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憶宸默默說了句，他終究不想成為那個，拿對方妻兒子女作威脅的人。
當成敬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之中，卞和轉身走近屋內，跪倒在沈憶宸的面前。
若是這樣，久而久之，無疑會成為下一個「王振」。
「能不能從收買成敬下手？」
「東主，你……」
「屬下慚愧不已，再也不會有下次了。」
一直默默站在沈憶宸身後的卞和，靠了過來面色凝重的說了句。
「就因為我現在為國為民，行事比他們高尚嗎？」
事出反常必有妖，卞和不相信魯世子朱泰堪，在遭受過扣押侮辱，父王死的不明不白前提下，還能忍氣吞聲不趁機報復。
以成敬家人作為威脅籌碼，有些突破沈憶宸道德底線，他過不了自己心裏那關。
魯世子確實趁機說了許多不利於沈憶宸的言論，甚至就連魯王謀逆罪證，細究下來都疑點重重。
沈憶宸詫異的反問了一句，自己好歹有著後世的歷史先知，卞和又沒有接觸過成敬，為何會對他如此熟悉？
更高層的州、府、布政司，秉承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極少組織民力去做這種事情。就算組織了，更多也是在徭役上禍害地方。
卞和語氣變得冰冷起來，軟的不行就來硬的。
誅王之事，任何一丁點風險，沈憶宸都擔當不起！
「魯王真有謀逆之舉嗎？」
用「不世之功」四字來形容，毫不誇張！
沈憶宸的回答，倒是讓卞和大吃一驚，難道東主已經知道了？
沈憶宸表情有些複雜，他畢竟不是專修明史的，僅僅是從明代宗朱祁鈺的記載中，得知了關於成敬的一些事迹，還真沒注意對方有子嗣。
七到九月為山東主汛期，只要過了九月，雨量跟水勢將呈現大幅度下降，意味著整條黃河大堤，經受住了今年山東汛期的考驗。
「功在當代，利在千秋，憑此黃河大堤，沈僉憲能名垂青史！」
這段時間雖然有蒼火頭等人去監視成敬，但魯王府畢竟不是那麼好混進去的，很難得知魯世子到底說了些什麼，是否把魯王自盡的罪責，「栽贓」到沈憶宸身上。
當年成敬考中進士后被選為翰林庶吉士，一時風光無兩前途無量。永樂帝派他到山西晉王府奉祠，成為了晉王朱濟熺屬下官員。
「我知道。」
「僉憲，成公公的官船剛才抵達了碼頭，您看是不是要回去？」
想要保證農田產糧，修建水庫、水渠這屬於最基本的m.hetubook.com.com操作。以往山東地界，水利設施修建層面，僅限於村鎮級單位爭水。
哪怕付出自己或者王能性命的代價，都不能去賭成敬查不到任何線索證據。
說完之後，王能便離開召集心腹人手，前往成敬老家盯住他兒子。一旦存在事情暴露的風險，這便是威脅成敬最好的人質。
「家國天下，遠高於一區區魯王。」
「可如若有一天，我為了自身安危，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那又與歷朝歷代著名的權臣有何區別。」
卞和甚至都想到了行事之後，為了平息沈憶宸或者成敬的怒火，需要承擔的後果。
「我這條命早就交給了沈公子，有何可怕的。卞先生苦心小的已經明白，定會辦的妥妥噹噹。」
「如實即可。」
如今有了沈憶宸治水打下的口碑，徵召起民力來，那真可謂是應者雲集，勞動積極性暴漲！
汛期的徹底過去，無疑是搬開眾人心頭的一座大山。上至官吏下至平民，無不是重重鬆了口氣，同時更加憧憬著來年的美好生活。
不管成敬查到了什麼，沈憶宸這件事上是不可能鬆口，魯王必須謀逆。
成敬本來是應該處死，可看在他剛到任不久，對謀逆之事並不知情，於是網開一面準備判他永久充軍。
「事情還沒到那一步，再說我也派了蒼火頭等人去監視，卞先生再看看吧。」
「東主，成敬河堤巡視過程中自己都曾對你說過，大丈夫豈可有婦人之仁，成大事者當放眼家國天下。」
對於成敬這句話，沈憶宸笑了笑不置可否，如果連山東境內這數百里黃河大堤都沒信心，那自己這一年治水幹什麼吃的？
事情沒辦多少，家破人亡的慘劇比比皆是。
站在門外守候的卞和，看著成敬遠去的背影，內心裡面久久無法平靜。
沈公子明明沒有準許，卞先生這是打算擅自行動嗎？
最穩妥的方式，自然就是搞定成敬。卞和呆在沈憶宸身邊久了，也學到了一條至理名言，那就是能用錢搞定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可是打著為對方好的名義，並不一定就是對方想要接受的結果，他同樣不希望下次還有類似的事情發生。
沈憶宸有，成敬也有，是自己小看他們了。
「沈僉憲現在言謝，有些為時尚早，魯世子那邊鄙人查證到的消息，對你可就不是那麼有利了。」
成敬斷言的沒錯，明朝歷史上和*圖*書憑藉治水之功，徐有貞、潘季馴均做到了青史留名，沈憶宸自然也不會例外。
沈憶宸搖了搖頭，成敬連王振的面子都沒給，憑什麼能給自己收買？
看著卞和吃驚的神情，沈憶宸笑道：「卞先生，你太低估王能對我的忠誠，這等事情能瞞多久？」
成敬來了嗎？
該來的總歸要來，對於這一天沈憶宸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沈憶宸嘆了口氣，並沒有立馬贊同卞和的建議，畢竟骨子裡面他就不是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之人。
帶著忐忑心情，卞和隨著沈憶宸返回了張秋鎮駐地，成敬那一身大紅色鬥牛服，站在大廳中央是那麼的顯著。
成敬明白自己閹人之身，這輩子再也無法做到「修賓士齊」四字，可沈憶宸他能做到，並且從山東局面看來，他還能做的很好！
「再看看吧。」
「沈僉憲，近來可好？」
「成敬乃司馬遷之後，第二位由文官轉為太監的特例，天下文人士子皆知，屬下自然知道他有兒子。」
相比較沈憶宸的坦然，卞和神情卻要緊張不少，他甚至下意識與王能對望了一眼。
就算能，目前沈憶宸也拿不出可以讓成敬滿意的籌碼。
「東主秉持公心大義，這等事情就當由我們代勞。若是日後東主怪罪或者需要給成敬一個交代，韓勇身為運軍都能犧牲，王能你莫非還不如？」
這次一向沉穩的卞和，展現出比沈憶宸更加激進的態度。
「還記得那日黃河大堤上，鄙人曾說過沈僉憲乃成大事者，當放眼家國天下。這句話不僅僅是對沈僉憲說，同樣也是對我自己說的。」
「你怎會知道成敬有兒子？」
「那就從他兒子下手。」
這就是骨子裡面的文人風骨，當信仰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聽到沈憶宸這個問題，成敬臉上露出了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反問道：「沈僉憲希望結果如何？」
說這段話的時候，成敬臉上沒有了笑意，只剩下一種莊重。
成敬並沒有直接回答，相反死死盯著沈憶宸的眼睛，反問了他一句。
跟隨了這麼久，蒼火頭、王能等人，早就不再是當初那個派遣過來的礦工，他們打心眼裡效忠沈憶宸。
「很難。」
聽到這個名字，沈憶宸站起身來，拍了怕褲腿上的泥土回道：「上次巡視河堤沒有迎接，這次怎麼說也不能失了禮儀。」
成敬沒有點破沈憶宸的神情變化，他邁步來到門邊，留https://m.hetubook.com.com給沈憶宸一個背影說道：「鄙人河工勘驗結束，即日將返回京師復命，沈僉憲治水立下不世之功，應該很快也能返回京師。」
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謝成公公秉公直言。」
姜沛信心十足的回了一句，張秋鎮重建完成後，沈憶宸並沒有解散民力。
「姜縣尊，我們回去吧。」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應該的。」
「東主，屬下擅自行事，還請責罰！」
「王能派出去的人手，我已經下令他們回來的，此事就當過去了。」
「是，僉憲。」
「突破底線很容易，堅守才是難事，我不想成為那樣的官員。」
可是成敬不打算在繼續追查下去，相比較未來的治世能臣，魯王這種禍害一方的藩王，死了又有何可惜？
沈憶宸點了點頭，他感到自己還是低估了誅王之事的影響力。哪怕魯王作惡多端還有謀逆嫌疑，放在皇帝眼中只要沒舉兵造反的實證，依然還是那個高貴的大明親王，就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但成敬得知這個結果后，並沒有為保住一命而慶幸，反而認為充軍將墮入軍戶賤籍，禍及子孫後代科舉，不如求死一了百了。
哪怕卞和此舉是處於好意，可背著沈憶宸擅自行事，依然有叛主之嫌。
聽到成敬突然冒出這句話，沈憶宸瞳孔猛烈的收縮了一下，哪怕再怎麼強裝鎮定，那股震驚神情依舊有些掩飾不住。
卞和內心五味雜陳，他這時候終於意識到，自己與沈憶宸的差距有多大。
就在沈憶宸跟姜沛閑談之際，一名張秋鎮碼頭吏員，騎著馬匹來到此處報信。
可是一番監視下來，成敬表現的正常無比，從魯王府出來后就乘船沿著黃河巡視了一圈河堤，好像並不知情的樣子。
沈憶宸拱手稱謝，河工勘驗這個結論出來，意味著成敬將徹底得罪王振，這可不是尋常人敢做的。
「是嗎，那成公公查證到了什麼？」
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日後沈憶宸若能順利執掌朝堂，受益的將是天下百姓！
可他運氣真不太行，剛到山西晉王府，就碰到了晉王朱濟熺與漢王朱高煦勾結謀反。明宣宗平叛后將朱濟熺廢為庶人，關禁在鳳陽，王府下屬官員均被視為同謀，處死！
自己終於做到了當初離京時的承諾，上不負天子，下不負所學，庇佑了一方百姓安居樂業，沒有再讓他們流離失所！
短短時間內，就挖掘出來幾條幹流水渠，其他什和-圖-書麼支流小水渠，更是數不勝數。
只能從成敬這段時間行為舉止，來推測他有沒有異常，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麼。
「好，鄙人明白了，查證坐實魯王謀逆犯上。」
「卞先生，真的要這麼做？」
其實在王能派出監視人馬沒多久，他就忍受不住內心的煎熬，主動把事情原委告訴了沈憶宸。
成敬不敢預測百年後的事情，但他可以斷言，十年之內山東境內可高枕無憂！
什麼？
以家國天下為重的前提，是得有這樣的胸懷氣量，否則僅是一句口號罷了。
「卞先生，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監視成敬家屬也是為了留有後手。」
面對卞和這突然的舉動，倒是把沈憶宸給嚇了一跳，他趕忙伸手扶道：「卞先生，你這是為何緣故？」
只可惜運河上行船，很難如同陸地上那般好監視，成敬要真有心背地裡做點什麼，想要得知難度太大。
「定會如此，僉憲主持修建的這些水渠，可不是白修的。」
「誅王之事，我們承受不起任何一絲風險，必須把隱患消除于未然！」
成敬與其他太監的不同點，除了功名學識區別外，還有就是在他凈身之前，已經有了子嗣。
所以究其根源，成敬會成為太監，就是想為子孫後代保留一條科舉之路。
沈憶宸不打算追求卞和的責任，他很清楚對方是為了自己著想，才會這樣擅自行事。
說罷，成敬邁過門檻，徒留一個背影盡顯洒脫離去。
單憑藉此功績，沈憶宸足以在大明史書上留下名字！
聽到卞和的吩咐，王能臉上滿滿意外，剛才對話他可全聽在耳中。
「在下上疏奏章中，已經如實稟告陛下魯王謀逆罪證，卻有謀逆之舉！」
畏罪自盡，就是魯王最好的歸宿。
明宣宗看到上疏后，認為他是一個有原則跟才華的人，起了愛才之心。最終沒判充軍，而是處以腐刑，於是乎就成了現在的內官監總理太監。
看著沈憶宸依然沒有準許，卞和不好再多說什麼，只能拱手稱是。
相反還趁著冬小麥播種前的這段休息期，把整個山東地界空閑勞動力都調動了起來，包吃包住發放工錢興修水利設施。
沈憶宸這次沒有在河堤上巡視，而是漫步在田坎上，望著田間地頭正在辛勤種植的農民，望著他們臉上洋溢著的笑容，心中感慨萬千。
以往很多田地產量低下，除了種子不行跟沒有化肥，這種受限於時代生產力的因素外，更多還是在於水利設施和_圖_書不行。
魯王之事過了則有不世之功，反之株連九族，別說是犧牲一個成敬兒子，就連犧牲自己這條性命，卞和都毫無怨言。
沈憶宸修築的這條黃河大堤，堅固程度超乎了他之前的預料。更重要一點，就在於束水攻沙、蓄清刷黃的成功，讓地上懸河的危機隱患消除了不少。
「倒是成公公連日奔波河工勘驗，著實辛苦。」
金秋十月，相比較南方稻田的一片金黃，處於北方的山東農田中，卻是一片鬱鬱蔥蔥，正在播種著冬小麥。
「卞先生是說監視成敬兒子這事嗎？」
「期望以後再有類似事件，卞先生能與我商量行事。」
曾幾何時，文人士子眼中，僅僅把成敬看作跟司馬遷，有著相同的經歷。現在看來，他們還有著同樣的文人風骨，以家國天下為重！
看著沈憶宸到來，成敬笑臉相迎，首先打起了招呼。
要知道成敬能遭受腐刑成為太監，某種意義上就是因為他的兒子。
成敬越正常不再繼續追查，反而就顯得越不正常。
沈憶宸蹲在麥田邊上，朝著身旁已經升任知縣的姜沛說了一句。
「按照這麥苗的長勢，來年應該是一個豐年。」
不出意外的話，明年山東地界將是個罕見的大豐年。
「東主，陛下終究還是沒有打消疑心，我們得做好後手準備了。」
「勞煩成公公挂念，在下很好。」
「那不知成公公勘驗結果如何？」
要知道這可是大明建國幾十年來，山東地界第一次沒有出現大規模的洪災泛濫，等同於救了萬千黎民百姓。
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卻沒想到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成敬並沒有打算徹查沈憶宸的嫌疑，甚至都沒有往這方面多說一字，盡顯大氣洒脫。
可是在沈憶宸進入房間后，卞和卻與站在門前護衛的礦工王能說道：「找幾個信得過的弟兄，前往成敬老家盯住他兒子，一旦收到情況不對的消息就先行拿下。」
沈憶宸並不知道卞和在背後做的這一切，接下來一段時間裏面，他甚至連魯世子之事都沒太關注，更多把精力放在了河工防汛上面。
有了子嗣，就意味著有了香火傳承，不至於絕後。同樣的子嗣存在，也成為了成敬最大的軟肋，他不可能不顧自己兒子。
沈憶宸的問題，卞和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其實內心裡面知道東主想要說什麼。
今日來到張秋鎮，估計要攤牌了。
是嗎？
「看來沈僉憲對於勘驗結果，信心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