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白事
第十三章 好兄弟要同生,也要共死

眾人沉默了片刻,終於腳步沉重地往各自應該去的地方走去。
兩人不約而同地放輕了呼吸,柯尋能感覺得到,牧懌然讓自己兩人躲在了柴禾堆的後面,那聲音正緩慢地在柴堆外移動,似是在梭巡,忽然間停在了兩人頭部的位置,周圍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柯尋瞬間回憶起了自己昏厥之前的事,急火上升,掙扎著就要坐起來,被牧懌然一隻手扼住喉嚨,狠狠地摁在地上。
擋在眼前的一根柴禾,自己掉了下去。
衛東似乎已經完全喪失了主觀能動性,聽見牧懌然的話,就依言轉身往靈堂方向踉踉蹌蹌地走。
不等柯尋發問,就見牧懌然另一手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揮一砍,正中他的后脖頸,柯尋根本連閃避的動作都沒能來得及做出,就一聲未吭地栽在了牧懌然的身上。
「……我……」衛東張了張嘴,卻只能發出顫不成聲的一個模糊的音節。
睜開眼睛的時候,四下一片漆黑,正要活動手腳,卻被一隻手摁住,耳邊遞進來一個極輕的聲音:「別動,來了。」
甚至連這家最後一個已經死掉的人都不放過,人都成了屍體躺在了棺材里,還要讓它遭天打雷劈。
「如果真是這樣,這麼掙扎著想要活下去,似乎也沒了什麼意義。」牧懌然語聲依舊淡冷且平靜,「但總要試試,也許離開這幅畫之後就不會再有下一幅。所以,在我看來,能繼續活著,就有希望,不能繼續活,也未必不是一種解脫。希hetubook•com•com望我這麼說,能讓你感覺稍微好受一點。」
「我去把那老頭揪出來問問。」柯尋說著大步走到裡屋門前,用力敲了幾聲,屋中卻沒有半點動靜。
周圍是如此的安靜,以至於他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臟在奮力地撞擊著胸腔。
「抱歉。」牧懌然看著他,「我想,你和他應該早就明白了,從進入畫中世界的那一刻,我們的生命就已經懸在了髮絲上,不死在這一晚,也可能死在下一晚。而更讓人感到無望的是,即便從這幅畫離開,接下去你還會進入下一幅畫,就像我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結束。如果永遠也無法結束呢?」
「衛東死不了,你再亂動,我就再弄暈你。」牧懌然音量小得幾乎聽不見,但仍能感覺得到他聲音里的寒意。
牧懌然一把撈住他,看向渾身顫抖的衛東。
眾人聽得啞口無聲。
他信命,但從來不認命。他始終相信,命,是可以靠自己改變的。
衛東用手抹了把眼睛,有些踉蹌地跟著跑出了房去,牧懌然轉頭看了眼剩下的人,也邁出了房門。
這句話聽在眾人耳里,分外地殘酷。
牧懌然目送他邁出幾步去,低頭看了看昏在自己懷裡的眉頭緊皺的柯尋,眸光微閃,箍著他追到衛東的身後,在衛東耳邊低聲說了一句:「進屋之後,你找個角落躺下來,把頭縮進衣領里,一點都不要露在衣領外,包括頭髮,然後一動也別動,不管聽到什麼,不管被什m•hetubook•com.com麼碰到,絕對不要動,如果有動靜到了身邊,盡量屏住呼吸。」
一秒,兩秒,三秒……
就算再不甘心,也沒有辦法再繼續耽誤下去。回去,說不定還有可能倖存,不回去,則是肯定會死。
壓抑、焦急、緊張和恐懼的氣氛下,時間流逝得不知是快是慢,直到聽見一道手機鈴聲冷冷地響起,醫生摁息了聲音,輕輕地嘆了口氣:「還差二十分鐘就要十一點了,就找到這兒吧,來不及回去的話,只怕會有危險。」
柯尋從兜里掏出手機,依舊顯示沒有信號,時間已經到了九點多鍾。
柯尋頭皮一炸,連忙屏住了呼吸。
「晚上九點時起,正式進入十二時辰里所謂的『人定』時段。」醫生說道,「人定的意思,就是夜色已深,人們停止活動,準備安眠休息。無論我們怎麼撞門,那個老頭都已進入『人定』狀態,不可能再進行活動了,我們錯過了可以向他詢問的時段,只能等明天了。」
「也許。」柯尋也冷著聲,「但讓我眼睜睜看著我兄弟去死,我做不到。我寧可和他一起死,死之前我也要弄明白,到底是什麼狗屎玩意兒想要我的命,我就算無力反抗,咽氣前我他媽也要吐它一臉血。」
「我再去槐樹那兒找。」柯尋說著就大步出了門。
「怎麼能等到明天!明天我就沒命了!」劉宇飛嘶吼,仍舊拚命地用腳踹著那扇木頭門。
柯尋是被一記悶雷驚醒的。
「聽著,」牧懌然鬆https://m•hetubook•com•com開他的胳膊,忽地一把揪住他的前襟,只一用力就把他扯到了面前,「你想怎麼死,我管不著,但如果涉及到我,我不會同意。規定了兩個人在柴房,就必須兩個人都在柴房,除非有一個人事先已經死掉,否則另一個人同樣會遭到成倍的反噬。當然,我會遭遇什麼,你沒有義務負責,那麼在出現這種分歧的情況下,就只有一個方法可以解決。」
衛東的身體劇烈地一顫,幾乎站不穩。
不是紙聲,也不是風吹枯枝或是門扇的聲響,聽起來像是什麼東西在緩慢地蠕動。
衛東失魂落魄,半天邁不動腿。
「你這是找死。」牧懌然冷冷盯進他的眼睛里。
「砸!砸開門!」劉宇飛急紅了眼,抄起屋中的椅子就衝過去,掄起來狠狠砸在門上。
牧懌然的手悄無聲息地放開了柯尋的喉嚨,在他的指尖離開柯尋皮膚的一瞬,柯尋感覺到了他指尖上的微涼。
牧懌然察覺不對,一把拉住了柯尋的胳膊,沉聲問他:「你幹什麼?」
「什麼時候就不允許在規定的地方之外走動了?」柯尋問牧懌然。
就在柯尋肺中空氣告罄,幾乎要忍不住吸氣的時候,「咔啦」一聲。
柯尋迫使自己冷靜下來,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動不動。
剩下的幾人陸續也跟著出了門,只留下發狂的劉宇飛,仍在那裡拚命地砸著那扇木頭門。
「今晚我陪著東子在靈堂。」柯尋一字一句地道。
柯尋攥著拳,狠狠地砸在樹榦上,胸口重重和-圖-書地起伏了一陣,一咬牙,過來攬住衛東的肩,帶著他往李家宅子里走,進了院門仍不放開,直奔著靈堂的方向去。
鬼使神差地,柯尋伸手握住了牧懌然的手。
牧懌然凝目看著他的背影,久久未動。
柯尋藉著手機的光亮找到了槐樹下,在這微弱光亮的映照中,槐樹上的千百張鬼臉如同活了一樣,慘白且猙獰。
「意氣用事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牧懌然冷聲。
「說不定,簽名或是鈐印,就隱藏在整件事背後的真相里。」醫生說,「或許我們找出那個詛咒這家人的人,就能找到鈐印。」
「怎麼辦……怎麼辦……」衛東哆嗦著嘴唇,絕望地看著柯尋。
入夜的村落陰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空氣中夾著濃稠的霧氣和雷雨欲來的腥氣。
柯尋開始擔心,這心臟跳得實在是太過劇烈,會不會被柴堆外面的那個『東西』聽到聲音。
「進去吧,時間不多了。」牧懌然冷靜得近乎殘忍。
「怎麼找?現在天已經黑了,根本沒法找!」劉宇飛暴躁且焦灼地揪扯著自己的頭髮,腦後那根油膩的小辮子被扯得七扭八歪。
柯尋險些被他掄著,向著旁邊閃開兩步,由著劉宇飛發瘋似的拚命砸門,這木頭門卻硬得像鐵一樣,劉宇飛手上的椅子都被砸得四分五裂了,硬是沒能把這木頭門砸出一點損傷來。
衛東轉回頭去,踉蹌著進了靈堂。
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仇恨,要把一家人詛咒到斷子絕孫、全家死絕的地步?
「僅是我推測的一個https://www•hetubook•com.com辦法,沒有經過證實,不確定是否管用。」牧懌然聲音放淡,「你不要抱太大希望,這隻是個死馬當活馬醫的猜想。」
「我不找死,死也會找我,都一樣。」柯尋面無表情地迎上他的目光。
「不能確定。」牧懌然看著他,「我所進的前兩幅畫和這幅畫畢竟不同,不過原則上來說,通常夜裡十一點過後就不可以再隨意走動,進入十一點,就已經是子時了。」
死寂中,每一秒鐘的滑過都緩慢且粘滯,一股無形的、巨大的、不祥的預感,越來越重地向著柯尋壓了下來。
然而柯尋和牧懌然都沒有動,因為那個蠕動的聲音,已經近在了咫尺。
醫生搖了搖頭,看向其他人:「這個時候,就算去問其他村民也是一樣,不會有『人』出現的。」
那是一種古怪的,悉悉索索的聲音。
原來這個人也會緊張。柯尋心想,看來,那個發出蠕動聲音的東西,比那對紙人的量級還要高。
「沒用了,」醫生微微搖頭,「看這樣子,門是不可能撞開的了,你們看看時間。」
片刻后,周圍的動靜慢慢地傳進了耳朵。
柯尋爬到樹上,在樹枝間危險地攀來攀去,努力地找尋著可疑的痕迹,後頭跟過來的眾人也不敢再多耽誤時間,分頭抓緊尋找。
衛東遲疑地偏頭看向他。
兩隻手剛一接觸,柯尋就愣住了,並且察覺到牧懌然的身上也跟著一僵。
恐懼之下的身體應激反應,讓柯尋也沒有料到,幸好眼下是非常時刻,否則他可能真得被牧懌然一把掐斷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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