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繼承意志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蒙古與大明,註定只能存在一個。
可今日卻直呼出了王振的名號,莫非他有著匡扶社稷的勇氣跟魄力?
沈憶宸嘴角突然浮現出一抹無奈笑容。
沈憶宸輕輕點了點頭。
「對皇權的限制。」
後續拒絕經筵、借故讓楊士奇致仕,肆意逮捕大臣下獄、心底裏面對楊溥的隔閡等等,都是對童年皇權壓制的反抗。
沈憶宸平靜回了一句,他還沒傻到那種程度,連什麼話不該說都不知道。
曾經有多麼順從,後來就有多麼叛逆,一前一後兩位皇帝都完美詮釋了什麼叫做逆反……
成國公朱勇趕緊警告了一句,帝王天威不可測,哪怕今日再怎麼聖眷恩榮,這種話都容易引來殺身之禍。
高穀揭穿了沈憶宸的逃避,堂堂三元及第的大明魁首,豈能連這點都看不出來?
這一刻,沈憶宸不知還能再說些什麼,可能在楊溥的生命最後時刻,他堅守的還是自己文人初心。
只見這個時候高穀重重嘆了口氣,然後把目光看向遠方說道:「楊元輔歷仕四朝,見識過太多官場的明爭暗鬥,無數人為了權勢前仆後繼,斗個你死我活。」
「沈公子,宮中有聖旨到,還請快回府中接旨。」
「臣替劉球家眷,謝陛下寬恕。」
「高中堂,你就不怕楊元輔看走眼,我是個奸佞權臣嗎?」
沈憶宸沒有直面回答,王振確實不行,但以馬愉為首的內閣,同樣扛不住大明萬里江山。
「楊元輔的厚望,下官可能擔當不起,還望高中堂見諒。」
就在此時,一名公府僕役騎著快馬,急匆匆來到沈憶宸的面前。
現在也先統一蒙古諸部,不下當年北元的聲勢,控弦之士百萬。
待沈憶宸接過聖旨后,傳旨官員並未離去,而是靠近沈憶宸說道:「陛下還有口諭,前翰林侍講學士劉球家眷,已被刑部消罪,這事就到此為止。」
「詔曰:人臣有勞於國,朝廷必寵其家。肆惟伉儷之良m.hetubook.com.com,亦被褒封之命。典章具在,倫理所關。翰林院侍讀學士沈憶宸之妻,出自名門,歸於良士,克勤內助,允有婦儀。夫既顯庸,爾宜偕貴。茲特封為宜人,尚敦祗慎,益迓寵光!」
莫非楊元輔真願意放下門戶之見,助自己權傾朝野嗎?
沈憶宸輕描淡寫的回了一句,並沒有說以功抵罪的事情。
「沒什麼,就是入宮面聖之時,我懇求陛下寬恕劉球家眷。」
「大概知道。」
「高中堂,下官就先行一步。」
沈憶宸拱了拱手,可就在他轉身的時候,高穀聽到了一句默念的話語。
沈憶宸點了點頭,他大概猜測到是關於自己升遷的任命。
當聖旨宣讀完畢,沈憶宸叩頭謝恩道:「臣領旨,謝陛下恩賞,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望著沈憶宸神情上的變化,楊溥反問了一句。
「三楊」時代已經落幕,他們的那一套文官繼承人制度,日後註定會演變成一個個利益集團,再進一步成為黨爭雛形。
兩人就這般一前一後走進了書房,關上房門后,成國公朱勇便問道:「劉球家眷是怎麼回事?」
「嗯。」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麓川之戰跟《修省十事疏》,本質上是正統七年朱祁鎮親政后,聯合王振開始逐漸掌權。不願受到以「三楊」為首的文官集團,對於自己帝王權威的限制跟挑戰。
「向北,你就是楊元輔看中的那個人!」
高穀的眼神死死盯著沈憶宸,彷彿想要從他這裏尋得一個回答。
甚至此時,沈憶宸不由回想起入宮面聖時的場景,朱祁鎮那淡淡的暗示與警告。
不僅皇帝不希望這樣的文官集團出現,沈憶宸同樣如此。
這次沈憶宸順從應允,其實現在回過頭看,劉球之事的危險遠超預料,王振的報復阻攔壓根不算什麼。
可這一次,楊溥「託孤」的厚望決然不同!
不管楊溥是跟胡濙一樣,想要培養自己去當槍和圖書使,還是真的寄予厚望,認為能救亡圖存。
「是,公爺。」
當時楊溥給自己的回答,那便是這個世界上不止自己一人心懷家國天下,他同樣是個讀過聖賢書的文人。
現在看來,朱祁鎮遠比自己認為的要更加精通帝王心術,居然提前就給出了告誡,暗示不要成為第二個「三楊」。
那番話嗎?
沈憶宸如此直白的回答,倒是讓成國公朱勇倒吸了一口涼氣。
坐上馬車趕回成國公府,宣旨的吏部文選司官員,哪怕已經等候許久,依舊是一副客客氣氣的模樣。
可能不再需要自己時刻的告誡了。
沈憶宸點了點頭,那日朝堂上面對王振挖坑,如若不是楊溥站出來說話加了御史官職,可能出鎮山東將寸步難行。
「你可知當年劉球上疏背後的一切?」
對於也先的歷史走向,當年在朝堂上朱祁鎮自大的拒絕自己建議,沈憶宸就明白改變不了,必成大明心腹大患。
「公爺,晚輩自然清楚。」
胡濙曾經拉攏過沈憶宸,高穀知道。
退一萬步說,就算朱祁鎮對楊溥沒有除了君臣外的任何私人感情,單單憑藉著楊溥託孤五大臣身份,以及「三楊」中最後一位重臣的資歷,他就應該做做樣子前來探望。
馬愉打算示好沈憶宸,高穀同樣知道。
「正統十年你在朝堂上勸解陛下防範瓦刺也先,如今已然應驗。大同參將都督僉事石亨最近奏報,也先部已經徹底吞併蒙古諸部,遼東女真三大部中,建州女真,野人女真俱向也先臣服,自此大漠東西萬里無敢與之抗衡。」
「可他在你身上,卻看到了一顆為生民立命的赤子之心。」
挑中我了嗎?
面對這句反問,高穀卻突然笑了,笑的很張揚。
沈憶宸說出了一個理由,其實他還有著另外一個理由。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國家于輔弼之臣,考績報循良之最。才品程之,功實定論,采之輿評。翰林院修撰沈憶宸,出鎮山東治水和_圖_書,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特晉封爾為翰林院侍讀學士,錫之誥命,於戲!肇顯揚之,盛事國典,非私酬燕翼之深情,臣心彌勵,欽哉!」
沈憶宸腦海中不由浮現起當日的畫面,退朝之後自己滿心疑惑,不解楊溥為何會左右橫跳,最終卻助一臂之力。
「客氣。」
「很驚訝嗎?」
「那你肯定還記得,退朝之後楊元輔與你說的那番話吧。」
「他說只要你能做到以天下萬民為己任,送爾權傾朝野又何妨?」
連表面功夫都不做,就意味著朱祁鎮與楊溥之間的間隙非常深,遠沒有之前表現出來的那麼和諧。
高穀的臉上有些遺憾表情,終究還是沒有得到沈憶宸確定的回復。
唯一的意外之喜,那便是陳青桐受到誥敕褒封,有了五品宜人的誥命身份。
說罷這名文選司郎中,朝著成國公朱勇行禮道:「公爺,告辭。」
「陛下親政至今馬上就要滿四年,從年幼登基的孩童,到現在有了帝王的雄才大略,不再需要諸如楊元輔這樣的老臣勸誡。」
「向北,你以為楊元輔與我,是在拉攏你成為親信?」
可今日再次提及,並且還是楊溥臨終之前的囑託,著實有些出乎沈憶宸的意料。
真正的危機,是皇帝的警告。
對於高穀的印象,沈憶宸向來認為他屬於明哲保身流。輔佐五帝六代,經歷過數次宮廷大變,還能全身而退告老還鄉,真是把為官之道給走穿了。
畢竟現在沈憶宸可是皇帝面前的大紅人,旁人眼中入閣拜相指日可待,哪敢隨意得罪他。
「那在下就回宮復命了。」
張居正?此人又是誰?
放過劉球的家眷,就是皇帝最大的仁慈,這是暗示著沈憶宸不要像外界那些布衣之士那樣,生出劉球乃忠義之士,替他平反的妄想。
朱勇的語氣,由之前的質問,變成了尋常的追問。
待文選司郎中離去后,成國公朱勇卻叫住了沈憶宸:「向北,你隨我過來。」
「如今陛下依m.hetubook.com.com靠內官乾綱獨斷,視文臣為迂腐頑固,朝政逐漸走向了糜爛。想要救亡圖存,必須得有人站出來扭轉乾坤。」
「楊元輔這是要我做另一個張居正嗎?」
自從府中發生過林氏這場大變,加之朱儀跟沈憶宸,如今都可以在官場獨當一面。朱勇彷彿沒了當初那股位極人臣的銳氣,並且對於朝政之事,也鬆懈了不少。
「既然清楚,那為何還要介入劉球之事?」
「但大明萬里江山,真的可以依靠王振這樣的內官執掌嗎?」
「確實驚訝,楊元輔與下官並無私交,不知為何會臨終前想見我。」
「不管日後你走向如何,楊元輔都已經委託於我,助你踏入殿閣。」
「好,那你說說知道些什麼?」
原本以為沈憶宸是受到外界清流文人影響,衝動熱血去替劉球抱不平,現在看來他無比清楚背後本質。
「自然記得。」
「三楊」並不是沒有遠見,早早就挑選出五位閣臣,六位部臣來當做接班人。
「向北,你還記得那日朝堂之上,楊元輔推薦你加僉都御史銜嗎?」
此刻他也逐漸意識到,現在的沈憶宸,已經不是那個官場新人。一年多山東治水的歷練,讓他有了穩重跟城府。
那便是公心大義,安邦定國!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能得到這個結果,沈憶宸已經滿足了。
「下官告辭。」
看著沈憶宸聽進去了,成國公朱勇的神情態度緩和了不少,他順勢說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可能是早就有了心理準備,沈憶宸這一次升遷,並沒有大婚之喜那日陞官的激動與興奮。
沈憶宸都不想成為他意志的繼承者。
至少以後劉婉兒與她的家人,不用再背負著賤籍跟罪人身份,可以平平穩穩的生活下去。
聽到高穀這話,沈憶宸屬實有些意外。
「此話切不可在外人言!」
「楊元輔逝去后,陛下為他輟朝一日,追贈特進光祿大夫、左柱國、太師,謚號文定,彰顯恩榮至極。」
說罷,高穀把目和-圖-書光看向沈憶宸,鄭重的補充道:「吾也看到了。」
只可惜帝王心術,終究敵不過治國大道!
可聖諭如山,只能草草結束。
高穀一臉的茫然,朝野內外,好像並無張居正這號人物,沈憶宸為何會認之第二?
不過要知道,這可是連楊溥都做不到的事情。
換做是以往,沈憶宸與皇帝的談話剛結束,可能朱勇就已經得知消息,壓根不會在吏部文選司官員嘴中聽聞此事。
不愧為明朝最強帝師班子,從小培養出來的皇帝,若是楊溥泉下有知,不知該欣慰還是該後悔?
擺上香案,成國公府內眾人俱跪下接旨。
「向北,其實你心裏面很清楚。」
「我知道了。」
這一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如同後世萬曆皇帝面對張居正「掌控」的翻版。
「這個問題,我曾經問過楊元輔。」
那日沈憶宸聽到后,其實並沒有過多的興奮激動,畢竟對於爾虞我詐的官場而言,誰認真誰就輸了。
要知道真正對待一個人的態度如何,看的並不是死後極盡哀榮,而是生前的惦掛跟想念。
「去吧。」
那便是與文官集團一樣,都想要限制皇權!
「是,公爺。」
可於事無補,以結果來看過分培養文官勢力集團,反倒是激發了皇帝的反感,終至形同陌路,愈發的去倚仗信任的內官。
文選司郎中對於普通官員而言,決定著對方的仕途前景,可對於勛戚來說,就完全沒有討好的必要,更別說成國公這大明公爵的尊貴。
「嗯。」
「不管有何理由,這種事情可一不可再!」
不僅僅是劉球不應該去挑戰皇帝的權威,任何人都不行!
如若能治理好黃河水患,立下不世之功,楊溥願為了蒼生萬民,替自己鋪就一條青雲之路!
「下官不知。」
聽到這句話,沈憶宸抬頭直視著高穀。
「正統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可世人不知道的是,楊元輔病入膏肓到逝世的這段時日,陛下卻未曾探望過一次!」
「郎中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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