴噘的都快能栓一頭毛驢了，正逗弄賈環的焦順不由奇道：「你這又是怎麼了，莫不是挨了長輩訓斥？」
而瞧見焦順出了客廳，被李紈硬拉著陪坐在王熙鳳身側的平兒，立刻也跟了出去。
「住口！」
那婦人忙滿面堆笑道：「大小姐真是好記性，我和我男人原本一直在外面管莊子，有七八年沒在京城，連府里都有好些年輕人不記得我們，不想大小姐竟一眼就認出來了，怪道都說您是七竅玲瓏心！」
平兒惱恨的一跺腳，伸指頭戳著鴛鴦的額頭道：「你就是頭倔驢！既有這心思，早說出來我幫你疏通疏通，讓焦大爺出面討你過去，你這會兒早跟邢姑娘互道姐妹了！」
因腹中發脹，焦順便囑咐賈環看顧薛蟠，自顧自離席去了茅廁方便。
「當不得大爺謬讚，我不過是沒心沒肺罷了。」
這時裏面傳來賈探春咬牙切齒的聲音：「我就看不得你這樣玩物喪志的樣子，你想讓我賠也可以，我明兒賠你一套四書集注好了！」
冷不丁就聽廊下有人乾咳一聲，她們循聲望去，這才發現焦順還在廊下站著。
這時又見裏面飛也似的撲出個少年人，將那摔碎了零件捧起來，回頭哭喊道：「你幹什麼摔我的東西？！我好容易m.hetubook.com.com才弄來的，你、你……嗚嗚嗚，你賠、你賠、你快賠給我！」
「怎麼了？」
等焦順有四五分醉意的時候，這廝已經兩眼朦朧口齒不清了。
焦順隱隱猜出了平兒的心思，當下刻意把鴛鴦拋在一旁不理，直接拉起平兒的柔荑，深情告白道：「姐姐難道還不知我的心意？莫說是幾萬兩銀子，就幾萬兩金子比起姐姐來也不值什麼！」
史湘雲親眼確認了一下，也起身幫腔道：「環哥兒快別鬧了，太太如今就在正廳里，這要是……」
頓了頓，又道：「你要真有這心思，我暗地裡告訴他，讓他……」
賈環瞪大了眼睛喜形於色，什麼偏心不偏心的，統統拋到了九霄雲外。
可……
心下先是覺得兩人大逆不道，平兒水性楊花。
鴛鴦躡手躡腳的跟了上去，隱身在牆角後面，剛豎起耳朵，就聽平兒激動道：「那樣荒唐的事情，你怎麼還答應她了？！這要是……」
焦順和鴛鴦都是一愣。
探春也知道自己方才有些失態，正要順坡下驢的收場，那邊兒賈環見有人勸架，卻登時發起了人來瘋，跳著腳道：「你說我是玩物喪志，卻怎麼不去說寶二哥？！他屋裡養了那麼些丫鬟還不夠，又弄了好幾個木偶女娃娃，每日里……」
「別總說什麼死不死的！」
「我就說、我就說！」
「哪個哭了？」
平兒白了她一眼，沒好氣的啐道：「你要真覺得做姨娘是好事，當初怎麼哭哭啼啼的找我們討主意？」
「哭什麼哭？！」
鴛鴦笑著往身後一指：「老太太剛得了兩筐荔枝，她老人家捨不得吃，自己略留了些，剩下的全讓送這邊來了。」
可聽焦順說平兒是在守活寡，又不禁同情起了平兒——王熙鳳善妒是出了名的，以前夫婦兩人關係好的時候，平兒就幾乎是個擺設，如今兩人關係僵了，她就更容不得平兒親近賈璉了。
鴛鴦這是已經徹底傻了眼。
後面的話，陡然就降了好幾度。
「如今說什麼都晚了。」
探春聽他把家裡的陰私，不要錢一般往外甩，直氣的渾身亂顫胸脯起伏。
沒等她『我』出個所以然來，平兒先嘆了口氣，對焦順道：「既被聽了去，也沒什麼好瞞著的——左右我是信得過她的ｈｅｔｕbｏｏｋ•com.coｍ。」
「半路上撞見的唄。」
鴛鴦漲紅了臉，訕訕往後退了半步，囁嚅道：「我、我、我……」
焦順剛才瞧那飛出來的東西就有些眼熟，如今見了這少年，才恍然記起是自己送給趙姨娘的新奇玩具。
他也不敢去正廳見王夫人和薛姨媽，直接悄默聲的溜進了花廳里。
薛蟠大嘴一咧，話還沒說出口，眼淚竟先淌了下來，他忙用袖子揩了，哭喪著臉道：「母親不讓我往外說。」
心裏更有個充滿誘惑的聲音，告訴她既然不能嫁人，這或許就是最好的結果……
探春見他提起這事兒，生怕被王夫人聽了去，忙喝止道：「你再敢多說一句，看我回去怎麼收拾你！」
鴛鴦莫名其妙的問：「我還沒看清裏面到底怎麼了呢，你拉我幹嘛？」
焦順頷首回禮，半真半假的贊道：「姑娘果是個心胸廣的，若換個愛鑽牛角尖的，斷容不得別人拿這話打趣。」
後面的話並沒說全，但響鼓不用重鎚，鴛鴦幾乎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先是臉上一紅，緊接著卻又黯淡下來，搖頭苦笑道：「事到如今，再說這些有什麼用？」
而賈璉和小廝們胡混，被平兒當面撞破，繼而心生厭惡的事兒，她以前也聽平兒說起過。
說完，她便徑自領著那來福家的去了大廳。
卻說王熙鳳見是鴛鴦和平兒結伴而來，忙繞出遊廊好奇道：「你們兩個怎麼又湊在一處了？」
焦順好整以暇的將他放下，正色道：「你雲姐姐沒送你東西，是因為那些都是姑娘們玩兒的——變形玩具和那些布偶讓你選一個，你會選哪個？」
兩人慌忙左右分開，鴛鴦紅著臉背過身整理襟領，平兒則要大方許多，略理了理衣領，嬉笑道：「焦大爺要是嗓子不舒服，不妨找咱們鴛鴦姑娘討兩斤荔枝壓一壓。」
「我問你。」
一時按捺不住心頭的怒火，劈手奪過那能變形的磁石玩具，狠狠擲了出去，這才引發了如今的對峙。
相比之下，焦順竟肯傾家蕩產來換平兒，單憑這份真情，兩人會攪在一起似乎也並不奇怪。
探春原本就不滿他偷偷跑來，見他竟還拿著趙姨娘用身子換來的玩具炫耀，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了。
只是和先前不同，這時薛蟠早洗乾淨了脂粉，素麵朝天的wｗｗ.hｅｔｕbooｋ•ｃｏｍ.ｃoｍ露出一臉陰鬱的表情。
鴛鴦羞的一跺腳，掩面就走，卻被平兒手疾眼快的攔了下來，繼續道：「而是因為二奶奶和他對賭，只要他能保證一年內藉助海上生意，讓二奶奶轉回兩倍的銀子，就……就光明正大的把我轉給他。」
「哎呀，你再鬧我可還手了！」
不想打頭的婦人剛走到了門前，突然就從裏面飛出個紅紅綠綠的古怪物件，啪～一聲在門檻上摔了個稀碎。
「什麼？！」
鴛鴦驚呼一聲，等站穩了腳跟，就見焦順和平兒正並肩站在自己面前。
平兒正覺莫名其妙，旁邊鴛鴦就推了她一把，嬉笑道：「到底是什麼好消息，偏二奶奶還神神秘秘的，該不會是要抬舉你做姨娘了吧？」
「呀～」
鴛鴦聽的莫名其妙，正想讓她說清楚些，一個抬筐的婦人便過來提醒，說是裏面已經安定下來了，問要不要把荔枝送進去。
兩人就著菜聽著戲，一口氣喝了三壺半。
卻原來在她精神恍惚的當口，平兒已經和焦順分開，悄悄繞到了她身後。
「呸～」
鴛鴦一把掩住了她的嘴，斬釘截鐵的道：「我既在老太太面前用神佛賭咒發誓，這輩子就絕不會再嫁人！莫說焦大爺未必有這意思，就算真有這意思，我也斷不能答應！」
鴛鴦見狀，心下打了個突兀，生怕平兒是要跟焦順說自己的事兒，當下也忙告罪離席，悄悄的跟在了平兒身後。
這下倒鬧的焦順有些騎虎難下，既說了要一醉解千愁，也只能奉陪到底了。
說著，順勢發力將平兒攬入懷裡：「我自小在你身邊，原只當你是我的親姐姐一般，若你過的稱心如意，我這輩子萬不敢起別的心思，可偏偏……我便是拼盡一切，也要把你從這守活寡般的苦海里搭救出來！」
而這少年的身份不問自明，正是趙姨娘的兒子賈環。
「你還不閉嘴？是非讓太太親自來管你不成！」
到了外面，果然見平兒攔下焦順，引著他往僻靜的角落裡去了。
她一時心如鹿撞、骨酥筋麻，想要掙脫焦順的懷抱，偏軟綿綿的使不上力道。
兩人說笑打鬧著，一時弄的釵斜襟亂。
今兒跟我同桌的是都要哭一場不成？
焦順哈哈一笑，拉著他道：「走，咱們先坐下吃酒，等完事兒我再送你幾件比這還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