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當年影子

「沈中堂有總裁之職,請。」
說罷,沈憶宸就把跪伏在地的何聞道給扶起,然後朝著在場士子說道:「龍門已開,諸位還是儘快進入貢院,準備迎接會試大比吧!」
因為三省八府之地的八萬蒼生,需要有人替他們尋回一個公道!
原因在於沈憶宸這些年狂妄名聲在外,壓根不鳥一般的上疏彈劾,偏偏惹出諸多事端后還能屹立不倒,平步青雲。
「那又是誰在背後囤積米糧,惡意拉高糧價?」
在場士子同樣臉上洋溢著激動的神情,朝著沈憶宸拱手稱是。
「那為何要告訴我這些?」
「你也關注過北方缺糧的奏章?」
沒錯,不管楊鴻澤多麼厭惡沈憶宸,雙方處於道不同不相為謀的身份。
「吾等文人,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為民請命何罪之有?」
想要得罪這尊大神,得首先考慮自己底子夠不夠硬,很明顯駐京的這位監察御史,認為自己沒那個實力。
果然當他這話一處,年輕氣盛的何聞道更急了,當即跪倒在地祈求道:「學生請命無門,只有跪求沈閣老,拯救北直隸的百姓蒼生!」
摒棄成見,才能更快的處理飢荒危機!
「因為我也是農家子!」
他知道這件事情很難,但總得有個人去做,至少讓自己去做,可能會給更多人生的希望。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第三個。很快有著無數舉子,拱手朝著沈憶宸請命,不管他們是否認同沈憶宸的學術理念,乃至於他背棄上皇的舉動。
不過古人一句話說得好,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沈憶宸現在入閣拜相身居高位,每日出入的都是京師最為繁華的官道跟皇城,哪怕在內閣中批閱到地方州府上疏,帶來的衝擊感遠遠不如身臨其境。
現在的何聞道,讓沈憶宸看到了自己當初的影子,吾道不孤!
見到沈憶宸一步步走過來,架住何聞道的五城兵馬司官兵,慌忙把手給鬆開。和-圖-書相比較單純的文臣身份,沈憶宸在「武功」上面的造詣,可以說超越了大明絕大多數武將。
楊鴻澤能說出這番話,絕對不是無的放矢,背後定然有著自己不知道的隱情。
「學生山東兗州府舉子岑然,曾深受沈閣老出鎮治水之恩,此等饑寒交迫之危,唯有沈閣老能濟世安邦!」
沈憶宸聽到之後也是感到震驚,他原本的預測是開春期間,糧食飢荒才會達到頂峰。畢竟這個時候種糧吃完,無法耕種的話就意味著來年顆粒無收,官紳地主此時才會出手,肆意的壓迫剝削底層百姓,從而出現賣兒鬻女的慘狀。
聽到胡濙這句話后,沈憶宸還沒有什麼表示,剛被放開的何聞道,就一臉急切的撲倒過來進言道:「沈閣老,京師城外很多百姓已經滴米未進,到了食樹皮扒草根的地步,學生聽聞山西陝西等地更是易子而食。」
「是,下官謹遵教誨。」
京師不管是三大營,還是禁衛軍,亦或者五城兵馬司這種治安軍,沒有誰不知道沈憶宸的戰功跟威名。
話語此事見縫插針的回了一句,看似是在幫沈憶宸推掉難事,實則是以退為進想要架住對方。
相比較胡濙腦海中所想,同樣面對這一片士子情景場景的沈憶宸,內心卻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感慨。他想的不是賑災濟民的難度,更多是驚喜于至少目前的大明士子,沒有淪為只講義理的腐儒。
之前由於貢院鎖門的緣故,哪怕明遠樓處於順天貢院中軸線上能俯視全局,沈憶宸也無法看到外面發生了什麼。但是隨著龍門被大開,他把何聞道為民請命的一幕,片面不差的看在了眼中。
胡濙表現的很客氣,還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讓沈憶宸先走。
「大宗伯,那本官就先行一步入貢院了。」
沒有淪為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的偽君子!
名義上沈憶宸正三品的官銜,遇見加封太子太師的從和圖書一品胡濙,是要自稱下官的。
此子,是一把雙刃劍啊!
下達命令的監察御史,他科道言官的身份哪怕面對緋袍大臣都不弱下風,偏偏見到沈憶宸后,不敢說出一絲反駁話語,直接俯首認錯。
順天貢院的龍門位置,出現了沈憶宸的身影,他此刻正冷若寒霜的朝著何聞道的方向走去。
有這麼嚴重了嗎?
沈憶宸的神情非常嚴肅,換作以往時刻估計他不會用這種犀利言語。
結果沒有想到,他會認認真真的談及北方缺糧現狀,並且說到最後面的時候,能明顯的感覺到楊鴻澤語氣中帶著一種憤怒之情。
如果換作尋常時刻,沈憶宸是不會問出這句話的,因為他知道雙方關係問了也是白問。但此刻他看到楊鴻澤那雙通紅的眼,意識到可能在某些方面,自己與對方依舊有著共識。
他們心中對於沈憶宸的畏懼,不僅僅是下級對上級,武將對文臣的那種懼怕,還帶有敬仰跟崇拜!
何聞道在京師各衙門為民請命的時候,其實想過找尋沈憶宸幫忙。可是相比較一般的朝廷大臣,成國公府這種豪門望族,想要拜訪的投機客屬實太多,這種沒有絲毫交集的江浙士子,幾乎沒有登堂入室的可能性。
對於沈憶宸這時候才向自己行禮,胡濙臉上深情有些冷漠。
「不然呢,眼睜睜看著百姓凍死餓死嗎?」
當然,官銜可以不論,長幼還是要遵守的,沈憶宸依舊主動先拱手行禮。
如果可以的話,後續再順勢給沈憶宸一個台階下,既能贏得對方的感激,還能讓他在三千舉子面前喪失聲望,可謂一舉兩得。
這種被趕考士子禮遇的場面,沈憶宸不止經歷過一次,不過當初是他以解元或者狀元之尊,享受著身為魁首的待遇。而現在,他是一名單純的上位者,是大明無數文人心中嚮往的目標!
「準備到最後階段,一方面吞併普通平民百姓賴以生存的田產,另外一方https://www.hetubook.com.com面還能賺得盆滿缽滿的人血錢!」
「沒有你豁出一切為民請命,本官身居廟堂之高,卻看不到民間疾苦。」
見到這一幕後的趕考士子,也是感到心中一腔熱血上涌,很快又有一人站了出來,朝著沈憶宸深深鞠躬道:「學生陝西榆林舉子趙金嘉,何兄所言句句屬實,求沈閣老賑災濟民!」
雖然已有兩年未見,但沈憶宸當初的話語,就如同一盞明燈般始終指引著何聞道的前行。
沈憶宸回到順天貢院明遠樓,目視著下面舉子通過兵役檢查進入號房。
「沈中堂客氣,今日乃會試大比,可別耽誤了開考的時辰,否則陛下怪罪下來無人擔當的起。」
特別沈憶宸還不是一個遵從禮法,循規蹈矩之人,宮中傳言他連君父都能拋棄于瓦刺大營之中,很難保證這種人位極人臣后,會做出怎樣的權臣舉動。
對於整個大明北方糧價飛漲的現狀,沈憶宸並非不知情,甚至最早在年前時分,就跟商輅探討過該如何賑災濟民,還一度為是否開京師以及通州糧倉,產生過意見分歧。
這也就是為什麼,那時候的沈憶宸正式官職,一個區區正六品的詹事府中允。卻在一腔義憤之下,冒著株連九族的風險,毅然決然的選擇行誅王之事。
「當朝太后的父親,外戚會昌伯孫忠!」
好比當年沈憶宸出鎮山東治水,看著運河遍布浮屍,看到百姓如同螻蟻一般,被封鎖在河畔等死,那種現實慘狀帶來的憤怒跟震撼,是上疏中的文字所不能比擬的。
「北直隸地區缺糧,除了去年韃虜入侵,導致很多秋收農田被毀沒有收成。還有一個重大的因素,在於有人正在囤積米糧,肆意的拉高糧價。」
「學生替北直隸的百姓,謝過沈閣老。」
「學生見過沈閣老!」
這就是為什麼,楊鴻澤會跟沈憶宸說出這番話,他同樣心懷家國天下,百姓蒼生!
結果沒有想到,進程和*圖*書比沈憶宸預料的還要快,看來各地州府上疏的災情奏章中,依舊存在著避重就輕,粉飾太平的情況。
望著這在場士子躬腰一片的場景,始作俑者胡濙此刻內心之中,都有著一股說不出來的震驚。要知道他煽動何聞道向沈憶宸請命,更多是想要藉此架住對方,讓此子明白很多事情不是喊幾句口號就能解決掉。
只是胡濙萬萬沒有想到,在場的三千舉子會真心把沈憶宸當做「救世主」!
「不用謝我,更應該謝的是你自己。」
他依舊還是那個不計較私利,以天下為己任的沈憶宸!
沈憶宸目光依舊望著下面的號房,語氣非常平淡的回了一句。
可就在此刻,耳旁傳來了楊鴻澤悠悠的聲音:「沈中堂,有時候行高於人,眾必非之,北直隸乃至於整個北疆缺糧之事,你真的認為自己可以解決嗎?」
但這裡是順天貢院,在場有著三千舉子,他們中有許多人來日將成為大明各地的父母官。沈憶宸這番話某種意義上,不是說給眼前監察御史聽,而是說給在場的三千舉子聽。
何聞道再次重重叩謝,同時臉上熱淚盈眶。他不僅僅高興于沈憶宸答應拯救北直隸的受災本性,還激動自己心中的偶像始終沒有變過。
他相信這個世間任何官員都有可能漠視民間疾苦,唯獨沈憶宸不會!
「下官孟浪,還請沈中堂恕罪。」
沈憶宸本以為楊鴻澤找自己搭話,大概率是出言陰陽怪氣的諷刺。
說罷,何聞道重重的磕了下去,額頭撞在順天貢院的青石板上,瞬間鮮血就順著臉頰流淌下去。
剎那間,順天貢院的三千舉子拱手拜倒一片,場面蔚為壯觀。
胡濙話中帶著一絲隱隱警告意味,出風頭可以,別把事情鬧的太過。否則哪怕你沈憶宸有從龍之功,皇帝也不可能在科舉這件關乎國本的事情上保下你。
監察御史聽到后不敢反駁,連忙點頭稱是。
「是,沈閣老。」
他們的心中,除了功名和*圖*書仕途外,還懷著家國天下,蒼生萬民!
不過明朝閣部之爭已經趨於白熱化,加封了殿閣大學士后,閣臣面對部臣就不可能再自稱下官。否則閣臣大多數官銜不如六部尚書,以下級身份自處那內閣存在的意義何在,是六部的下屬機構嗎?
告誡完后,沈憶宸這才轉身拱手道:「見過大宗伯。」
「好,本官答應爾等,會試結束之後賑災濟民,不讓路邊再多出一具餓殍!」
但有一點他與賀平彥這群貴族公子哥不同,楊鴻澤他是出身寒門的農家子,知道最底層的百姓生活在一種怎樣的環境,知道他們面對天災人禍來襲后,是多麼的無力!
為生民立命,同樣是聖賢書的一部分,望著貢院廣場三千舉子請命,楊鴻澤恨不得站在那裡的是自己。
「當然。」
如果說世間誰能力挽狂瀾,很多舉子腦海中第一人選,便是沈憶宸。
「沈中堂肩負會試總裁重任,賑災濟民之事恐怕是有心無力了。」
沈憶宸有些不解,按照自己跟他死對頭的關係,很明顯這段話能起到幫忙的作用,不應該啊。
「本官期望御史以此為戒,勿要再犯!」
原因在於當著自己的面,沈憶宸先行訓斥了一同前來釋奠的監察御史,毫無疑問是沒把自己這個禮部尚書給放在眼中。至於是有心還是無意的,胡濙相信以對方的圓滑跟謀略,恐怕還是前者居多。
「朝廷還不賑災濟民,不知還有多少蒼生要遇難,與其在這裏鑽研聖賢之道,更應在走出去看看民間疾苦,這是您當年教導學生的道理啊!」
至少沈憶宸有一點贏得了大明士子的公認,那就是他出鎮山東治水,提督福建平叛,無一不是彰顯著安邦定國之能。
只是望著沈憶宸離去的背影,胡濙臉上深情瞬間變得無比複雜,他始終欣賞著沈憶宸的才華跟人品,但身處不同陣營,對方表現的越出色,對己方的威脅就越大。
說罷,楊鴻澤轉過頭來,雙眼通紅的看著沈憶宸。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