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古代全副武裝的正規軍戰鬥力，相比較臨時起義的農民軍，可謂是天壤之別。特別是身披重甲的情況下，普通起義軍手中的粗糙武器，站著打半天都可能破不了防。
不管是邊軍，還是京營，亦或者地方衛所。至少沈憶宸在他們身上，看到了身為職業軍人的紀律跟勇武。
早知情況這樣，就不該答應沈憶宸一切照舊，現在人都已經到了福建，就意味著正式開始履行職務。
雖然明朝中期監軍不像末期那樣，掌控著對武將的生殺予奪大權。但只要喜寧向皇帝上疏彈劾，鄧安革官問罪的幾率可以說是百分之百。
原因無他，身為一省領軍主將，如果就連鄧安都沒有脊梁骨，底下將士如何硬氣？
「馮僉事，福州三衛乃福建都司的絕對主力，軍容軍貌就如此嗎？」
「沈提督盡忠職守，那就勞煩辛苦一遭了。」
早在數日之前，熊尚初突圍兵敗，被鄧茂七率領的農民起義軍俘獲，從此音信全無。
就這數量，他怎麼敢跟喜寧坦白？
斬下來的人頭沈憶宸並不是第一次見，當初西南麓川受降大禮上，邊軍呈現上來的便是麓川首領思任法的項上人頭！
「另外福州乃省城，藩台、都司等首腦齊聚於此，必須得就近護衛周全。」
瞞是瞞不下去了，鄧安乾脆心一橫把事情給說出來。
「末將遵命！」
結果現在看這架勢，軍報中一兩萬人都是虛報的！
「你們繼續在此看守，本將自己進去。」
沈憶宸先讓鄧安從地上站起來，不管他在軍務上有多麼不堪，只要坐在福建都指揮使這個位置上，就必須得保證他的尊嚴。
馮正解釋了部分原因，另外部分他就不敢多言。
「回提督，福州三衛疏於操練，最近又接連敗於賊軍。如今整個軍營士氣低迷，人心惶惶，是末將失職！」
之前在杭州接到軍報，他預估著最壞的結果，福州府還能號召數個衛所的兵力，一兩萬人還是有的。等到自己與沈憶宸就任后，再以提督軍務的名義整合全省兵馬。
罵完之後，沈憶宸平復了一下情緒，事已至此再罵也沒用，只能想辦法亡羊補牢。
「鄧都司，福建衛所還有多少兵馬，豈能眼睜睜看看賊軍如此猖狂！」
這名武將大聲領命后，就來到沈憶宸面前拱手道：「末將福州中衛指揮僉事馮正，見過沈提督！」
不過一般情況下，都指揮使司更像上級主管部門，衛指揮使司才直接wｗw•hｅｔuｂooｋ•ｃｏｍ•ｃom領導將士。鄧安派馮正來帶領沈憶宸視察軍營，很明顯是打算徹底坦白，讓這個提督更真實了解現狀。
說罷，一名守門士兵就打算去進行通報，不過就在這時沈憶宸叫住了他。
看著一行人疾馳而去，福建布政使張琛，用著試探性的語氣向喜寧說道：「喜公公，要不您還是先進城？」
「有勞馮僉事，帶路吧。」
出鎮地方沈憶宸並沒有穿著御賜鬥牛服，更沒有以翰林官的身份假借緋袍大員官服。一身五品左春坊大學士青袍，對於衛所士兵而言，並不是太顯眼，還不如跟隨在沈憶宸身後的馮正。
「不必了，吾等自己進去面見指揮使即可。」
鄧安點了點頭，轉身朝著都指揮使司一名武將說道：「馮僉事，出列！」
馮正擺了擺手，示意守門小兵先起身。
不過這樣也讓沈憶宸看到了軍營中最真實的一幕，此刻福州三衛絕大多數士兵，都處於一種低迷、消沉、麻木的狀態中。
局勢歸局勢，論起個人享受，喜寧從來都不會薄待自己。
畢竟要是沈憶宸能挽回局勢平叛，鄧安時候遭受到的罪責也要減輕許多。再想辦法走走京師的人脈關係，說不定就能烏紗帽都能保住。
「鄧都司，莫非是忘記咱家擔任何職了？」
這一刻沈憶宸終於壓制不住心中怒火，朝著馮正呵斥起來，同時他陡然提高的音調，也吸引了營地中很多衛所士兵的目光。
當他們發現是馮正後，於是趕緊單膝跪地道：「小的拜見馮僉事。」
他呈交的福建軍情，僅僅是告知了泉州知府熊尚初冒進被俘，壓根就沒提自己馳援失敗，反倒中了賊軍埋伏的事情。
「嗯。」
北境九邊衛所軍戶數量，最誇張的情況下也不過打七折。喜寧還想著福建都司再怎麼大胆，打五折已經是極限了。
「狂妄至極！」
無論表面裝的多麼強硬正派，喜寧終究是個貪生怕死的小人，否則也不會在土木堡之變被俘后，當了一個徹徹底底的「漢奸」。
鄧安身為武將，就沒這方面的顧慮，當即朝著喜寧下跪認錯道：「回稟監軍，末將無能，現福州府軍營中可用之兵，不足萬人！」
「熊太守！」
「不足萬人？」
看著鄧安半天不說話，喜寧冷冷的警告對方一句。
喜寧充滿怒氣的大喝一聲，他擔任鎮守太監多年，兇殘如蒙古鐵騎，俘獲大明朝廷命官，都不敢隨https://www.hetubook.com.com意虐待斬殺。
福州府是福建布政司省城，常年駐防著福州中衛、福州左衛、福州右衛這三衛兵馬。沈憶宸打算視察軍營看看情況，只要將士們士氣可用，有萬人就足以保證福州府無憂。
這裏面不僅僅有接連戰敗的因素，更多在於軍心混亂，很多人不知道為何而戰，甚至還有不少生出了「反叛」之心。
這種威脅之下，諸如右布政使宋彰這等文臣，哪怕本身是諂媚之徒，當著地方文武官員的面，也得裝裝樣子咬牙硬撐氣節形象。
對於這幫福建地方官員，沈憶宸是沒指望他們能靠得住，想要穩住局勢還得靠衛所兵馬。
「是。」
只是沈憶宸有些不明白，為何軍情急報是一顆項上人頭？
一路向著深處走去，沈憶宸看到福州三衛士兵，橫七豎八的坐在地上聊天，亦或者是雙眼無神的注視著自己，時不時還能聽到帳篷中傳來痛苦的哀嚎聲。
不過這個疑問，很快便被布政使張琛給出了答案。
現在對面直接蹬鼻子上臉，給了自己這個新到任監軍一個下馬威，這讓豪橫慣了的喜寧如何能忍？
可那顆人頭為了保證送到京師，經過石灰等等防腐材質處理，幾乎與正常膚色產生了極大的不同。
「回稟沈提督，就在五里之外。」
得到沈憶宸許可后，鄧安從地上站了起來，后怕的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
「鄧都司，還請派一人領路。」
地方千戶所這德行也就罷了，畢竟很多軍戶半農半兵。而福州三衛可是精銳部隊，理論上應該兵強馬壯，裝備精良，現在表現的也太鬆懈了一點。
不過準確來說，喜寧是女真人，只能算是當了個「明奸」。
戰時大批受傷士兵沒有接受醫治，還情有可原。現在軍營駐地，依然有著這麼多士兵如同「廢棄物」一般等死，沈憶宸只想到了「物傷其類」這個成語。
「混賬東西！」
前有凱旋而歸的南征軍，中有李達等人統率的京營，後有山東布政司掌控的東昌衛、泰安衛。
整個福建布政司，熊姓知府只有一個，那便是泉州知府熊尚初。
感受到喜寧似有似無的把目光，望向自己身上，沈憶宸就大概猜測到了對方後悔想法。
只見一名全副鎧甲的武將從隊伍中站了出來，拱手道：「末將在！」
「先進去吧。」
「泉州府被賊軍圍困，福州三衛多次馳援死傷慘重，遺留下來大批傷員。」
和圖書沈憶宸一路科舉走來，雖然屬於標準的清貴文官，但他接觸過的大明將士也不少。
什麼叫做打朝廷的臉，這種行為就是！
鄧安感覺自己是掌控不了局勢，接下來就看喜寧跟沈憶宸，如何處理這樁爛攤子。再怎麼樣革官問罪，總比身首異處要強，他才不想步竺淵等人的後塵。
太守是明朝知府的別稱，一般上官稱呼下官，就用這個稱呼來代替。
「我不是問你傷兵怎麼來的，而是問你為何沒有救治！」
再向朝廷上疏調兵遣將，先不說要承擔怎樣的責任，單單等朝廷大軍來到福建，都不知道是猴年馬月的事情。這段時間萬一賊軍來圍攻福州府，自己身為監軍莫非還能棄城跑路不成？
沈憶宸感覺這駐地選址也有很大問題，但凡起義軍膽子大點兵行險招突襲，福州三衛就交待在這裏了，整個福州府乃至福建布政司，都將成為一座空城！
「鄧都司，先起來吧。」
「還有為何駐地會選擇在山東，萬一賊軍來襲堵住出口，豈不是瓮中捉鱉？」
「喜公公，既然福建情況緊急，下官有提督軍務之責。就不進城修整，先去福州三衛的駐地視察一番。」
至少後者，時不時有士兵認出來行禮。
真要敢這麼做，那福建糜爛這口黑鍋，便扣在了自己身上，這輩子想要在紫禁城站穩腳跟都無望！
他盯著木盒中的人頭細看了幾眼后，臉上表情浮現出一抹驚異，然後下意識喊出了名字。
馮正口稱失職，沈憶宸卻不好怪罪與他，原因在於一個正四品的衛指揮僉事，想要背鍋都不夠資格，找他怪罪出氣又有何用？
喜寧聽到這話，只感覺眼前有些發暈。
「屍餐素位！」
沈憶宸實在忍不住怒罵了一句，見過蠢的，真沒見過一窩這麼蠢的。
就這種處境，接下來遇到起義軍來襲，還能指望福州三衛將士賣命？
「是，沈提督。」
現在快要進入三月，意味著暖春即將要到來，先不管福州三衛軍紀，至少這種環境沈憶宸無法容忍。
明朝地方軍隊一般有兩套指揮體系，分別是都指揮使司，衛指揮使司。
這邊馮正話音剛落下，那邊沈憶宸便徑直走入了軍營之中。
那便是福建都指揮使司貪墨嚴重，拖欠衛所軍士的軍餉可謂家常便飯。最近這一年來各地起義不斷，更讓福州三衛將士身心俱疲。
進入福州三衛駐地后，可能是山谷地區空氣不太流通，加之衛生條件極差，沈憶宸立馬就聞到
和*圖*書了一股淡淡的臭味。
為何一個身穿青袍的低品階文官，能這般訓斥衛指揮僉事，而且看這架勢，好像還是幫弟兄們說話？
不過話說回來，但凡福建布政司文武官員厲害點，就不會誕生東南大起義。或者退一步說，以福建布政司的兵力，起義也將很快消滅在萌芽之中，哪會演變成今日這種局面。
要知道越是人員密集，就越需要注意乾淨，否則以古代的醫療條件極易爆發瘟疫。想當初沈憶宸在山東建立粥棚安置災民，他首先搭建好的是廁所跟污水溝，就是為了避免疫情的發生。
兩者官職名稱基本相同，區別就在於衛指揮使司要低一個級別，比如都指揮僉事為正三品，衛指揮使僉事為正四品。
沈憶宸願意現在就去收拾爛攤子，喜寧自然求之不得。
退一萬步說，蒙古人就算真的想殺，動手前也會跟明朝交涉一番，談崩了才會下手。
至於福州三衛駐地本身會不會遭遇襲擊，那就不在福建文武高官的考慮範疇之中。
福建暴亂后短短時間內，兩名緋袍大員被殺，傳到朝中定然會引發軒然大|波。喜寧不願意給王振留下任何攻擊自己的把柄，那麼就必須給皇帝跟朝廷一個交待！
「馮僉事前來，小的這就去通報指揮使。」
可眼前這批守門士兵，如果把身上的軍袍給脫了，絕對沒人能想到他們是衛所軍士。
「鄧都司，福州三衛駐地在哪？」
「起來吧。」
喜寧氣急呵罵了一句，他此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除了憤怒還有一絲後悔。
沈憶宸有些不滿的質問了一句。
「小的遵命。」
「你即刻帶領沈提督視察軍營，不得有誤！」
相比較鄧安的油滑軟弱，馮正身上展現出一副明朝職業軍人的氣勢，轉身騎上一匹戰馬，就準備領著沈憶宸前往軍營駐地視察。
怒氣也發泄了，立威也立過了，半個月日夜兼程連續趕路，早就讓他感到腰酸背痛，打算好好舒緩一番。
早在進入福建途中，喜寧就得知了軍報，泉州知府熊尚初被生擒。他原本還打算到了福州府衙門后，派人跟叛軍進行交涉，看能不能把人給贖回來。
「回提督，福建多山找尋空地不易，此處是離福州府最近的駐地。」
參議竺淵跟知府熊尚初的身亡，已經宣告這批反賊兇殘至極。等泉州府淪陷后，下一個被圍攻的州府，毫無疑問就是福州府。
喜寧這下是動了真怒，要知道前面被俘殺的福建布政司參議，官和圖書職為從四品。而泉州府知府熊尚初，官職為正四品。
明末軍隊之所以拉垮的不成樣子，根本原因之一，就在於「以文馭武」太多，導致武官將領不如狗，底層軍士更是如同螻蟻。
於是拿不定主意，把目光望向了馮正，等待他的指示。
跪倒在地的鄧安，趕忙調轉了一個方向，望著沈憶宸告知了福州三衛駐地位置。
結果萬萬沒想到，今日他的項上人頭，被送到了福建文武官員，乃至京師提督軍務的「欽差」面前。
「這個……這個……」
守門士兵聽到沈憶宸的阻攔，上下打量了他幾眼，發現是名身穿青袍的文官。
「是。」
越往裡面走，展現出來的情況越觸目驚心，沈憶宸甚至看到一些帳篷中，躺著許多重傷奄奄一息的士兵。他們的眼神已經不能用麻木來形容，而是已經失去了所有光澤，等待著死神的降臨。
而現在這顆人頭，很明顯被斬殺不久，除了膚色略顯慘白髮灰，其他基本上與常人無異。
現在鄧安手中可戰之兵，估摸著還不過萬。
自己還真是低估了這幫人的熊心豹子膽，連打三折都含有水份，難怪整個戰場局勢兵敗如山倒！
五里路對於騎馬而言，僅僅十來分鐘就到了，沈憶宸隨著馮正來到一處山谷平地，目光所及之處是一望無際的帳篷連營，門口守衛的士兵懷抱著兵器，鬆鬆散散的倚靠在圍欄上，看不到一絲勇武的精氣神。
按照往常明朝平叛的慣例，有個三萬左右的兵力，就足以橫掃賊軍這群烏合之眾。
士氣很大程度上源自於自信跟尊嚴，這點沈憶宸與喜寧不同，他不會把自己的立威手段，用在對領軍主將的羞辱欺壓上。
一行人走到了軍營面前，懶洋洋倚靠在圍欄上的守門士兵，這才發現有人過來了。
既然是以文官掌武事，沈憶宸自然得展現出自己「強硬鐵血」的一面。他也沒有坐馬車，而是讓武銳遷過來一匹高頭大馬，率領著親衛跟在馮正的身後。
浴血奮戰連個賣命錢都沒有，能有士氣才怪！
面對喜寧的詢問，福建都指揮使鄧安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不過話說回來，整頓軍務本就是沈憶宸的職責，監軍並不負責具體軍務，僅僅是督察制衡地方軍政罷了。
這次喜寧沒有多言，點了點頭就大步朝著福州府內走去。
「馮僉事，這是怎麼回事！」
後面這句話，其實是馮正委婉的說出了駐紮山谷的真正原因，那便是離福州府近，遇襲能第一時間增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