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銀裝玉砌

傅琛出事之後,按照他制定的應急方案,傅府的下人迅速跑路,熊豫不死心,悄悄跑去找唐瑛打聽消息,被她收留,才免了四處打探,只能帶著幾名侍衛聽從唐瑛安排。
「這可由不得你,我定金都收了。」唐瑛眨眨眼睛:「整三十兩金子呢。」
她熟練從車廂里翻出蠟燭點燃,藉著火光再翻出藥水白布,上來就扒傅琛的衣裳,活脫脫一個女流氓:「我現在做的事情不知道是京里多少小娘子們曾肖想過的。」
赫然是張青的聲音。
唐瑛老老實實跪著,眉目不動:「當時轉移病囚的時候,太醫院的林大人也挨個查看過的,他當時確實出了疹子還發熱,確認染了天花無疑,連他隔壁關著的那名王舉子都一同染了天花,真是可惜了陛下還未降旨定罪,他就染病去了。也怨微臣當時審案的時候……手段激烈了些,他身上有鞭傷,才沒抗過去。那王舉子也是身體單薄,大約平日就不甚健康……這師兄弟倆活著是死對頭,死的時候倒是不寂寞,一起結伴走了黃泉路。」
很快嘉正十四年的冬雪紛紛揚揚落下,一夜之間京城便銀裝玉砌,將君臣父子之間的那些猜疑與齟齬都掩蓋了起來,等待春暖花開的日子。
讓他如何能放手?!
馬車跑得很快,她的語速也很快:「別娘們唧唧,就當……就當我還你這一年的回護之情。你幫我多少次,我可從來不跟你啰嗦。你若再推三阻四,小心我劈暈了你,自然有人帶你回慶州。」
反抗無效。
他低頭在她耳邊輕聲說:「等我。」
死囚染了天花,太醫院的那些人哪裡肯盡心治療,都是走馬觀花查查病症,後續的一概事宜全是禁騎司的人在做,他們就只負責口頭指揮,轉移去了義莊之後更是沒有大夫跟過去,只有按症病送過去的草藥跟https://www.hetubook.com.com熬藥的葯僮而已,南齊帝真要叫了林太醫過來問,只怕也問不出什麼。
馬車很快停住了,趕車的輕敲車壁:「妹子,到了。」
傅琛握緊了她的手腕,隔著護腕能感受到她腕間的力量,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只凝成兩個字:「瑛瑛——」
傅琛之死就算揭過,至於得知他染了天花死去之後,多少有舊怨的人在暗中拍手稱快,市面上又流出多少關於傅琛死法的版本,都不在唐瑛關注之列。
熊豫幾人小心翼翼扶了傅琛下車,幾人多時不見主子,盡皆激動不已,圍著他說個不停。
他手上的人命不在少數,很多時候他都快忘了初衷,直到遇見唐瑛。
他急的不行,三兩下套好了衣褲,撩起車簾往外面看,夜色漆黑,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只能大略猜出這是出京的路。
傅琛穿上之後才發現外袍很破,打著許多顏色不同的補丁。
「瑛瑛,我不能走!」他聽得出那些輕鬆玩笑之下緊繃的神經,過去無數次命懸一線,向來沉默寡言的他也難得變的話多。
南齊帝翻了幾頁,赫然看到傅琛的名字,懷疑道:「傅琛也染上天花去了?」
「聽起來很不錯。」他還是不肯讓步,再次確定自己的猜測:「詔獄內的天花是你弄出來的?你這麼做的目的就是趁機放跑我?」若是過去知道她能為自己做到這份上,定然心花怒放,然而如今情形大為不同,朝中局勢愈見緊張,南齊帝的疑心病簡直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禁騎司岌岌可危,為著他一條命反而搭上了自己,不值得。
天花在南齊還是未曾攻克的難題,太醫院的人也說不出明確的原因,向南齊帝稟報的時候便含混而過,說是要麼有囚犯入獄之前已經在外面染了天花,要麼是有www•hetubook•com.com人攜帶天花進去,或者牢房裡的病人得了天花,總歸原因不明。所幸處理及時,將病囚轉移出城,才沒有大面積爆發。
包子穀子等人齊齊應下,還要向她磕頭:「二哥對我們有再造之恩,今日一別,不知何日再見。」
「瑛瑛,你不知道自己進京是做什麼嗎?不能因為救我而耽誤了自己的正事。再說……不值得。」傅琛從第一天踏進禁騎司就預知了自己的結果,可是還是義無反顧的往上爬。
她從車廂里翻出一套乾淨的中衣扔給他,轉過身去盤膝坐下:「能自己穿衣服吧?」看似隨手敲了兩下車壁。
「你不必擔心我,還有劉重他們。」
那晚唐瑛到達義莊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
這句話彷彿說出了傅琛的心聲,離別在即,他的目光越過幾名護衛,膠在她身上,見她扶起幾名少年,忽然抬頭在人群中尋找,與他對視之後展顏一笑,眸光燦若星辰,彷彿在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牛痘?」他想起前日凌晨唐瑛半夜過來,拿一塊破布在他身上蹭了幾下,還嘀嘀咕咕:「老天保佑,希望有效。」他當時就想問,恰逢巡邏的人過來,錯過了機會詢問。
唐瑛三兩下刨亂了他的頭髮,還往他手裡塞了一沓銀票:「我跟慶王殿下已經約好了,你帶著熊豫包子他們去慶州吧,那是楊叔父跟慶王的地盤,只要小心掩藏行跡,總能熬過這一段日子的。」
「誰說你染了天花?」她將人堵在角落,三下五除二就將傅琛身上扒光:「你只是染了牛痘,可不是天花,看起來跟染了天花一樣,但癥狀輕微許多,不然沒辦法糊弄太醫,好好將養過幾日就好了。」
見到她坐著馬車過來,劉重親自小跑著去馬車邊獻殷勤,扶著她下馬車,藉機小聲問:「送走了?」
這其和圖書間諸王離京就藩,太醫院配合留守的禁騎司人員徹底清理詔獄及內獄衛生,並用石灰草藥對詔獄消毒,順便追查天花的起因,但最後一無所獲。
傅琛便明白了,她這是都安排好了,前面定然還有接應的人。
萬幸的是除了禁騎司,京城別處再沒有出現過大面積天花病毒,百姓們才漸漸安心。
他想:還有機會,一定還有機會。
「大人也不必如此貶低自己嘛,按照市面上羊肉的價格賣出去也值不少銀子呢。」唐瑛很快處理完後背的傷口,用白布在他身上裹了一層,其間兩人貼的極近,她笑道:「更何況我還將傅大人賣了個好價格,你不必擔心我會虧本。」
小丫頭抬頭直視著他,頭一次勇敢無畏的,毫無躲閃的與他對視,曾經橫亘在他們中間的東西在這一刻都消失不見,她說:「也許……我可以試試。」
南齊帝:「倒也不必。他既然已經死了,此事便作罷。」人死債消,再說傅琛所犯之罪也不好廣而告之,免得讓有心之人得知岷王之子還在人間,又是一樁麻煩事。
「別過來!」傅琛哭笑不得,連忙往旁邊躲閃:「都什麼時候了,還往我身邊湊,我染了天花,趕緊送我回去。」
禁騎司有人染了天花的消息在外面傳開之後,京都人心惶惶,到處傳言紛紛,有說禁騎司手段狠辣,招來天怒降下天花病毒的。太醫院給不出更為科學的解釋,京都百姓便把此事自動歸類為迷信事件,不少家有小兒的人家開始求神拜佛,還有供奉痘神娘娘,請求庇護家中小兒的,各種事件頻出。
唐瑛到達義莊之後,先是四下巡視一番,接著便去亂葬崗,一把火燒了病死的囚犯,其後便留在義莊,直等那批病囚死了十之七八,只有兩成命大活了下來,那位告密的王然不在生者之列。
唐瑛在少年腦袋上www.hetubook.com•com揉了一把:「怎麼會?將來還有大把見面的機會,你們往後要好好生活,不可再做偷雞摸狗之事,須自立自強,走出去可別丟了二哥的臉面,讓慶王妃笑話!」
南齊帝聞言,對此次應對天花病症的禁騎司及太醫院御醫大加讚賞,直等唐瑛回京之後再加封賞。
敢跑來咬傅大人一口,死了活該。
「大人,您沒事兒吧?」
「微臣謹遵陛下口諭。」唐瑛磕個頭,一顆心終於落回了肚裏。
「我放你一條生路,傅大人就沒考慮過自己這條命價值幾何嗎?」唐瑛低頭處理傷口,前胸清洗完畢灑了藥粉,輕笑著催促:「轉過去,還有後面。」
傅琛知道她說到做到:「我聽你的。」他眸中深情翻湧,伸開雙臂輕輕抱了一下,一觸及離。
他想:終其一生,他大約再也沒辦法愛上別的女子了。
她略微抬頭,觸及南齊帝的目光,忙道:「陛下不如請了林太醫過來問問當時情形。」
唐瑛率先跳下馬車,路邊的小樹林里跑出來十好幾人,都是乞丐打扮,打頭的正是包子跟熊豫,後面幾個都是熟面孔,有年青的乞丐還有傅琛的護衛,見到人來都紛紛圍了上來。
只有唐瑛這樣赤誠的女子才能跌跌撞撞踩過重重防備,闖進他的心間,也只有她才能將生死輕描淡寫,明明是不惜性命助他逃出生天,可是在她口中只是舉手之勞,彷彿不值一提。
劉重帶著人已經將天花病囚按重症輕症分開看守,已經死亡的都拖到了亂葬崗上,正等著她發號施令。
待他們說的差不多了,唐瑛咳嗽一聲:「趕路的時候有大把時間說話,臨別之時我只有兩句話要叮囑,你們既然跟著慶王離開,一切都聽慶王及慶王妃安排,不可惹禍。還有包子——」那幾名乞丐連忙湊了過來,紛紛露出離別的感傷:「二哥,我們往後是hetubook.com.com不是就見不到面了?」
「來了來了——」
半個月之後,唐瑛從義莊回來,又在家隔離半月,有御醫上門檢查,確認她身體健康並未染病,才進宮面聖,並呈上此次天花疫症之中死去的囚犯名單。
林太醫也只會按照唐瑛所教照本宣科,免得在南齊帝這裏落個瀆職的罪名。
劉重對此人的死只有兩個字的評價:「活該!」
「以前可能還值一點錢,現在……大概一文不值了吧。」傅琛知道自己身上不是天花,便不再執意與她劃清界限,依言轉身,頭髮被她撩了起來,草草固定在頭頂,她開始處理後背的傷口。
離別之時,傅琛分開人群,站在她面前,當著眾人的面,似乎一切親密的言辭都顯得那麼不合時宜,然而他心中不知道積攢了多少的話兒想要悄悄說給她聽。
試著去等一個人,而不是永遠陷入無望傷心的泥沼,不得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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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著去重新愛上一個人,將深愛的少年埋進心底,大步往前。
唐瑛手底下不停,快速開始清洗傷口:「簡單點來說就是牛身上也出痘疹,你那些獄友們染上的是真正的天花,但你身上是我種的牛痘,等發過燒起過疹子之後就會痊癒,以後應該也不會再得天花。這些都是包子他們幫忙,才找到了天花病人穿過的衣服,還有染上痘疹的牛,你回頭好好謝謝他們。」
唐瑛轉身扔給他一件袍子:「穿上。」連鞋襪都扔了過來。
傅琛聽的驚奇,但小丫頭身上有種讓人信服的力量,無論她說的有多荒誕離奇,只要她說出口,他便肯信。
傅琛穿衣的功夫,馬車再次啟程。
「大人——」
馬車還未停穩,熊豫就扯著衣襟撲到了馬車旁邊,他平日注重儀容,還從來沒穿過破衣爛衫,只覺得渾身都不自在,待到傅琛慢慢下了馬車,見到對方也是一身乞丐打扮,才覺得自在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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