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 易儲站隊

他已經可以隨時召開並主持內閣會議,一切重大事務必須由他拍板才能呈遞到皇帝的御案前,距離歷史上「首秉國鈞」的地位,僅差了禮法上的明確排名。
「讓我覺得自己是個驍勇武將,不是個什麼看門走狗。」
于謙以文天祥為自己榜樣,把畫像懸置坐側數十年,始終恪守著八個大字「寧正而斃,弗苟而全。」
「元輔過贊,晚輩愧不敢當。」
面對於謙的回答,劉中敷搖了搖頭笑道:「我還沒有老眼昏花,上書明明寫著反對易儲之事,清流言官們又在慷慨陳詞讓你出頭?」
說罷,何文淵就向陳循拱了拱手,然後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值房。
于謙本不是善於交際的圓滑之人,更不想牽扯到皇權跟宮闈的鬥爭,他只想安安心心的當個好官,為江山社稷,為天下百姓做點實事即可。
「下官深受皇恩,當肝腦塗地。」
原因在於易儲這件事情上,景泰帝朱祁鈺沒有親自詢問自己,而是讓授命陳循來傳話,這本身就是一種不信任的試探。
「這兩年朝堂變化很大,想必昨日回京你已經感受到了,不過很多事情萬變不離其宗,向北既然你重返內閣,就得早早做好準備。」
朱祁鈺幾道制衡手段下來,沈憶宸早就沒有了選擇的餘地,與其當著陳循這樣「眼線」的面優柔寡斷,還不如把誓死效忠的形象給貫徹到底。
沈憶宸這邊討論著易儲站隊的同時,身處兵部衙門的于謙,手中緊緊捏著一份來自於兵部觀政進士楊集的上書,心中情緒複雜萬分。
「聽說陛下還將增設兵部尚書,由潛邸舊臣儀銘擔任,這樣下去你以後在朝堂都將難以立足!」
長久下去會在朝堂產生割裂,分為兩派為了各自的政治立場,不斷的指摘、攻訐異己勢力,最終形成事實上的黨同伐異,內鬥不斷消耗大明國力。
聽著部下的話語,王政卻搖了搖頭道:「本將從未想過阿諛沈閣老平步青雲,而是滿朝文武和圖書大臣,唯有在沈閣老面前能感受到那份尊重。」
這種人看似比王振等權閹正直多了,實際上對於江山社稷造成的危害不下於奸佞小人,偏偏很多時候他們還佔據著道德制高點無從指摘。
陳循這段話說出來,沈憶宸就明白重點來了,於是請教道:「晚輩愚笨,還請元輔明言教誨。」
事實上後世的大禮議事件,就發生了于謙擔憂的一幕,數年的朝廷爭鬥下來,中斷了政治和經濟改革,打斷了許多真正清流言官的脊樑,讓朝堂政治風氣愈發頹廢,從此官員諂媚阿上之風盛行。
但處在絕對理智的高度,于謙更清楚帝王秉性註定不會放棄易儲,特別朱祁鈺正值春秋鼎盛,朝臣反對得了一時,反對不了一世。
另一邊的何文淵僅是神情冷漠的拱了拱手,過程中沒有任何言語,很明顯在慶功宴上兩人的爭執,引發的芥蒂依舊存在。
不過他的這種顧慮很快就被打消,沈憶宸向來沒有趾高氣揚的習慣,往往習慣於先禮後兵。見到這三人在此,於是先行拱手道:「晚輩見過元輔,見過何中堂,王中堂。」
劉中敷算得上是于謙老友,早在正統朝期間王振拿于謙問罪,朝中除了沈憶宸仗義執言外,他同樣冒著極大風險求情,從而導致被王振針對貶為庶民。
望著王政那張略顯激動的臉龐,沈憶宸帶著一絲笑意又拍了拍他的臂膀,然後便走進東華門。
劉中敷的詢問,讓于謙沉默不語,狡辯謊言不是他擅長的事情。
官場站隊歷來是一門學問,將決定著官員未來命運,易儲這件事情上于謙的消極應對,簡直犯了皇帝的大忌,這樣下去將會遠離朝堂核心,乃至於權力中樞!
這份兵部下屬的上書不是關於政事的討論,相反是一封對於兵部主官于謙的諫言。核心內容為反對易儲,指責他身為朝廷重臣卻「失語從眾」,沒有捍衛禮法道統。
其實陳循什麼站隊跟態度,沈憶宸和*圖*書心知肚明,他問出這句廢話的真正原因,是想要知道陳循說出這番話,到底是來自於前輩的告誡,還是來自於皇帝的囑託!
「序在倫先,想要江山社稷穩定,易儲之事不得不行。」
隨著何文淵跟王一寧的離開,值房內就只剩下沈憶宸一人,陳循示意他坐到自己對面,然後就開口說道:「向北,你出鎮邊關接近兩年,為大明立下了開疆拓土之功,確實辛苦了。」
王一寧立馬配合了起來,畢竟他是太監王誠援引入閣,存在著天然程序法理的不足,只能各方面圓滑處事不得罪任何人。
陳循沒有打什麼啞迷,很直白的告訴沈憶宸背後授命,景泰帝朱祁鈺已經決定在三月初一的大朝會上,正式商討易儲之事,廢除朱見深的皇太子身份。
其實不用陳循解釋,對於何文淵的性格為人,沈憶宸畢竟幫助劉球之女翻案過,還是有所了解的。他屬於標準理學腐儒模板,恪守著自己認定的觀念氣節,輕易不回對人妥協低頭。
這兩人看到沈憶宸到來,臉上神情同樣是有些意外,特別是短短相隔一日,王一寧發現沈憶宸就換上了正二品的錦雞補子,表情更是有些不自然。
畢竟他僅是個正三品的禮部侍郎加銜,沈憶宸無論入閣時間還是官銜俱在自己之上,一把年紀到底是該主動向晚輩行禮,還是等沈憶宸按照翰林院規矩,主動向自己這個前輩打招呼?
景泰元年復起為官,任戶部左侍郎兼太子賓客,兩人關係交情匪淺。
同樣是易儲站隊,于謙終究還是選擇了反對立場,站在了皇帝的對立面。
其中一句「公等國家柱石,乃戀宮僚之賞而不思所以善後乎?」幾乎是指著于謙的鼻子,說他貪念權勢選擇明哲保身。
哪怕對方是王振這種權閹,乃至於與皇帝意見相左,依舊會選擇正言直諫,哪怕丟了烏紗帽在所不惜。
說罷,王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緩緩回到了執守崗位上,下意識和*圖*書的把腰背給挺的筆直。
這一刻他足足等了三年,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沈憶宸這股東風把火引燃。
要麼支持,要麼反對,沒有中間地帶可言!
這樣改變排序后,于謙就降至了第四位,在王直、胡濙、陳循等三人之後。另外「一部兩尚書」,堪稱明牌分解部權,用潛邸舊臣擔任更預示著皇帝不信任。
老友的告誡跟警告,其中道理于謙又何嘗不知,只是他卻面露苦笑的搖了搖頭道:「子機(劉中敷字),可我做不到違背自己本心,去支持陛下無過廢太子易儲。」
「哈哈,謙虛了。」
「元輔哪裡的話,這是官員本分罷了。」
劉中敷嘴中的「東宮兼官立班以衙門為次」,就是指朝廷政治待遇在加銜同級的情況下,以六部衙門地位高低排序。要知道京師守衛戰後,擔任少保、太子太傅、兵部尚書的于謙位列文班第一。
「沈中堂客氣,安定門沒有過多寒暄,以後同為閣臣當多多親近。」
劉中敷的聲音讓于謙回過神來,他趕忙把手中的上書給放下,然後若無其事的回道:「沒什麼,思索了一下關於軍中政務的事情,想的有些入神。」
就在於謙左右為難之際,戶部左侍郎劉中敷,剛好因軍餉發放問題找了過來,見到他獃獃坐在桌前手中緊緊握住上書的模樣。
直到沈憶宸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守門的宮衛這才靠了過來,用著羡慕的語氣說道:「王僉事,沒想到你居然跟沈閣老還有過一段交情,以後怕是得平步青雲。」
「元輔是想要晚輩支持易儲嗎?」
「是,末將定然謹記沈閣老告誡!」
于謙知道易儲將成為必然,可原則本心讓他無法支持,唯有用沉默去置身事外。可如今這份上書,以及傳言朝堂即日將宣布易儲,讓于謙再難以獨善其身。
如今陳循不僅僅有著元輔之名的尊稱,還有著權勢上的首輔之實!
所以沈憶宸很無所謂的點頭道:「是,晚輩明白。」hetubook.com.com
面對這一幕,陳循只能無奈的搖了搖頭,轉而朝著沈憶宸說道:「向北,何中堂監察御史出身,秉性耿直嚴肅,不喜顏色,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不過哪怕如此,隨著這幾年兩京多災,閣臣苗衷上疏自劾,請求致仕告老還鄉后。陳循的資歷已經在內閣拉開了一個檔次,再也無人可以與之匹敵,哪怕高穀依舊稍遜一籌,更別說沈憶宸、商輅這些後輩了。
聽到王一寧起身告辭,陳循沒有挽留僅客套了兩句,他確實有些話語想要跟沈憶宸單獨聊聊。
時間來到景泰三年,內閣按資排輩的現象愈發明顯,加之陳循又得到了朱祁鈺的倚重,公開向文武百官宣布「朕任卿掌內閣事」。
面對這樣的局勢,于謙簡直有苦說不出,他並不是貪戀權勢才選擇在易儲這件事情上沉默,相反遵從本心的話,儒家思維影響下他是反對朱祁鈺無過廢太子的。
見到何文淵這副模樣,陳循作為內閣老油條,理所當然的緩和氣氛道:「大家都是閣部同僚,自然得多多親近,要不等今日政務忙完本官做東,擺下一桌酒席邀請諸位替向北接風洗塵,好好痛飲幾杯如何?」
「好啊,慶功宴上本官忙著犒勞三軍,還沒能與沈中堂把酒言歡,剛好趁元輔設宴借花獻佛了。」
看到這一幕劉中敷就徹底明白了,他嘆了口氣道:「廷益啊,易儲之事你的消極對待,已然引得陛下不悅。最近諭令的東宮兼官立班以衙門為次,就是對你的冷遇跟削弱。」
沒錯,無論是王一寧這樣的閣臣增補,還是石亨這樣的新貴上位,本質都是景泰帝朱祁鈺提升朝堂的掌控力跟話語權,為易儲打下根基。
「向北出鎮兩年,審時度勢這方面依舊沒落下,不愧是我大明魁首。」
「既然話已至此,那本官就不藏著掖著,這兩年朝廷核心變化圍繞著一件事,那就是易儲!」
沒有絲毫猶豫,沈憶宸就表明了態度。
畢竟猶豫就意味著忠誠的不絕對和-圖-書,皇帝眼中等同於絕對的不忠誠!
「不是我想,是陛下想。」
「于少保,發生何事了?」
見到何文淵拂袖而去,王一寧意識到沈憶宸從邊疆歸來,肯定是有些私密話語要跟陳循商量。於是乎他也起身告辭道:「元輔與沈中堂許久未見,想必要敘敘舊,那下官就不多叨擾,先行告退。」
王一寧首先拱手還禮,畢竟沈憶宸給足了面子,禮尚往來的道理還是要懂得。
聽著沈憶宸謙虛的話語,陳循卻蘊含深意的笑道:「如果以向北你的才學都用得上愚笨二字,那滿朝文武就沒有一個聰明人。」
陳循由衷的讚歎了一句,沈憶宸這份政治嗅覺跟敏銳性,壓根不像一個青年官員的水準,用老奸巨猾四字來形容都不為過。
對於「易儲」一事,沈憶宸神色如常沒有意外,他僅是平淡反問道:「那元輔是何看法?」
另一邊在下屬跟朝堂清流眼中,于謙乃沽名釣譽之輩,一旦觸及到影響自己權勢的事件,就裝聾作啞喪失了文人氣節,不敢站出來撥亂反正,如今連下屬都公然上書諫言,堪稱兩頭不討好。
文淵閣作為朝廷中樞的最核心部門,哪怕沒有朝會依舊是一副繁忙的場景,處理著大明帝國各地州府的政務。沈憶宸來到閣樓前,徑直朝著陳循的值房走去,按照慣例先行拜訪內閣首輔。
不過何文淵卻是冷哼一聲道:「本官參与過沈中堂的慶功宴,這次就謝過元輔好意,另外值房內還堆積著許多地方奏章需要票擬,先行告退。」
通過中書舍人的稟告,沈憶宸踏入了陳循的值房,但讓他感到意外的是,屋內還有著兩位相對「陌生」的閣臣,分別是在安定門見過禮部左侍郎王一寧,以及在慶功宴上見過的吏部尚書何文淵。
就如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那樣,站在了位極人臣的位置,于謙就不可避免的要捲入這些權勢鬥爭中。沉默以對的後果,就是在皇帝眼中,于謙辜負了他的恩寵厚愛,沒有明確表態支持易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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