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惹禍胚子

想明白之後,她方才那點尷尬很快煙消雲散,還為傅大人找到了適當的理由:「大人待屬下親如手足……」話音未落,傅琛手裡提著藥箱已經迴轉。
所幸唐幸自小領受的關切有不少都包含在這種責問的口氣里,軍營里的糙漢子她見過太多,罵的最厲害的那個人說不準就是在心疼你。
「不疼你能長記性?」傅琛強抑著心裏的異樣面無表情去洗手吃飯,獨留唐瑛抱著自己的腳顧影自憐。
「我大哥哪管得了我啊。」唐瑛訕訕笑著靠在椅子上,感覺腳踝疼得厲害,大約已經腫成了豬蹄膀,剛剛被傅大人拎過來,對著他那張大夏天可以消暑降溫的冰塊臉,在秋末初冬時節,手腳都要僵的沒地兒放了。
唐瑛察言觀色,不敢再胡說八道,老實坐了下來,內心想哭。
傅琛:「去洗。」
此情此景,年輕俊美的男人矮身蹲在她面前,抱著她腫了的那隻腳慢慢摸著骨頭,換個場景,都要讓唐瑛生出被愛與被求婚的錯覺,不過鑒於傅大人柳下惠名聲在外,她權當自己信馬由韁胡思亂想。
傅琛長眉一抬:「這麼嚴重?」
他只能指著眼前惹禍的胚子,恨鐵不成鋼:「你打誰不好,非要打他?」
唐瑛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傅琛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她不由露出幾分懷念的神情:「以前營里有位姓謝的軍醫,每次我受傷都能被他罵得狗血淋頭,剛進軍營的時候我覺得他不近人情,跟茅坑裡的石頭似的又臭又硬,極難相處。後來有一次馴馬骨折,他幫我接完骨和*圖*書之後,我聽到他跟別人說話的口氣……」
小會客廳里亮著四根蠟燭,費文海按照唐瑛教的法子用砂鍋熬的軟爛的羊肉湯,連著紅泥小火爐一起端了進來,加了香菜跟蔥花,聞到香味就讓人食慾大開,更何況旁邊還放著剛出爐的芝麻燒餅。
費文海叨叨兩句,發現傅琛冷著一張臉,退下之時還朝唐瑛使眼色:小丫頭老實點,別惹大人生氣!
傅琛心裏有一瞬間的煩躁,又強行壓制了下去,連他自己也搞不明白這煩躁從何而來。
長公主元衡十七歲成婚,二十七歲才生下兒子桓延波,次年駙馬病逝,自此守寡。京中誰人不知她溺愛獨子?
唐瑛今晚接連兩次被人質疑性別,本來還震驚于傅大人的舉動,被指責之後反而忽略了傅大人的反常,摸摸自己的臉頰,也開始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多謝大人。」唐瑛有種詭異的感覺。
「你……」傅大人應變能力不錯,面上冷凝未變,竟然指責她:「連個臉都洗不幹凈,你還是女人嗎?」順手把面巾子塞給她,轉身大步去找葯,藉以掩飾自己的尷尬。
傅琛:「說吧。」
唐瑛被他揉的慘叫連連,幾乎要討饒:「大人,輕點!能輕點嗎?疼疼!」
這念頭實在煞風景。
唐瑛艱難的說:「我今天……好像不小心……打了長公主的兒子。」見傅琛變了臉色,她連忙舉手發誓:「我不是故意的,就是看他欺負別人一時氣不過才出手的,誰知道打完了才知道他是長公主的兒子!」又嘟囔:「誰讓m.hetubook.com.com他縱奴行兇,欺負個瘦弱的少年,一副目無法紀的樣子,太欠揍了!」
她洗的潦草,隨便呼嚕兩下就完了,手背傷口未愈,這幾日胡作非為又裂開了,萬幸天氣寒冷,未有化膿潰爛的跡象,但擰個面巾子還是有困難的,提著濕噠噠的面巾子正在猶豫,傅琛大踏步過去,奪過了面巾子擰乾。
唐瑛中午在外面墊了半塊餅子,此刻餓得前胸貼著後背,很想趕緊回廚房掄開膀子猛吃一頓:「不用了吧,我回去再洗。」
他蹲下去,順手脫了唐瑛的鞋子,在她的驚呼聲中不冷不熱的說了一句:「你那位謝叔叔難道沒替你正過骨?」
唐瑛:「真的要說?」
唐瑛的一身硬功夫連同馴馬術都是苦練出來的,可討不得半點巧,受傷都是家常便飯,跟謝文忠三不五時就要來一場會晤,被握著腳正骨少說也有三五回,不過就是換個年輕俊美的男子,前世連婦產科都有男大夫接生,捏個腳怎麼了?!
傅琛拖過她的腕子,清洗她手背上的傷口,只覺得傷口比之前還要嚴重,眉頭都擰了起來,不知不覺間便露出了訓斥手下人的嚴厲口吻:「手都爛成這樣,就不能安生幾日?」
她當時喝了葯,又疼了一日,看起來睡的昏昏沉沉,可其實意識尚存一絲清醒,聽到謝文忠責備唐堯:「你是怎麼帶孩子的?再寸一點這條腿都要保不住了。她一個女娃娃,若是瘸了腿,以後還怎麼嫁出去?你若是不心疼她,就把閨女給我來照顧,讓她在傷兵營里打打下和-圖-書手,都強如跟著你整日磕磕碰碰,到處都是傷。」口氣是前所未有的憤怒,但卻是從來不曾展示人前的慈愛與心疼。
唐瑛很冤:我是可能闖禍了,可……也沒要求傅大人收拾爛攤子啊。
傅琛要遞給她時,見她鬢角耳朵邊都還有黑色的印子,也不知道當時他心裏在想些什麼,或者什麼都沒想,竟然鬼使神差按著她的腦袋上手擦了,直到面巾下面露出一張錯愕的小臉蛋,他才意識到自己逾矩了。
傅琛卻未能如她所願,抱著她的腳丫子不鬆手,眉眼冷厲:「別動!」
如果不是大人帶回來,她掀起頭髮露出一雙晶亮的眸子,就她這副叫花子形象,真是走大街上他都認不出來。
唐瑛:「……」
唐瑛一瘸一拐走過去,從懷裡掏出個小瓷瓶,往面盆里滴了幾滴,解開手上綁著的抹布似的細布,避開傷口把皮膚上的黑色都擦洗了一遍,露出本來的白色。
試想傅大人連嬌俏漂亮的九公主都不帶正眼瞧的,更何況還有姚娘那幫各有千秋的手下從他面前走過,都跟紅顏枯骨一般無動於衷,以她這副模樣,就更難入傅大人的眼了。
從那以後,唐瑛就明白了,有些關懷,都是掩蓋在責罵與數落之下,非得當事之人用心去感受,才能領會。
「……」親和的傅大人哪裡去了?
唐瑛咽下嘴裏的羊肉,小心翼翼的說:「……其實大人如果能借我點銀子,我可以帶著騰雲搬出去住。」省得連累他。
她雖然未曾明說那個「別人」是誰,從她的神情也能猜得出來,他心頭一軟,和-圖-書輕手輕腳幫她包紮好了手上的傷口,暗暗覺得好笑——真是白擺了一張冷臉。
等到兩人對桌吃飯,傅琛才想起來問:「你到底闖了什麼禍?」
也不知道這下子長公主還會不會卧床不起?
「敷藥。」傅琛從瓷瓶里倒出藥油,在腫起來的地方揉搓發熱,心裏暗暗詫異:原來女人的腳骨都是這般纖細嗎?哪怕手底下這隻腳腫胖如饅頭,卻也是只白白胖胖可愛的饅頭。
唐瑛:「……」
她還頗有擔當,就從來沒想過讓傅大人兜底——無親無故收留他們兄妹倆已經算是仁至義盡,就更不能給人家添麻煩。
傅琛:「看來這禍闖的不小,你倒是說說看啊。」
可與此同時,她心裏卻冒出一個念頭:我的腳……不會熏著傅大人罷?
她實實在在被這句話給噎住了,竟然覺得傅大人……說的甚有道理,是她自己扭捏矯情了。
她連自己說錯了哪句話,惹到這個人都不明白。
他往常用冷臉嚇走了不少人,手底下的人見到他面色不豫便戰戰兢兢,當然更多的人可能還是懼於他的威勢,但唐瑛居然無懼他的冷臉,連他冷著臉的原因都能自圓其說。
「咳咳,讓大人見笑了。」唐瑛很有自省意識。
唐瑛驚魂未定:「你你……還想幹嘛?」
傅琛內心不免有一點說不出的竊喜。
她在深刻的檢討了自己思想保守陳腐,唾棄自己對傅大人的美貌居然不能保持平常心之後,總算能夠勉強以平常心看待此事。
他心裏不由好奇。
傅大人再走親民路線,也沒必要幫她做這種小事,本地風https://m.hetubook•com.com俗如此,極重尊卑,侍候別人都是奴僕之流的活計,顯然傅大人並非例外。
說不得傅大人把她當不省心的手下而已,她又何必自作多情呢。
他冷著一張臉,好像討債的上門,眼前這人便是積欠了巨款的老賴,頗有幾分氣急敗壞的意味喝道:「坐下!」她若是再說下去,他可保不齊自己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兒。
唐瑛自忖看透了傅大人,這位大概覺得她身上沒什麼女人味,故而拿她當手底下兒郎對待,便也用軍營里對待唐堯手底下親衛的態度來對他,一頓飯吃的風捲殘雲,全然不顧形象,正吃的高興,聽到他這話差點被羊肉湯給嗆到。
唐瑛伸長脖子,眼珠子都快扎進砂鍋里了,對著費文海大唱讚歌:「文叔,您這廚藝可比晏月樓的大廚強多了!」
小廝送了熱水進來,傅指揮使嫌棄的催促:「還不去洗?」
「咳咳——」
費文海雖然不知道唐瑛最近在鼓搗什麼,可是她每晚著乞丐裝跟傅琛回府已成慣例,此刻她的破氈帽跟破碗就放在一旁,相處的久了就拿她當自家的子侄輩待,不由數落她:「你說你好生生一個漂亮閨女,弄成這幅模樣,你哥哥也不管管你?」
「大人今天跟謝叔叔說話的口吻一模一樣。」她強忍下心頭的淚意,笑著如是說。
「沒什麼大事,骨頭無礙。」傅大人話音剛落,手底下用力,只聽得「卡巴」一聲,唐瑛慘叫著去搶自己的腳丫子:「疼疼疼!」就知道男人嘴裏沒實話。
人家傅大人好心好意幫她,試問謝叔替她正骨的時候,她可曾躲躲閃閃過?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