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任職右都督的張軏，就是在宮中太監跟守衛的幫助之下，才能悄無聲息的進入到南宮之中。
「你可知道正統十一年，會昌伯孫忠家奴韓興向濱州百姓放貸子錢，本息連翻數倍，最終逼迫無數百姓家破人亡的事情？」
見到張軏態度如此恭敬，朱祁鎮的臉上充滿了笑容，直接從起身過去親手扶起，還無比親近的說道：「張愛卿乃朕的股肱之臣，如今身處南宮何需行此大禮？」
「君臣有別，就算陛下厚愛，微臣也要恪守臣子本分！」
「沒想到大明壓制了七十余年的外戚，依舊沒能徹底根除亂法的弊端。」
阮浪歷經五朝，可以說是看著明英宗朱祁鎮長大，從情感上自然要更加親近。景泰帝朱祁鈺讓他看守，毫無懸念的直接被策反，倒是成為了太上皇的親信。
面對朱祁鎮的詢問，張軏內心情緒洶湧澎湃，他下意識想要應承下來，只不過話到嘴邊卻始終沒有說出口。
聽到楊鴻澤說出這個名字，沈憶宸著實有些意外。
「會昌伯孫忠早年為從九品的鴻臚寺序班，家境僅能稱得上衣食無憂，遠沒達到鐘鳴鼎食的地步。張太皇太后攝政期間，以身作則嚴厲壓制外戚專權，從而導致會昌伯始終比不上朝中老牌勛戚的富足跟底蘊。」
包括大名鼎鼎的三寶太監鄭和，實則也是雲南之戰閹割的幼童俘虜。
促使他下定決心的原因，就在於皇太后孫氏，下令司設監掌印太監去交好武清候石亨，取得了一定的進展。對方並沒有明確拒絕皇太后的拉攏，展現出一種觀望曖昧的態度。
見到盤坐在卧榻之上的朱祁鎮，張軏無比恭敬了行了五拜三叩大禮。
只能說景泰帝朱祁鈺的根基不穩，不僅僅是表現在外朝官員中沒有足夠的親信勢力，內官除了少數幾個潛邸時期的親信太監外，同樣找不到足夠信任的人手。
「還望細說。」
加之朱祁鈺哪怕狠下殺心，囚禁了自ｈｔtps://ｗｗw.hｅｔｕｂｏok.cｏｍ•ｃｏm己的兄長朱祁鎮，卻在待遇上依舊沒有苛刻。不單單是保持著太監宮女服侍，甚至就連曾經的妃嬪都來了南宮相伴，從而歷史上才能繁衍出這麼多子嗣。
孫忠？
欽點沈憶宸為三元及第，是朱祁鎮這輩子目前為止最後悔的事情，御駕親征都只能排在後面。死亡的威脅加上時間的緊迫感，他需要儘快拉攏張軏等效忠於自己的老臣政變。
同樣這句話也說到了張軏的心坎上，他終於忍不住憤憤不平回道：「兄長在世之時，從未說過要讓庶子襲爵，只可惜在土木堡一戰馬革裹屍，陛下便做主讓那張懋繼承了爵位。」
楊鴻澤知道這些內幕，其實並不是什麼調查的結果，而是他如今跟會昌伯本身就同屬於太上皇的利益集團，對方壓根就沒有隱瞞這些。
張軏的這個回答，讓朱祁鎮心中感到愈發的滿意，他有些感慨的說道：「如果滿朝文武俱像張愛卿這般忠君愛國，可能就沒有朕今日退居南宮的一幕了。」
「郕王目無君上，目無兄長，乃為天地所不容。可如今朝中姦邪當道，迫切需要如張愛卿這樣的忠義之臣振臂高呼，不知張愛卿可否願意與朕一同再創開明盛世？」
也就是說朱祁鎮雖然被囚禁南宮，但妃嬪卻可以自由出入，再加上太監跟守衛大多在情感上偏向于太上皇，封鎖南宮變成了名存實亡。
「當然，要是人人都趨利避害的話，這個世間還有公道正義可言嗎？」
否則時間拖的越久，復辟的希望就越低！
別的話張軏還敢接，這句話在沒有弄清楚太上皇意圖之前，他只能躬身站在一旁沉默不語。
現在楊鴻澤說孫忠囤積米糧，肆意的拉高糧價，相當於顛覆了沈憶宸的印象。
「沒證據我會胡言亂語嗎？」
對於沈憶宸的拱手客氣，楊鴻澤表現的很受用，可能這是數年來第一次對方出現了「示ｈｅｔubｏoｋ•cｏm.ｃｏｍ弱」的架勢。
「張愛卿所言甚是，朕對此事深有同感，自古傳承立嫡立長。如果朕能再登大寶之位，定撥亂反正還一個朗朗乾坤！」
「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對於孫忠此人他還是有些好印象的，當年國子監祭酒李時勉被王振冤枉施以荷校之刑，沈憶宸率領國子監生員叩闕鳴冤，會昌伯孫忠就幫著在太後面前說了幾句好話，最終換來了王振的妥協退步。
正統十一年沈憶宸出鎮山東治水，壓根沒有多餘的精力去關注朝廷一個外戚的家奴作惡事件，自然是不可能知道。
英國公爵位，就是孫太后早就許諾給張軏的籌碼，現在通過朱祁鎮的嘴中說出來，就相當於君無戲言板上釘釘。
張軏得到了想要的承諾，再度跪下以示忠誠，到了這一步朱祁鎮也無需在遮遮掩掩，直接開口道：「朕御駕親政韃虜，命郕王居監國之職，暫代大統之位。」
聽到楊鴻澤說出韓興的名字，沈憶宸這才明白了，為何對方會如此憤怒。甚至不惜暫且放下與自己的恩怨過節，把哄抬糧價的幕後主使全盤托出。
不能效忠於自己的人，那便是自己的敵人！
看著張軏久久沒有給出確定的答覆，朱祁鎮的語氣瞬間變得有些冰冷起來。
「壓根不需要證明，因為這一次市井上控制糧價的人，正是韓興！」
如果石亨動搖了，那宮中二帝勢力將發生根本性的逆轉，勝利的天平將逐漸向著太上皇朱祁鎮傾斜，到了應該追加籌碼的時候。
擲地有聲的話語，讓楊鴻澤一時說不出話來，內心裡面可謂是五味雜陳。
畢竟只有到了普通百姓家破人亡的地步，他們才能合理合法的收購兼并田產，買下更多的家奴，租下更多的佃戶，維持著自己錦衣玉食的生活。
沈憶宸問出了關鍵點，正統十一年孫忠把鍋甩給了家奴，這一次他完全可以故技重施。哪怕當政的並不是他親外孫朱祁和圖書鎮，可他女兒依舊是大明的皇太后，景泰帝朱祁鈺依舊要給這個面子。
可別小看了天子門生的作用，很難說裏面不會出現第二位沈憶宸這樣的狠角色，起到改變朝局的關鍵作用。
阮浪是明成祖時期南征帶來的安南人，要知道當年大明南征過程之中，對於藩邦蠻夷一律採取「斬草除根」的戰略，敢於反抗者成年直接斬殺，幼年閹割帶入宮中成為太監。
沈憶宸拱了拱手，態度表現的很客氣。
不管英國公爵位有多麼的誘人，從龍之功多麼的近在咫尺。但選擇造反就是一條沒有回頭的道路，要麼功成，要麼身死，乃至於全家覆滅！
「大明北境出現飢荒的原因，除了以會昌伯孫忠為首的權貴囤糧，哄抬糧價外，本質是供給遠遠不足。哪怕你抑制住了糧價上漲，依舊無法解決米糧緊缺的局面，治標不治本。」
為期九天的景泰元年乙巳科會試，正在按部就班舉行的同時，紫禁城內同樣在名義上被封鎖住的南宮，卻並沒有真正的達成封閉狀態，收到太上皇秘密兩匹好馬相贈的張軏，此刻出現在了南宮之內！
會昌伯孫忠狂妄到這種地步，把發配戍邊的罪人給弄回了京師，還光明正大的再行違法之事，稱之為法外狂徒都不過分！
說句更為誇張的話語，哪怕像英國公府、成國公府這樣的頂級勛戚，都很難保證手下的店鋪農莊出淤泥而不染。
孫忠還做過這種事情？
「未曾想要雀占鳩巢，朕逼迫禪讓退位成了上皇，囚禁于這南宮之內。」
「現在你得知背後主使之人是誰，還敢接下此事賑災濟民嗎？」
「張卿，莫讓朕失望！」
很多時候從禮儀稱呼中，就能讀懂對方的態度，很明顯張軏已經決定死心塌地的站在朱祁鎮這邊。
「沒錯，太上皇念及會昌伯身為國戚，且並不知道家奴違法之事，僅僅處置了韓興將他發配遼東鐵嶺衛戍邊！」
「沈中堂，你不妨猜猜結果如何和-圖-書？」
「至少我沈憶宸，不願意做那個冷眼旁觀者！」
揪出幕後主使，才是問罪的關鍵！
朱祁鎮說這話的時候，簡直就是一臉的憤慨，某種意義上來說他跟張軏有著感同身受之舉。按照禮法自己是父皇唯一的嫡子，郕王壓根就沒有資格竊據至尊之位。如此禮樂崩壞，日後豈不是國將不國？
見到張軏前來，看守朱祁鎮的老太監阮浪，很識趣的從院內離開，站在了宮門之外放哨。
當今陛下一系列操作，在三辭三讓后某種意義上取得了明英宗的法統授權，再加上救時之君跟蒙古大汗臣服帶來的威望，真的能政變成功嗎？
復辟的關鍵就在於掌兵，其中核心點就是石亨手中的五軍營，如果他沒被拉攏，張軏無論如何都不敢賭上全副身家。
楊鴻澤目光注視著沈憶宸，這一次他的語氣沒有了譏諷的意味，相反有著一種他內心不願承認的期待。
沈憶宸的這種質疑，簡直就是對自己的羞辱。
「你有證據嗎？」
楊鴻澤正是知道背後的阻力跟難處，他才選擇了保持沉默，直至看到沈憶宸毅然決然的接下為民請命，羡慕、嫉妒、敬佩、嚮往種種情緒接踵而至，造成了他非常糾結的內心情緒。
當然前提是，朱祁鎮是否還能重登大寶之位？
「臣右都督張軏，叩見上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那這次囤積米糧，哄抬市價，又如何能證明與會昌伯有關？」
「張愛卿，朕在塞外便曾聽聞，英國公的爵位傳給了庶子張懋，這等無視嫡庶長幼之舉，簡直就是與禮不合！」
甚至不僅僅是會昌伯孫忠主導了囤積米糧，哄抬糧價的行為，朝中很多勛戚高官同樣有份。哪怕不是自己親自參与進去，手下的追隨者、附庸者、店鋪家奴，或多或少保持了相同的默契。
說吧，楊鴻澤臉上流露出一抹諷刺的笑容，幾乎是把答案給寫在了臉上。
說完這句話后，楊鴻澤就把目光望向號房，不再與ｈtｔｐs://ｍ•heｔｕbｏoｋ.cｏｍ•cｏm沈憶宸多言。
說罷，楊鴻澤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開口說道：「但不管過程如何，我希望你能做到讓百姓不再饑寒交迫。」
沈憶宸語氣有些唏噓的說了一句，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並不是外戚的弊端，而是「人治」的弊端。
「一個年僅九歲的幼子，何德何能掌管偌大的英國公府？」
楊鴻澤有些譏諷的回了一句，雖然他站在農家子的角度上，願意參与缺糧飢荒之事，但不代表著雙方有任何和解的可能性。
北狩這段經歷，讓他變得扭曲猜疑，早就不是當初的那個意氣風發的明英宗。他復辟的目的，也不是為了朝廷天下，純粹是為了復讎跟權勢。
「上皇聖明！」
「正統十一年，會昌伯家奴孫興在濱州放貸弄的怨聲載道，當地有司實在看不下去向朝廷申訴此事，並且有言官順勢呈遞奏章彈劾會昌伯。」
朱祁鎮囚禁于南宮之中，堪稱是度日如年，時時刻刻擔心著朱祁鈺會向自己下手，某天宮中傳出來上皇暴斃的消息。並且再這樣拖延下去，等待景泰元年的大比結束，就有著一批屬於景泰帝的天子門生進入朝中。
張軏知道石亨非池中之物，更為可怕的是他還有著瘋狂的野心，一個掌管五軍營的武清候爵位，沒有辦法滿足石亨的胃口，他想要的時位極人臣，權傾朝野！
「正統七年太皇太后崩，伴隨著太上皇親政，會昌伯孫忠備受恩寵。從而開始大肆在京師置辦產業斂財，後續更是不滿足正常經營的收入，利用家奴行駛賭場、放貸、侵佔等等手段，使得百姓苦不堪言。」
朱祁鎮冰冷的語氣，驚醒了張軏心中的猶豫，他慌忙解釋道：「臣並非不願與上皇共創開明盛世，而是如今朝廷兵馬俱在於謙跟沈憶宸的掌控之下。」
否則單單靠著朝廷那點微薄的憤怒，以及比擦屁股紙強不到哪裡去的大明寶鈔，如何能當人上人？
「如果武清侯石亨沒棄暗投明，恐怕上皇再登大統之位艱難險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