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寬大為懷

被圍在當間的人身手極為矯健,出手狠辣利索,轉眼間地上已經躺倒了一半的人,有的還能聽到響動,有的一動不動躺著,也不知是死是活。
那時候容嬪就撫摸著他的腦袋默默流淚。
大長公主府里護衛不少,追蹤個乞丐輕而易舉,她向姚娘求助,可不是指望著姚娘出手懲治小乞丐,而是想要通過姚娘聯絡甘峻,知道宮裡皇帝真實的意圖。
小路子嚇的扒拉著車窗就要將元鑒拖進來:「殿下,咱們趕緊走吧。或者找巡街的衙差?」
兩人相處日久,唐瑛不過是在試探姚娘對於舊主的態度而已,發現姚娘平日懶洋洋的樣子,無論提起誰都不甚在意,連她對大長公主不夠恭敬也沒什麼表示,更是揣測這主僕之間是否有裂痕。
他初入刑部,眾官員觀望者居多。
他是她在深宮裡的唯一指望與期盼。
大長公主不但不是寬大為懷的人,還特別睚眥必報,自從桓延波被下獄之後,這已經是唐瑛遇上的第四波要結果她性命的人了,搞的她現在連傅府都不敢回,每天半夜抓牆去看傅英俊跟騰雲,兩馬兒似乎都對她格外不滿,每次都拿鼻孔噴她,而且還比著噴。
小路子小心問:「殿下約了人?」總感覺殿下心情不是很好。
對付個小乞丐,她自己的人手就足夠了。
今時不同往日,做母親的晉位之後原本有一腔經驗想要交付給兒子,卻因為自己新搬了宮室hetubook.com.com,不但要熟悉新賜的宮人,又接連兩次迎駕,還要應付宮中因她地位有變而新生出來的人際關係,多年平靜如水的生活被徹底打亂,容嬪滿心煩亂之下竟然哭完給忘了,再也沒揪著他教導「凡事忍讓」的人生哲理,輕易便放了元鑒出宮。
姚娘對此十分不滿:「你就不能老實獃著?」
「別猜老娘的心思了。」姚娘踹了她一腳:「趕緊滾去討飯吧小乞丐。」沒想到唐瑛身手敏捷,竟然躲了過去,笑著去換衣服。
容嬪在宮裡見到兒子,撫摸著他額頭的傷疤新長出來的粉色的肉,心疼萬分,不由雙淚如珠:「母親哪裡用得著你去跟人爭搶拚命?萬一你出了意外,讓母親怎麼活?」
但每次都被她視討飯為畢生職業的神聖模樣給嚇到了,總覺得這個提議有點小瞧了張二哥。
四皇子的馬車到了晏月樓旁邊的巷子里,沒意外撞上十幾個人正圍著一個人打鬥,彼時天色已暗,臨街的店鋪都挑起了燈籠,藉著巷口的一點燈光,他看到利器閃著寒光,當時就驚的手足俱涼。
后一回留的更久,還嘗到了容嬪親手做的一桌菜,而且南齊帝頗為丟人的沒敢告訴侍候的內宦,他不小心……吃撐了。
她因維護自己而得罪了大長公主,被大長公主派人追殺,卻對他毫無怨言,相反還擔心他的出入安全。
「去刑部。」元鑒原本準備和_圖_書回府的,又改了主意。
唐瑛曲起手指,在他額頭彈了兩下:「少年,多長點心眼吧。」她掀起車簾,發現已經離開晏月樓很遠了,提著打狗棍縱身躍下正在疾行的馬車,嚇的元鑒忙喊停車。
打碎牙齒和血吞,除了死忍,別無他途。
吃飯的時候,容嬪既不曾替他挾菜也不曾追問他吃的合口與否,而是沉默的扒自己的飯,讓南齊皇帝生出「小妾如同飯搭子」的錯覺,他既沒有費心思考政事,亦沒有歌舞美酒佐餐,只是專註進食,連旁邊侍候的王振都驚呆了——這可大大超出了陛下往日的食量。
王振:「……」
南齊皇帝:「……」
「可是……可是她再恨你,也不該下殺手啊。」他看到了圍攻的那些人都帶著兵器,如果不是二哥身手了得,恐怕早就被殺死了。
小路子咂舌:「張二爺可真厲害。」
張二哥有時候會半夜爬牆來他府里,距他養傷及入刑部,扳著指頭數也就四五回,問及她平日忙些什麼,她總是答的理直氣壯:「忙著討飯。」
元鑒瞪著一雙眼睛,眼神乾淨而純良,讓人莫名想起小動物的眼睛。
她生性恬靜,與世無爭,若不是祖上獲罪,也不必入宮做了浣衣奴,早與良人歲月靜好,兒女成行。
張二哥給他的感覺可是每時每刻都生龍活虎,走到哪都能混的如魚得水的人。
不過一月未見,元鑒好像脫去了幼稚的一層和-圖-書皮,像模像樣的披起了不甚成熟的成年人的殼子,就連安慰都透著成熟穩重的調子:「母親別哭,都會好起來的。」
唐瑛自從入了影部,先是去了影部訓練的幾處秘密基地,分別居京城四個方位的大宅子。那四座宅子表面上看是普通富戶商賈,平日還有不少貨物與夥計進進出出,實則卻是影部的產業。宅子里各有地宮,還有專事教導影部成員學習細作的各種技能。
唐瑛用一種「這孩子是不是傻」的眼神盯著他看,元鑒腦子總算轉了過來,震驚道:「……是大長公主?」
元鑒:「去看張二哥。」
一刻鐘之後,張二哥拄著她的打狗棒,提著要飯的破碗從巷子里走了出來,身後是倒了一地的人。
元鑒本來還想帶她回去察看傷勢,他發現她的腿上有血滲出來。
新進人員唐瑛每日抽出半日功夫去訓練,下半日以社會實踐為名,在外面仍舊做她的乞丐頭子。
晉陞嬪位之後,緊跟著換了宮室,連侍候的人也驟然多了數倍,也不知道南齊帝是因為元鑒在朝堂之上著實可憐,動了惻隱之心,還是想起了容嬪年輕時候的美貌,還來容嬪處坐過兩回。
容嬪哭的更厲害了。
元鑒早做好了要被母親念足一個時辰的心理準備,結果卻落了空,出宮之後還空出不少時間,滿目茫然之下既不想應三皇子之邀去他府里喝酒,更不想回刑部看陳年案的卷宗,猶豫之下總算和-圖-書想起一個地方:「去晏月樓?」
唐瑛:「我惹惱了大長公主,她必然有后招對付我,我總要當鉺,讓她有機會發泄怒火,不然年紀大了的女人,萬一氣出毛病咋辦?」
元鑒撩起帘子露出半張臉,唐瑛呲牙一笑,攀著車轅就跳了上來,馬車很快絕塵而去,巷子里掙扎著爬起來的人艱難的出來之後,連她的半個人影都不見,唯有路人驚訝的眼神。
此刻與元鑒同乘一輛馬車,她笑道:「難道殿下以為大長公主執掌凰字部多年,還是什麼善男信女嗎?被人罵的差點吐血,獨生子也被押入大牢,還能坐在佛前念一卷經就寬大為懷,原諒我這個冒犯了她的乞丐?」
唐瑛笑的前仰後合:「四殿下,有時候我都覺得你不太像皇室中人。你到底是怎麼長成這副慈悲心腸的?」她本來準備揉一把元鑒的腦袋,可是發現他今日戴著金冠,衣料之上花紋繁複,華貴雍容,伸出的臟黑的手停在他額頭上方,竟然下不去手。
小路子苦著臉勸他:「殿下,你已經好些日子都泡在刑部了,咱們能別把刑部當家嗎?」
唐瑛也很無奈啊。
「受傷了沒?」元鑒遞過自己的帕子,「我瞧著那些人不像乞丐,二哥得罪了什麼人嗎?」
「當然。」唐瑛真心祝福:「我希望皇室成員都健康長壽。」好讓她慢慢查出白城之事背後的主使之人。
頭一回坐了半個時辰,喝了容嬪親手泡的一壺m.hetubook.com.com花茶,還吃了她親手做的點心,他那被御膳廚房極盡討好的舌頭竟然覺得意猶未盡,眼前的女子眉目楚楚,雖無二八佳人的鮮妍明媚,卻如恬淡靜雅的山水畫,令人不覺間駐足。
世事無常。
不同於別的皇子六部行走,名為學習實則總帶著皇子的驕矜,難脫居高臨下之態。但四皇子似乎對刑部每位微末官員都毫無輕慢之意,虛心請教,多學多聽少言,猶如初進刑部的新進小吏,很快便博得了不少官員的好感。
他從小每遭受不公,容嬪必教導他忍。
然而張二哥讓他學到了不同的處理方式,卻也與容嬪從小到大的教導相悖,他再也不是六七歲的小兒,挨打之後紅著眼眶質問母親:「你為什麼不跟她們吵?」
他緊跟著探頭去看,但見唐瑛在地上打了個滾兒,向他笑著招招手,「照顧好自己,出入小心些!」很快就消失在了黑夜裡。
她才出巷子口,身上還有不少血跡,就被一輛攔住:「上來。」
元鑒每次都想說:二哥你別討飯了,我養你吧。
姚娘笑倒在她肩頭:「小沒良心的,你還操心大長公主的身體安康啊?」
嘉正十三年冬天,初雪還未融盡,四皇子元鑒傷愈之後入刑部行走,正式踏進了朝堂政治的漩渦。
到了晚間掌燈閱奏摺,王振見南齊皇帝坐卧不寧,默默端上一杯消食茶,主僕尷尬的互視了一眼,彷彿有了心照不宣的秘密。
元鑒攔住了他:「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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