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八章 集會

其中一個自來熟的,主動把馬扎往孫銘騰身邊搬了搬,好奇道:「這位老哥是哪個廠的,怎麼沒見你們隊長?」
董恂抬手虛壓了兩下,立刻就有工讀生出面彈壓,很快就又讓會場恢復了平靜。
卻見董恂寒暄了兩句,立刻直奔主題道:「眼下的形式如何,也不用我再多說了——那些讀書人是一門心思想要毀了工學、毀了新政,毀了咱們大家的前程!」
這時突然有人質疑道:「會長老爺,要是官府偏幫那些讀書人,要抓咱們回衙門怎麼辦?」
孫銘騰也不例外,他忍不住又低頭看向手裡的文章,心道怪不得上面要極力渲染工學的好處呢,卻原來是要藉此拉攏民心。
北牆正中簡單搭了個半人高的木台,圍著木台又扇面似的排開百十張馬扎,如今上面早已經坐的七七八八,其中以穿著糾察隊制服的居多,有穿淺藍色制服的隊長,也有穿深藍色制服的隊員。
「這是董恂董老爺。」
此時董恂也從牛思源手中接過一份資料,沖台下揮了揮,道:「咱們今天下午最主要的任務,就是把這張紙上的東西吃透,然後連夜將這些內容教給能信得過人!咱們在大理寺吃的虧、吃點苦,能不能加倍、十倍、百倍回報,就看這場宣傳究竟能不能奏效了!」
「大家放心。」
孫銘騰恍然之餘,又覺得這事兒有些荒誕,工盟原本就是為了對抗讀書人才成立的,結果開會時,反倒把對不識字的工友排除在外,這實在是有些……
既然老爺們肯帶頭,又寧願挨揍也不願把事情鬧大,那自己還有什麼好怕的?
這名字聽著就是想要認祖歸宗的意思,就不知這位牛隊長到底是哪家的子孫。
趁著還沒發到自己這邊兒,孫銘騰忙向一旁的自來熟打聽,這牛隊長又是何許人也。
眼瞧著台上董恂振臂高呼,孫銘騰在台下也是熱血沸騰心潮澎湃,直恨不能立刻就與那些酸丁拼個你死我活。
正待趁機多套幾句話出來,那自來熟的工友突然捅了捅hetubook.com•com他的腰眼,指著台上道:「快瞧,會長上台了!」
東便門鋼鐵廠。
士人操控輿論,古已有之,如今各大報紙更是由文人所把控,要改變民間輿論談何容易?
話音剛落,台下就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孫銘騰也混在其中,一面把巴掌拍的生疼,一面暗暗提心弔膽,生怕接下來董恂就嚷著要扯旗造反、殺官放糧。
孫銘騰盤問了幾句,那孩子一概推說不知,只轉告孫銘騰申時〔下午三點〕之前一定要到場,然後就風風火火的跑掉了。
想想先前兩個聯絡自己的工讀生,都說頭名的楊老爺如今翻臉不認人了,這榜眼頂上來倒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兒。
孫銘騰假模假式的嘆息一聲,旋即就見投來的目光又多了不少,連附近的工讀生也都紛紛側目。
當天下午,他提前半個時辰就到了現場,卻足足又花了兩刻鐘,才鼓起勇氣踏入了這家工坊的大門。
那自來熟的洋洋自得:「能過來開會的,都是能識文斷字的主兒,那些目不識丁的就算入了盟,又豈能領會隊長老爺們的深意?」
這是死是活,總該給個准信吧?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卻聽董璇哈哈一笑,揚聲道:「大家只管放心,下月初要接任順天府尹的賈雨村賈大人,和我等的恩師——也就是焦順焦大人一樣,都是榮國府出身!看在老師面上,他縱然不肯偏袒咱們,也絕不會偏幫那些學生的!」
單獨一人的工讀生隊長還有幾個,但像他這樣無依無靠的糾察隊員卻是絕無僅有。
開會的地方,就設在這工坊最大的車間內,裏面的繅絲機都沒有挪走,只是搬到了兩側靠牆的地方,居中騰出了一大片空地。
「只要這次做好了,下次再有類似的行動,咱們工盟就能一呼百應、萬人景從!」
等發現工坊里巡邏守衛的,都是穿著深藍制服的糾察隊員時,除此之外再無旁人時,孫銘騰這才暗暗鬆了口氣,心道這工盟看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還是有些章法的,應該不至於被人隨隨便便就一窩端了。
台下眾人聽了這話,都顧不得再細瞧手裡的文章,俱都抬頭看向了董恂,好奇他嘴裏說的弱點、長處究竟是什麼。
「諸位同道、諸位工友!」
孫銘騰這才發現,雖然會場上看似雜亂無章,但基本上那些深藍色制服的隊員,都是跟隨在某個工讀生隊長身旁的。
自從一時衝動加入了工盟之後,孫銘騰這些時日是坐卧難安,總擔心事情敗露,被抓去大理寺和舅舅做獄友。
這張大餅最好的實證楊老爺,似乎並沒有加入工盟。
孫銘騰見狀忍不住壓低嗓音,向身旁的工友交頭接耳的打聽:「這位會長老爺是什麼出身,瞧著威望不小啊?」
眼見又有兩個深藍制服湊過來,似乎是要打探陳萬三和李慶的現狀,孫銘騰生怕漏了怯,忙主動問道:「我們廠里還有兩位組長也是入了盟的,今兒卻怎麼沒請他們來?」
這自來熟果然是個消息靈通的,當下壓著嗓子道:「聽說他爹是什麼大人物的私生子,可惜人家不肯認,所以才淪落成了匠戶——牛隊長是會長老爺的左右手,咱們今兒聚會的場地,聽說就是他一手安排的!」
他一利己之人尚且如此,遑論旁者?
向守衛出示了憑證,立刻有人上前招呼道:「東便門鋼鐵廠的孫組長是吧?跟我來吧。」
他既覺得如芒在背,又暗自有些得意,覺得自己到底是與別人不同的。
董恂這時突然拔高了聲調:「咱們工盟這次非但要發出工人自己的聲音,更要趁機引導民心所向,讓那些整天大放厥詞、煽動造勢的讀書人自食其果!」
更遑論讓他們自食其果?
「因為老百姓壓根就不覺得自己能走的通這條路,所以他們就算把科舉吹的天花亂墜,與普羅大眾也全無半點干係。」
這回來傳信的並不是工讀生,而是個半大的孩子。
「但在爭取民心上,這卻是個極大的隱患!」
「我是東便門鋼鐵和-圖-書廠的,至於我們隊長……唉~」
剛剛安靜下來的會場,登時又開始躁動起來。
「這對於讀書人而言,原本並不是什麼壞事,甚至還有助於他們自抬身價。」
他的嗓音渾厚沉穩,聽著就有種讓人想要信任的感覺。
臨行前,他專門找到另外兩個組長旁敲側擊了一番,發現這二人全都沒有得到通知,心下倍加忐忑之餘,卻也不免洋洋自得。
不過他作為既得利益者,即便覺得有些問題,也懶得與那些文盲們共情。
孫銘騰滿面堆笑的一抱拳,正要與其對答幾句拉一拉關係,那人卻二話不說轉身就往裡走。
唯有那牛思源大聲響應的同時,眼中卻滿是冷色。
「再有,提前準備好居中傳信的人手,如果有衝突起來的風險就算了,若是官府出面維持秩序,就立刻差人回廠里進行宣揚,鼓動更多的工人參與進來!」
於是董恂示意同窗們出面彈壓時,用了比先前多一倍的時間,才再次讓會場恢復了平靜。
孫銘騰也隨大流的拿了一張,原本還擔心自己看不明白,不想細一過目,通篇竟都是大白話,連他這樣只讀過一年蒙學的也能輕易讀懂。
「老哥有所不知。」
此時孫銘騰已經發現自己對工盟的事情,似乎比別人都知道要少,不過這也正常,畢竟別人都是工讀生老爺主動拉來的親信,而自己卻是趕鴨子上架,缺了引路人,自然不容易獲得信任。
孫銘騰一度曾想要主動聯絡那兩個工讀生,可仔細一琢磨,自己除了知道對方是糾察隊副隊長之外,壓根就不知道對方姓甚名誰家住何方。
而上面主要講的就是兩件事:一是工學如果能夠發揚光大,普通人家的子弟都有機會去工學學手藝,即便最後做不了官兒,也能學些一技之長養家糊口,總之就是好處多多。
這雖然不是扯旗造反,但還是引起了一陣嘩然。
聽引路人說可以隨便坐,孫銘騰下意識就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打算先豎起耳朵睜圓眼睛觀察一下,卻不想剛落座就被左右和_圖_書的藍色制服給盯上了。
孫銘騰急忙抬眼望去,就見一個身形魁梧濃眉大眼的隊長出現在了台上,而以他為中心,原本嘈雜的車間也逐漸的安靜下來。
孫銘騰無奈,只得亦步亦趨的跟了上去。
等到台下逐漸安靜之後,台上的董恂便掃視著四方朗聲道:「這是咱么工盟第一次正式聚會,多半也最重要的一次!」
那不就是工讀生里的榜眼?
「這位是牛思源牛隊長!」
原來是這麼個挑選原則。
才幾天的功夫人就瘦了一圈,嘴上也起了個大燎泡,到了十七這日更是覺著半邊牙疼的厲害,正猶豫要不要去開兩副去火的湯藥,結果突然就得了工盟的召喚,說是讓去城郊某處小作坊里開會。
二是工學和匠官到底意味著什麼,讀書人又為什麼要不顧一切的摸黑工學和匠官,若是讓他們得逞,又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
另外還有一些穿長衫的,言談舉止像是讀書人。
他原以為自己是個特例呢,可如今看來被邀請的組長也並不在少數。
尤其打從那天過後,工盟的人就再沒有出現過……
他沖台下點了點頭,立刻有個面容清秀的年輕人起身,捧著一大疊資料挨個分發。
發現這一點之後,他就更是焦躁難捱了。
「因為這些只是明面上的。」
「咱們工盟絕不能坐視他們得逞!所以明天一早,咱們也要去大理寺門前集會,要求朝廷嚴懲犯官周隆,徹查幕後主使!」
牛思源?
「人都愛從眾,何況工人們心中本就有怨!」
「屆時來一百人,就跟廠里說是三百之眾;有三百就說是一千,有一千就說是無邊無沿!」
孫銘騰知道有一部分工讀生被分去工部做了書辦,所以對這些穿長衫的倒並不奇怪,反而是看到那些穿深藍色制服的人,心下隱隱有些失落。
那自來熟的工友一挑大拇哥,滿臉艷羡的道:「在老爺們當中是這個!聽說要不是最後考試的時候,沒留神弄錯了一道題,他如今早該是朝廷命官了!」
這也不奇怪,畢竟人家是老爺嘛。
不得hetubook•com•com不說,這張餅畫的十分有技巧,至少孫銘騰就不自覺的受了蠱惑。
這一說,藍制服們才真正踏實下來。
只聽董恂道:「千百年來,科舉這條路早已經被過度神話了,大多數老百姓對秀才、舉人,或明或暗都有些仰視敬畏,覺得普通人是走不了這條路的。」
後面的話董恂並沒有說出來,但台下大多數人都已經得出了答案。
孫銘騰還沒看完,台上董恂又慨然道:「操控輿論原是讀書人的專長,千百年來都是他們說了算,可這並不意味著他們在這上面就沒有弱點,咱們在這上面就沒有長處!」
「然後這時你再告訴他,只要手藝學的足夠精熟,未來就有機會做官兒……」
只聽他再次揚聲道:「這是咱們工盟打響的第一槍,自然不會打無把握之仗——牛兄,先把東西發下去吧。」
孫銘騰守著那孩子捎來的憑證和地址,足足猶疑了一個多時辰,才下定決心要去赴會。
只聽他繼續道:「咱們是去講理的,絕不能出現任何衝突,若是那些讀書人有意動手,就由我和在座的工讀生擋在前面,寧願吃些虧,也絕不能讓局勢脫離掌控!」
這次連工讀生們都有些驚詫,顯然事先並不知道還有此節。
「記得,一定要找自己信得過的人,而且天亮之前不許他們擅自外出,以免提前走漏了消息!」
正琢磨著,那牛隊長就已經發到了這邊兒,工讀生們只是伸手去接,藍制服們則要誠惶誠恐的起身道謝。
這話頓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擔心。
孫銘騰暗中觀察,發現那些發出驚嘆的,基本都是身穿藍色制服的普通工人,而工讀生們則明顯早就已經知道這事兒了。
他其實一直都稱呼陳萬三為隊長,陳萬三也從不喜歡別人叫自己老爺,但看到這裏的工友都如此稱呼工讀生,便也開始入鄉隨俗起來。
那為什麼二組長和三組長沒得到邀請?
說到這裏,董恂猛一振臂:「但工學就不一樣了!就算是再怎麼自輕自賤的人,也不會覺得自己的兒孫會笨到連一門手藝都學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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