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冠名沈學

因為早在數日之前,浙江都指揮使便率領大軍打通了一條入閩要道,否則朝廷出鎮大員被堵在浙江無法進入福建,那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不知道得多少官員烏紗帽落地。
「喜公公勞累了,是下官考慮不周。」
徐東海還以為沈憶宸是擔心自己從浙江入福建,會遭遇到亂臣賊子攻擊的風險,立馬就拍著胸脯保證了下來。
喜寧點了點頭應了一聲,便背負雙手踱步前行。
從書信中得知,福建局勢處於崩潰邊緣,各地起義軍烽火遍地,官兵疲於奔命轉攻為守。
喜寧沒興趣聽沈憶宸與地方官互相恭維,相比較王振還講究文人禮節,他這個沒讀過內書堂的蒙古人,才是宦官的標準模樣。
可能是感受到沈憶宸不太相信,徐東海趕忙補充道:「提督有所不知,浙江各州府不僅僅風平浪靜,杭州府近日還將舉辦西湖雅集,各地大儒紛紛前往講經論道,足以彰顯太平盛世。」
或者更簡單粗暴的扯下遮羞布,沈憶宸的學術觀念,在京師被傳統理學界給批判為「歪理邪說」,還有言官向皇帝彈劾「妖言惑眾」。
以知府趙浩然為首的杭州府官員差役,紛紛恭候在碼頭準備迎接出鎮官員。
沈憶宸確實提出了「經世致用,辨證求是」的學術觀點,並且還用四段話語,來粗略的闡述了自己的學術主張。
「甲板上那個官員便是沈三元嗎,看著真年輕。」
不過沈憶宸被皇帝任命提督軍務,地方官員見到他自然得尊稱一聲沈提督,而不是像喜寧那樣簡單稱呼為沈翰林。
但凡不是朱祁鎮有著嚴重的逆反厭學心裏,再加上自己當時有著王振這個閹黨老大當「靠山」,換做是一般人還真扛不住外界攻擊,更別說把觀念發揚光大出去。
畢竟局勢已經烽火連天,再壞能壞到哪裡去?
沒想到當初那個號稱昭文書院「神童」的徐東海,如今已然成為了杭州府地方官員。從正六品的官階跟年紀來看,確實沒有「傷仲永」,當得起神童稱號。
並且隨著福建都指揮使司兵馬收縮,各地起義軍開始互相串聯起來,聲勢愈發的浩大,還波及到和_圖_書了浙江、江西兩省交界地區。
「西湖雅集有大明文壇道場的別稱,各路大儒士子均想藉此機會揚名立萬,達成文人立言之功。」
繼續說?
再怎麼辯經,就跟八股文一樣,無法跳脫出「格式」的限制,最後不過是說一堆「假大空」的廢話。
正四品的杭州知府自稱在下,面子算是給足了,沈憶宸於是也客氣的回應道:「下官翰林侍讀學士沈憶宸,見過趙府尊。」
三不朽乃文人畢生追求的目標,徐東海就不相信,沈憶宸不想著書立言流芳百世。
正統十二年二月十一,大明浙江布政司杭州府衙駐地的錢塘縣,浩浩蕩蕩的出鎮福建船隊正停留在碼頭。
沈憶宸功名達到了文人巔峰,卻絲毫感受不出那股傲慢與輕視,言談舉止讓人如沐春風,簡直挑不出來任何的毛病。
以往喜寧鎮守地方與文武大臣打交道,很多文人表面上看似恭敬,骨子裡面卻始終有著一股對太監的輕蔑。
西湖雅集,便是證道場合!
百姓們的議論跟歡呼聲音,瞬間就蓋過了杭州府官員對喜寧當恭迎奉承,讓場面略微有些尷尬。
「嗯。」
可能是得知了預想中最壞的結果,沈憶宸反倒沒有當初在京師那般急切。
不得不說,江浙地區自古學術環境良好自由,許多學派大儒均誕生於此。比如明朝著名的王陽明心學、泰州學派、東林學派、浙東學派等等。
聽到沈憶宸這句話,徐東海有些懵圈,自己不是說完了嗎,還繼續說什麼?
對於浩浩蕩蕩的迎接儀仗,沈憶宸沒有絲毫的興趣,他的心思全放在最近收到的許逢原信上。
不過就在此時,沈憶宸發現杭州府衙官員中,有著一張熟悉的面孔,目光下意識就盯著對方。
當年確實有過一些紛爭,可如今時過境遷,再回頭看不過是些文人相輕的小事。
「浙江自古富饒,百姓豐衣足食文教興隆,亂臣賊子無法蠱惑人心,各州府固若金湯!」
沈憶宸拱手還禮,臉上還掛著一絲淡淡的笑容。
因為在他看來,儒家發展到程朱理學,把孔孟學術觀點,架上「聖人言」的神壇hetubook.com.com,不允許任何的質疑給修改,就已經把路給走死了。
「請。」
「嗯。」
後來沈憶宸出鎮山東,也沒時間來完善宣揚自己的學說,某種意義上「著書立說」的成就,依舊不算太完美。
對於別人而言,文人三不朽中立言最簡單,立功次之,立德最難。
「就連提督的沈學觀點,都會有士子在這次西湖雅集與各方辯經。」
見到沈憶宸出來,外圍人群立馬就響起了驚天般的歡呼聲音,許多人神情上充斥著激動與敬仰。
對於地方官員而言,提督軍務的文臣重要性,遠遠不如監軍的太監。
可以說在短短四個月時間內,福建民亂已然初具歷史上東南大起義的雛形,就等著平叛官軍出現一場大敗,從此徹底一發不可收拾。
聽到沈憶宸自稱下官,趙浩然連忙擺手道:「不敢當,不敢當,還請沈提督莫折煞在下。」
一般來說在古代,只有提出了完成的學術理念,並且開宗立派被人給發揚光大了,才有資格被稱之為學派。
沈憶宸回過神來隨口應了一聲,他確實沒想到就連京師都沒幾個人認同的學說,能在千里之外的杭州府講經論道。
但是客觀來說,距離開宗立派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更別說用姓氏去官名學派。
是自己小看了沈憶宸,這幾年過去,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應天府婢生子,名滿天下督軍一方,豈能沒有容人的肚量?
「沒想到沈提督還能記得下官,年少孟浪還請提督大人不記小人過。」
可是不喜歡歸不喜歡,經歷過這幾年仕途生涯,沈憶宸清晰的認識到華夏文明,走進了固步自封的死胡同。必須得有個人站出來打破這一切,就如同歐洲的「文藝復興」一樣,從思想源頭上注入活力。
「何需說這些,都過去了。」
不從事生產,這些吃的穿的東西從哪裡來,城裡的打地主分土豪只能維持得了一時,長久下去還是得向周邊農民、佃戶等徵收糧稅。
聽著徐東海這些豪言壯語,沈憶宸是半信半疑。不過話說回來,自己與對方這個「故人」關係,屬實水分十足,加之關和圖書乎到切身利益關係,報喜不報憂也很正常。
更別說當年的徐東海才十三歲,放在後世不過一初中生的年紀,有股年少輕狂不服輸的心態很正常。
趙浩然僅是個地方正四品官,哪敢在沈憶宸面前託大,硬接這一聲「下官」?
「是下官狹隘了。」
走出船艙,沈憶宸看到碼頭已經密密麻麻站著一排地方官員,更遠處還有被兵役們攔下的碼頭工人跟杭州府民眾。
多年之後再次相見,現在只有心服口服。
「還好,現在不怎麼著急了。」
對於前排喜寧跟地方官員的溜須拍馬,沈憶宸沒興趣參与進去,既然遇到了徐東海,乾脆就與他並排前行,順便問問現在浙江的情況。
佔據固守城池,就意味著失去了流動性,得不到更多新鮮血液的加入。
感受到沈憶宸的目光,本來還有些躲閃的這名地方官,只能硬著頭皮拱手行禮道:「下官杭州府通判徐東海,見過沈提督。」
「快看,狀元公出來了,狀元公出來了!」
前面的「沈學」稱謂,更多是一種恭維。
說實話,沈憶宸向來對這些文人大儒的講經論道沒有興趣。
「那浙江最近局勢可好?」
否則自己立下多少不世之功,都僅能治標,不能治本!
沿著艞板走下船,杭州知府趙浩然看到沈憶宸后,主動拱手招呼道:「在下杭州知府趙浩然,見過沈提督。」
「喔,你繼續說。」
「確實有部分交界要道被亂民堵塞,不過提督請放心,入閩之路絕對暢通無阻!」
換做一般人這樣大出風頭蓋過自己,可能喜寧早就心生不滿,接下來得找個時機敲打發難。
「狀元公乃當世文人魁首,未來擎天重臣,在下能親眼一見,實屬榮幸至極!」
「沈提督?」
「徐通判,本官在途中接到過一些消息,福建亂民已經控制了閩浙邊界的交通要道,可有此事?」
聽到這個名稱,沈憶宸臉上表情變得很複雜。
沈學?
其實在沈憶宸成為小三元魁首后,徐東海對於他就已經屬於心服口不服的狀態,基本上不敢再有任何的挑釁。
沒辦法,現在已經不是當初的布衣白丁,沈憶宸身為上官m.hetubook.com.com,他要繼續說徐東海只能從命。
「草民拜見狀元公!」
聽到徐東海這個名字,很多回憶瞬間湧入腦海中,難怪自己會覺得有些眼熟。
「徐通判,久違了。」
逐漸喜寧也慢慢明白,為何沈憶宸能在朝中如魚得水,短短時日內平步青雲官至左春坊大學士,還獲得了經筵講官席位。
對於趙浩然的謙讓,沈憶宸笑笑沒有反駁,確實客氣一下就行了,哪怕沒有僉都御史的加銜,翰林清貴面對地方官,也無需自稱下官。
一旦要糧要錢了,對於同樣貧苦的百姓而言,起義軍就跟官軍沒有任何區別,獲得的民心將會急速崩壞,再也得不到地方的支持。
提出學術觀念的那個人,會被外界以他姓氏,冠名為「某學」。
但是對於沈憶宸來說,想要推翻這個世界的觀念去立言,才是一條最難走的路。
「狀元公十八歲大魁天下,二十歲治水立下不世之功,現如今虛歲才二十一,怎會不看著年輕?」
對於古代王朝而言,很多時候把文運看作國運,杭州府大儒雲集文運昌盛,若是局勢動蕩可不會有此等盛況出現。
另外就是這名監軍太監,很有可能轉換為地方鎮守太監,到時候就成為了頂頭「上司」之一,自然不敢怠慢。
看著沈憶宸半天不說話,徐東海有些疑惑的提醒了一聲。
一是太監乃皇帝親近之人,特別現在王振掌權宦官當道,誰敢不諂媚討好。
明朝「提督」並不是正式官職,一般是用在武官身上,全稱為「提督軍務總兵官」。
恭迎的「主角」都走了,杭州府地方官員自然得跟在身後作陪。
趙浩然這話並不是什麼恭維客氣,而是真有些被嚇到了。
「提督乃大明魁首,要不趁此機會辯經證道,把沈學發揚光大?」
吾道依舊孤獨。
另外更重要一點,便是佔山為王后,總得吃喝拉撒吧?
「你們文人就是在意這些繁文縟節,咱家一路舟車勞頓有些累了,還請趙知府帶路吧。」
「東主,喜公公已經出艙,你也出去吧。」
追溯至三皇五帝,數千年下來能成功的農民起義屈指可數,福建義軍也僅僅是歷史長河中的一支和_圖_書罷了。如果沒有麓川跟土木堡,可能沈憶宸的反應,也會跟朝中文武大臣一致,認為不足為懼。
而且起義的礦工跟農民一旦安定下來,當初那股抗爭拚命的血性,會飛速的消散。
那便是對於地方低品階官員呼來喝去,完全沒有「禮賢下士」的覺悟。
「東主,還在為許知縣的書信擔憂嗎?」
說罷,趙浩然側過身來,做出來一個請的手勢。
不過這次主角不再是沈憶宸,而是監軍喜寧。
沈憶宸笑了笑,然後站起身來捋順官服上的皺褶,便朝著艙門處走去。
徐東海才華學識並不低,如果不是遇到沈憶宸這種不世出的天才,恐怕也能在應天府科場成就一段佳話。
並且各路起義軍,幾乎都幹了一件在沈憶宸眼中看來,無比愚蠢的事情。
就這情商跟圓滑,完全不輸很多當官幾十年的老油條,加之背靠勛戚集團的大樹,他不上位誰配上位?
幾年官場生涯下來,不僅僅是沈憶宸變得圓滑世故,徐東海同樣磨平了很多稜角。
那便是佔山為王!
感受到喜寧當不滿,趙浩然趕緊緻歉,並且掛上一副賠罪的笑容繼續說道:「下官與杭州府諸位同僚,已在府衙設下了接風宴,還請喜公公與沈提督賞臉。」
這就是「烏合之眾」跟職業軍隊最大的差別!
面對沈憶宸這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卞和多詢問了一句。
入仕之後,徐東海一直對沈憶宸保持著關注,其中有好奇,也有不服的心態。
可對於沈憶宸,喜寧一路相處下來還是比較滿意的。這裏面不單單有刻意拉攏的因素,更多在於此子實在太會做人交際!
先不說沈憶宸的名氣跟身份,單單他那個翰林院侍讀學士官銜,別看品階是區區從五品,實際上放在京官行列中能略壓四品緋袍大員一頭。
此時卞和走了進來,看到沈憶宸依然坐在船艙內沒有動靜,於是開口提醒了一句。
沈憶宸國子監講學的事迹,同樣傳到了徐東海的耳中,他很清楚沒有經歷過辯經論道的學術觀念,是無法得到天下文人士子的認同。
看著沈憶宸這麼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本來還有些尷尬的徐東海,瞬間感到一陣輕鬆跟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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