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對於錦衣衛手下的犯人而言，最恐怖的事情並不是死，而是求死不能。此時趙鴻傑唯一能替韓勇做到事情，就是給他一個痛快。
相比較錦衣衛詔獄的陰冷血腥，刑部大獄在恐怖氛圍上，要稍好一些。不過終究是監牢大獄，各種痛苦呻|吟跟呼喊聲，依然不絕於耳。
「向北，這……」
「本官即刻就進宮與叔父彙報，看你到時如何交代！」
伴隨著馬車的前行，窗外開始飄起了大雪，沈憶宸腦海中不由浮現出「一將功成萬骨枯」的詩句。
這種氣味趙鴻傑聞過很多次，意味著地上這個叫做韓勇的運軍千總，將命不久矣！
「我彈劾魯王謀逆的奏章內容，你應該聽聞過吧。」
趙鴻傑死死盯著沈憶宸，想要從他這裏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與獄卒打聽了韓勇關押位置后，趙鴻傑一路小跑趕了過去，映入他眼帘的卻是一副血肉模糊的場景。
聽到這句話，沈憶宸感受到心臟莫名的抽痛了一下。
就在卞和話音落下的時刻，刑部大獄的出口，趙鴻傑的身影出現在視野之中。
沈憶宸默默應了聲，然後把目光看向了窗外，不再多言。
相比較趙鴻傑的震驚，沈憶宸始終是一副平淡的神情。
「韓兄弟，與其倍受折磨，不如我來送你上路，妻兒子女沈僉憲會替你照顧好的。」
王振明擺著已經把注意力放在韓勇身上，沈憶宸這番前去，豈不是相當於「自投羅網」？
「趙千戶應該很快就能出來，到時候一問便知。」
「義父對屬下有大恩，自然得盡心儘力。」
當趙鴻傑說完這句話后，宛如枯槁的趙鴻傑，終於有了些許反應。
說罷，韓勇就閉上了眼睛，等待著趙鴻傑的動手。
沈憶宸出鎮山東治個水，還能幹出這麼一番駭人聽聞的大事？
「發生何事了？」
趙鴻傑應了一聲，隨手拿起身旁一副穿琵琶骨的鐵鉤，再次蹲在了韓勇的身前。
「嗯。」
王林語氣中帶著一heｔｕboｏk.cｏｍ•ｃoｍ抹譏諷，身為王振的嫡親子侄，他向來看不起趙鴻傑這種巴結諂媚的義子。
「小的們，那咱們就看看趙千戶能力如何，這刑部大獄真是臭氣熏天，比我們詔獄還不如，也不知金濂如何管理的。」
沈憶宸腦海中瞬間浮現出這個名字，他的動作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快，並且敏銳的意識到魯王之死另有隱情。
「放心吧，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想到這裏，趙鴻傑趕緊朝著四周打量一番，然後拉著沈憶宸的胳膊，走向北鎮撫司衙門一個偏僻的角落。
入職北鎮撫司三年，趙鴻傑見過的死人不計其數，可像韓勇這樣的漢子屈指可數。
但能在人生最後的時刻，得知沈僉憲沒有忘記自己，依然還在奮力營救，這是何其有幸。
這是成大事者必須要經歷的階段，韓勇以自己性命結束了魯王一案，也是對沈憶宸最好的掩飾。
沈憶宸囑託趙鴻傑照看韓勇是一回事，他自己親自介入又是另外一回事。
「卞先生說的沒錯，向北你不能出面，交給我去辦就好！」
我韓勇沒有看錯人，沈僉憲乃為國為民的好官，天下蒼生需要這樣的好官！
坐上馬車，沈憶宸望著沉默不語的趙鴻傑，開口問道：「韓勇出事了對嗎？」
趙鴻傑同樣意識到其中風險，魯王之事雖說已經過去，但畢竟涉及到王爵，稍有風吹草動就能引發一場大的風波。
「韓千總，我是沈僉憲的同窗。」
趙鴻傑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嗯。」
趙鴻傑首先向王林行了一禮，然後才回道：「屬下聽聞義父想要審訊韓勇，於是特地前來準備盡一份力。」
此時的刑部大獄門前，已經站著一排錦衣衛，而原本守衛在門口的刑部獄卒，全部都被擠在了角落，敢怒不敢言。
趙鴻傑默念了一聲，然後把本應該穿透琵琶骨的鐵鉤，往上略微移了兩分。
他的隨口一問，更多和*圖*書
是帶著玩笑性質，壓根就沒多想沈憶宸會與魯王之案牽扯上關係。
馬車急停在刑部大獄的門前，沈憶宸下意識的就準備起身下車，可卞和卻伸手攔在他面前說道：「東主，此事你不宜出面。」
「東主，等都等了，何必急於一時？」
看著王林等人的背影遠去，趙鴻傑褪去臉上那驚惶的神情，輕輕拍了怕身上的腳印。
「是，是，小的遵命！」
從趙鴻傑看到韓勇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眼前這個男人，定然無法活著走出刑部大獄。
剛剛見識過趙鴻傑殺人的場面，刑部獄卒們自然是嚇的連連稱是，唯恐惹怒了錦衣衛，下一個就是自己。
「僉事息怒！」
王林此刻正帶領著幾個手下站在監牢中，地上躺著一名皮開肉綻的男人。並且由於不止遭受過一次酷刑，身上很多地方傷痕已經腐爛，開始散發著一股無法言喻的惡臭。
面對著王林的譏諷，趙鴻傑卻不以為意，這幾年在錦衣衛任職中類似的輕視，早就習以為常。
「屬下遵命。」
可萬萬沒想到，得到了沈憶宸的默認，那性質就徹底變了。
「向北，你怎會與魯王之案有關係？」
王林很快就發現了異常，他立馬就桌上跳了下來，一個箭步沖向牢房中，看著已經死去的韓勇，朝著趙鴻傑怒吼道：「怎麼回事，讓你辦事就這個結果嗎？」
「韓千總最後，還有什麼遺願嗎？」
「韓勇路上動的手？」
來到這個世界，這是沈憶宸第一次面對親近之人的死亡，並且還是因自己而死！
卞和看著沈憶宸這副模樣，本想要開口勸解他兩句，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
「是。」
王林一邊吐槽著，一邊滿臉嫌棄領著手下朝牢房外走去，然後坐在原本獄卒看守的桌子上，準備欣賞趙鴻傑的「表演」。
趙鴻傑拍了怕胸脯，然後掀開車門帘一躍而下，快步朝著刑部大獄內走去。
王振！
「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跟魯王www.hetubook.com.com之死有關係！」
如今沈憶宸風頭正盛，決不能牽扯其中。
「向北，那我們要立刻趕往刑部大獄，否則就晚了！」
這副場景，讓沈憶宸心中生出一股不詳的預感，以王振子侄的跋扈性格，不可能這般輕鬆就被趙鴻傑說動離開，裏面必然是發生了什麼。
「是，屬下明白。」
久別重逢的驚喜，此刻徹底成為了驚嚇。
趙鴻傑滿臉的震驚，一時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
只聽到一道氣若遊絲的聲音回道：「沈僉憲是誰，我韓某可不認識什麼沈僉憲！」
「好，趕緊走！」
這聲話語細不可聞，可聽在趙鴻傑的耳中，卻猶如雷霆萬鈞。
但這終究是一條人命，如何能用利弊分析，去輕描淡寫的安慰？
「魯王不死，對不起山東萬民。另外還有一點，他不死，將遺患無窮。」
看著王林走出牢房，趙鴻傑慢步走到韓勇的身前，緩緩蹲下望著眼前這個已經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漢子。
這句話后，韓勇沒有再次發聲，不知心中想著一些什麼。
如今自己還未領軍出將，就已經提前體會到踏著屍骨向上攀登的滋味，未來還得付出多少代價，才能站上那執掌天下的權力巔峰？
囑咐完獄卒后，趙鴻傑最後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已經沒有了氣息的韓勇，然後轉身離去。
繚亂的頭髮下，是一張布滿血污的臉，卻流露出一抹解脫的笑容。
王林怒氣沖沖的走出牢房，準備進宮向王振稟告。韓勇可是給沈憶宸定罪的關鍵人物，沒想到就這麼死了。
聽到了這句話后，躺在地上許久沒有動靜的韓勇，用力的支撐起身體，緩緩的抬起了頭。
如今背靠著王振的錦衣衛，已經逐漸凌駕於三法司之上。
雖然與韓勇認識的時間並不算長，雙方也僅僅是上官與部僚的關係。但山東治水期間的共事，沈憶宸打心眼裡把對方當做了自己人。
說罷，王林就指著地上韓勇繼續說道：「這傢伙可和*圖*書是塊硬骨頭，嚴刑拷打大半年了，始終沒吐出半個字。」
然後從腰間摸出一錠銀子，拋向站在門外的刑部獄卒說道：「買副好棺木收殮，如果有什麼問題，這就是你們的買命錢。」
王林怒罵了一句，可能感覺還不解恨，緊接著又是一腳踹在趙鴻傑的身上。
沈憶宸這句話一出來，趙鴻傑就明白了背後的意思。
趙鴻傑低著頭站在一旁，一副不敢與之頂撞的模樣。
「那好，本官就看看你如何盡這份孝心。」
趙鴻傑聽到王林的話語，望了地上的韓勇一眼，眼神中閃現過一抹決然。
「嗯。」
隔著一道車簾，沈憶宸遠遠與趙鴻傑對視了一眼，從對方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一抹沉重。
「魯王是我彈劾謀逆，怎會沒有關係？」
沒有絲毫遲疑，沈憶宸就與趙鴻傑一起坐上馬車，然後催促著車夫用最快速度趕往刑部大獄。
短暫沉默，趙鴻傑狠了狠心，補上了一句話：「可他也無法救你。」
「卞先生，我感覺事情不太妙，現在王林等人已經離開，要不我還是進去看看。」
「沒有，他僅僅說了自己從未後悔。」
從運河上見到沈憶宸那一刻起，韓勇這條命就已經不屬於自己。
「我不是來套你話的，僅僅是想告訴你，沈僉憲並沒有忘記你。」
這可事關堂堂大明親王啊！
「消息倒是挺靈通，難怪能短短時日內升任千戶，真有一份好孝心！」
趙鴻傑點了點頭，沈憶宸彈劾魯王謀逆的奏章，早早就已經傳遍朝野，幾乎是個京官都知道。
沒有絲毫的遮掩，沈憶宸在趙鴻傑面前坦然承認。
趙鴻傑的突然到來，讓正在用刑的王林有些意外，他隨手拿過一塊麻布擦拭了下手上的血漬，開口詢問道：「趙千戶怎會來到這裏，是有案子查嗎？」
特別眼前這小子，入錦衣衛短短三年時間，便成為了正五品的十四所千戶。升遷速度可謂一騎絕塵，真是舔出了新高度。
從決定上疏彈劾的那一刻起wwｗ•hｅｔｕｂｏok•cｏｍ•com，魯王就必須死！
「你……你……你怎會這麼大胆，這可是株連九族的重罪！」
瞬間一股鮮血噴湧出來，韓勇身體癱軟了下去，可神情卻萬分輕鬆。
如今的趙鴻傑，早已不是應天府那個只知玩樂的武將子弟，錦衣衛接近三年的任職，他見識過太多陰暗齷蹉的東西。
聽著卞和跟趙鴻傑的勸說，沈憶宸按捺住焦躁的心情，點了點頭道：「鴻傑，此事就拜託與你了。」
如果連兒時一起長大的夥伴都信不過，那這個世界就無人可信！
「告訴沈僉憲，韓某從未後悔！」
面對王振的怒斥，趙鴻傑臉上流露出驚惶神情，趕緊請罪道：「屬下辦事不力，萬萬沒想到這傢伙不堪受刑，還請僉事恕罪！」
刑部大獄門前馬車上，沈憶宸透過車簾首先看到王林率領著一隊錦衣衛，氣勢洶洶騎馬離開。
「屬下見過僉事。」
「連用刑的手藝都不會，真是個廢物！」
「我知道了。」
趙鴻傑悄聲說了一句，可韓勇卻沒有任何的回應，彷彿沒有聽到一般。
「指揮僉事王林，在你來之前，已經先行一步前往刑部大獄。」
「沈僉憲此時就在刑部大獄外，他正想辦法救你。」
難怪向北甘願冒著如此大的風險，執意要救這個運軍韓勇，單單這份忠肝義膽，就無愧於一條漢子！
「我明白了。」
理論上作為是三法司之一的刑部，錦衣衛是無權這樣隨意進入審訊犯人。可自從刑部尚書金濂，捲入安鄉伯一案被錦衣衛逮捕下獄后，勢力平衡瞬間被打破。
向北出鎮山東到底做了些什麼，能讓運軍這般死心塌地的效忠？
就在趙鴻傑話音落下的時候，身後傳來了王林的呼喊聲：「趙千戶你莫不是想著感化這塊硬骨頭吧，趕緊拿出點我們錦衣衛的手段！」
趙鴻傑點了點頭，然後直視著沈憶宸目光說道：「我親手送他上的路。」
「要不趙千戶你來試試，看能不能從嘴裏撬出點東西？」
「我會轉達的，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