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情于理，沈憶宸都不應該推託。
已經到了赤|裸裸的權力交換地步，馬愉不再礙於座師身份藏著掖著。
「後續查明事情原委，大司寇、大司徒等人俱出獄官複原職，唯獨程總憲（副都御史尊稱）被都御史王文報復，被勸令回鄉治疾。」
那個時候，號稱要定傾扶危的高尚文臣們，又在哪裡？
吏部右侍郎趙新感到氣氛有些凝固，於是出言緩和了一句，並且強調了馬愉的座師身份。
換做別人得罪王振后出鎮治水，墳頭草早已三丈高了。
為風月女子爭風吃醋，對於成大事者簡直就是個笑話，馬愉相信賀平彥不至於墮落於此。
聽到楊鴻澤「訓斥」的話語，沈憶宸默默搖了搖頭，本以為這個憤青被官場打磨了稜角，現在看來是自己想多了。
可問題是，劉婉兒以孤傲聞名，還是個清倌人，以往從未聽聞過有王公子弟得到她的青睞過夜。
「如今恩師為了家國社稷，已然屈尊盛邀，難道沈僉憲是被王振嚇破了膽子，不敢再與之對抗了嗎？」
當你擁有跟王振同等的帝師身份，又擁有了接近於他的皇帝親近關係，才能與之成為勢均力敵的對手。
聽著馬愉的勸解，賀平彥深吸一口氣，恢復了如常的神情，然後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相信按照這個趨勢下去，不久之後沈憶宸就會徹底融入圈子，成為眾人中的一員。
「恩師厚愛，學生真是感激不盡，定當不負厚望！」
進入權力中樞，就是沈憶宸為自己定下的目標，他會堅定不移的朝著這個目標前進！
「沈僉憲這是過謙了，以你的才華能力，加之有身為座師的元輔助力，定能在內閣中大展宏圖！」
想要拉攏他對抗王振，就得完全按照官場的規則來權力交換。
那個時候老子都沒有慫過，現在會怕？
「你……」
「都察院乃監察重部，豈能被權閹黨羽掌控，為師期望向北你能仗義執言m.hetubook.com.com，向陛下稟告程總憲之冤屈，還以清白公道！」
看著賀平彥遲遲不肯邁動腳步，馬愉知道他的心思，於是走到身旁輕聲說道：「好男兒志在四方，豈能為兒女情長貽誤大局，走吧。」
聽到劉婉兒的回答，本來已經走到門口位置的賀平彥等人，張大眼睛用著不可置信的眼神，望向了沈憶宸跟劉婉兒。
相反接任侍講學士一職，以沈憶宸治水立下的不世之功，加上內閣的推薦，可以說升遷板上釘釘！
馬愉並不是什麼無能庸官，要知道他可是明朝江北第一位狀元公，同樣開創過科舉歷史。
可不管賀平彥等人再怎麼不相信，事實已經擺在了他們眼睛，沈憶宸沒有起身離去，夢雲煙依舊坐在他的身旁服侍。
遠的不說，單單拿正統朝舉例，前期的「三楊」，後期的馬愉、曹鼐、陳循、苗衷、高穀等等閣臣，無一例外俱擔任過經筵講官。
得幸虧是沈憶宸背景深厚，有著勛戚集團撐腰，再加上楊溥秉持著公心大義，不時幫襯著說些好話。
隨著馬愉等人離去，廂房內就只剩下沈憶宸跟劉婉兒兩人，他開口問道：「你為何會在沉香樓？」
幾乎就是在瞬間，沈憶宸流露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與之前的冷淡嘴臉形成天壤之別。
可惜王振也不是什麼軟柿子，乾脆先下手為強，徹底拔出都察院文官集團的這顆釘子，找了個借口讓程富回家治病去。
莫非他沒有照拂？
當初阿諛奉承王振的事情都做過，如今感激一下自己「恩師」提攜，動情一點不過分吧？
按照她書香門第的家世，以及身負血海深仇，當年在應天府秦淮畫舫都沒有墮落，為何會在京師主動淪落風塵。
終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這小子忠奸莫測，行事風格真是讓人琢磨不透，很多時候大義凜然，很多時候又顯得虛偽至極hetubook.com.com！
「恰好這兩年翰林院變動比較頻繁，前有周侍讀學士遷任應天府翰林院掌院，後有錢掌院卸任，倪侍講學士接替順天府翰林院掌院，空缺了侍講學士一職。」
按照以往沈憶宸的風格，他自然不會在這種煙花之地久留，但這一次他沒有起身離開，而是朝著身旁的劉婉兒問道：「雲煙姑娘可有時間，陪在下繼續小酌幾杯？」
開什麼玩笑！
為官者，就免不了有齷蹉的利益交換，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如果說出鎮山東治水這一年多，給沈憶宸帶來的最大變化是什麼，那便是他更像一個「官」了。
所以聽到趙新這話，沈憶宸臉上露出一抹玩味笑容，然後舉起桌上酒杯細細品了起來，並不做聲表態。
想到這種可能，沈憶宸再次追問道：「大宗伯沒把你安置妥當嗎？」
當初于謙蒙冤入獄，滿朝文武攝於王振淫|威，無一人敢站出來為其說話。
明英宗在正統十一年，差不多已經對王振言聽計從，開始任由他胡搞瞎搞。先生既然說了程富有病，那沒病也得回去治治看，文武百官的上疏壓根沒用。
萬一程富沒保住，還貼進去一個上疏的重臣，馬愉這群「三楊」遺黨就虧大了。
看著局勢有著往破裂方向發展，馬愉明白自己這塊畫大餅，沈憶宸是沒打算接下。
並且後面那什麼規勸皇帝參与經筵，完全就是客套說辭罷了，實則是提名沈憶宸成為經筵日講官。
「與胡伯父無關，是我自己要來沉香樓的。」
沈憶宸在見到劉婉兒的第一眼起，就已經想象過很多的可能性，唯獨沒有想到過是劉婉兒主動要求來到沉香樓。
換做是別人，聽到趙新這種半勸說半威脅的話語，可能就從了。
簡直無法接受！
沒有這個帝師身份保底，也配去當槍？
畢竟一個官場新人，違命「座師」就意味著反抗了整個門生制度的利益共同體，把自己給徹和圖書底孤立起來，日後仕途寸步難行。
雖然沒有辦法脫離賤籍，但至少不用再以色事人，而且還有著胡濙這種託孤重臣的照拂，理應不至於再次淪落風塵。
「為師想著向北你出鎮山東之前，還兼任著翰林修撰，如今功成回來正好可以升任侍講學士一職。另外陛下近兩年時常取消經筵日講，你與陛下年齡相仿，說不定可以規勸一番。」
這一去，恐怕再難復返。
同時經歷過大冢宰跟安鄉伯兩案，朝中文臣們基本上已經被王振給徹底壓制住，誰又敢得罪他去上疏？
後續又得到了翰林侍讀學士倪謙的推薦，擔任了經筵展書官，算是勉強踏入了經筵講官隊伍行列。
但沈憶宸不同，從始至終他就沒有求助過馬愉，並且最開始的「閹黨中人」身份，更是讓他站在了文官集團的對立面。
就在廂房氣氛陷入一種詭異安靜的時刻，憋了許久的楊鴻澤，看到沈憶宸這副毫不在意的態度，再也忍不住怒噴道：「勤讀聖賢書，尊師如重親。」
畢竟都察院監察文武百官，屬實是一把利器，掌控在閹黨手中文官集團人人自危，說不定哪天就被逮捕進去入獄。
官場歷來講究師生傳承，座師與門生共同進退，別說還主動示好，舉薦入閣參預機務。
就算沈憶宸如今有勛戚撐腰頗為重要，可終究這小子天生反骨，無法成為文官集團的自己人，不怕來日養虎為患嗎？
也只有這個小子，敢豁出去上疏得罪王振。
要知道舉薦入閣參預機務，看似很美好，實則能不能成功入閣，那只有天知道，決定權其實並不完全在馬愉手中。
酒過三巡，帶著微醺的醉意，馬愉等人準備離場。
原來是想要自己挾治水之功，來保住副都御史程富。
沒有過多的猶豫，沈憶宸便答應了下來。
想要改變這個世界，你得先有改變的能力，純粹的理想主義者蕩滌不了這渾濁的世道！
真惹急了王https://m.hetubook.com.com振，說不定讓程富明天就「發病」。
從沈憶宸拒絕畫大餅開始，他就已經讀懂了對方的心理暗示，把身份從老師的位置上，轉變成為了合作夥伴。
你拿這個譏諷沈憶宸沒膽子，不是自取其辱嗎？
「妾身恭敬不如從命。」
程富這樁案子，沈憶宸在山東時期聽聞過，畢竟涉及到六部兩位尚書，再加上都察院都御史、副都御史等重臣，震動朝野想要不知道都難。
「那你為何要這麼做？」
這個程富，同樣屬於文官集團的中堅人物，想要拉閹黨的都御史王文下馬，然後取而代之掌控都察院。
可惜「閹黨中人」的名聲拖累，導致被清流排斥後繼無力。再加上又得罪王振出鎮山東治水，沈憶宸的帝師進程算是被徹底打斷。
實在不符合邏輯！
另外帝師除了佔據師生大義的優勢，還能親近與皇帝的感情，傳遞自己的政治理念。想要對付王振，光靠國法律例已經毫無作用，只能用魔法去打敗魔法。
在商言商，官場同樣如此，真金白銀才是合作的基礎。
正統十年初，沈憶宸收到國子監祭酒李時勉的邀請，前往國子監擔任過一回兼職帝王師，並且還發表了自己的「經世致用，唯物辯證」學術觀點。
「向北你出鎮山東治水期間，除了大冢宰一案，還有安鄉伯爭祿一案。導致刑部侍郎金濂、戶部尚書王佐、副都御史程富等，被王振借題發揮下獄。」
「為了沈公子曾經說過的，那遲到的正義。」
只見沈憶宸放下酒杯，把目光放在了楊鴻澤身上，然後淡淡說道：「如果本官都能算作是被王振嚇破了膽子，那爾等面對王振，恐怕連卵子都沒有。」
不正是因為公然對抗王振，被趁機「發配」出京嗎？
這一點馬愉清楚，沈憶宸同樣清楚。
猶記得最後一次見到劉婉兒，是在朝貢大禮上，她擔任了教坊司樂師。
「向北，以你目前的年齡跟資歷，入閣參預和_圖_書機務確實有些為時尚早。」
一時憤慨之下，楊鴻澤都忘記了沈憶宸，是為何會出鎮山東治水。
想要拿自己當槍使，好歹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只是這番變臉放在其他人眼中，心中觀感簡直無法形容。
終明一朝，想要快速入閣並且站穩腳跟，經筵帝師這個頭銜不可或缺。
帝王師頭銜，多少文人大臣畢生追求，就這般輕飄飄的落入沈憶宸手中？
一方面有治水之功，上疏皇帝會聽。
想來想去，這種槍打出頭鳥的事情，還是適合沈憶宸去做。
「好，那為師就靜候佳音！」
沈憶宸就憑藉著當年相識情分，能做到在夢雲煙這裏過夜？
要知道這種夜深時刻留下小酌，怎麼可能僅僅為了喝酒，定然是準備過夜留宿溫柔鄉。
平淡的語氣，卻透露出無盡的輕蔑。
「恩師儘管吩咐，學生必將全力以赴。」
就如同王振一直找戶部尚書王佐的茬，想要拉他下馬扶植自己乾兒子戶部侍郎奈亨上位一樣。
另外一方面，這小子反正是王振的眼中釘，不差再得罪一筆。
馬愉開出的價碼，讓在座的賀平彥等人，心中有著一股說不出來的羡慕嫉妒恨。
「既然如此，為師正好有一件事情想要託付於你，還望向北別讓為師失望。」
達成交易，雙方戴上虛偽的面具，再次把屋外等候董玉靜等人，請進廂房觥籌交錯歌舞昇平。
同時還清晰認知到一件事情，那就是座師的名分，對於沈憶宸這種「離經叛道」的人而言，作用並不是很大。
馬愉喜笑顏開，不怕沈憶宸有野心慾望，相反就怕他出鎮山東時候那樣，充斥著一股公心大義，油鹽不進。
沈憶宸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的利益，那麼就得付出同等的代價。
「既然是恩師託付，學生定然不敢推辭！」
之所以沒有達成「三楊」的期望壓制王振，除了中途生變導致提前接班資歷不夠外，更多還是在於逝世太早，沒有來得及打造自己勢力班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