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心靈的震撼

……
「喲!哈哈……你這孩子有孝心,可打仗哪兒有你說的這麼輕鬆,能在三五年內打下南京就不錯了,別急啊,到了前線可千萬小心。」吳媽叮囑道。
老常終於下剪,「滴滴答答」十幾下就把安毅漂亮的頭型剪得像狗啃似的,儘管夾住安毅不少的頭髮扯得安毅齜牙咧嘴的,但安毅始終沒叫出一聲。
「大哥,你倒是說句話啊!怎麼回事你?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這副優哉游哉的德行?」尹繼南責備安毅。
安毅扔掉煙屁股:「那好吧,說說你上哪兒,我送送你,你這腿腳不方便。」
鬍子看到尹繼南望過來,只好介面:「老常說自己生病沒有參加咱們的強訓留在家裡,一開始老常主動報名進炊事班,所以留下的十九個傷病弟兄都以為他能做飯,就不安排他站崗值班,專門替大伙兒做飯,可這老常壓根兒就不會做飯,這事儘管有錯但大家都幫他瞞了下來。回來我帶隊訓練,炊事班正常了也就沒他什麼事了,他心裏有愧又怕其他弟兄揭發不敢繼續裝病,跟我去訓練了,誰知第三天我發現場地上有一個個半截血腳印,馬上把留下腳印的老常叫出列讓他脫鞋,他在我的鞭子下不敢不脫,可一脫嚇了我一跳,他的右腳後腳跟墊著一塊三公分厚的木頭,血把煙盒大的木頭泡漲了,細細一看我這才知道老常的右腳比左腳短,他為了不被趕出軍隊一直瞞著大家,還用上這蹩腳的招數苦熬著,最後傷到了自己。我看他可憐就讓他歇著,誰知他怕待不下又說自己會理髮剃頭,剛才吃完飯魯雄就讓他幫忙理個發,說明天就要比武了,頭髮長礙事,冬伢子把你買回來的那兩套進口推剪和剃刀什麼的拿出去了,結果老常差點沒把魯雄的頭皮給揭下來。魯雄那人本來性子就烈,一摸滿腦袋的血哪裡還記得什麼軍規條例,揪住就打,湖南的弟兄們不願意了,雙方這就打起了啦!我看啊,這怨氣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強訓那陣子個個累得撒尿都站不穩也就沒爆發,回來舒服了,事情也就出來了。」
安毅哈哈一笑:「吳媽,我跟你打個賭,如果明年之前我們打下南京,你得次次給我做東坡肉,如果hetubook.com.com我輸了,每次來看你都給你捶背,你不喊停我就不收手,怎麼樣?」
安毅沒走出十步,滿臉愧色的魯雄大步走到中間,推開一個自告奮勇做實驗品的弟兄,放開他那破鑼似的大嗓門吼道:「老常,剛才兄弟我對不住你,你年紀比我大就別記兄弟這仇,來吧!今天你就是給老子開瓢了,老子也認了!」
安毅抓起老常的手,把推剪放在他的手心:「人不是天生就會理髮的,再高明的理髮師也是一個個腦袋剪出來的,你現在剛剛二十八九歲,有什麼學不會的?只要你用心了就一定行,好,給我理髮,理不好沒關係,只要你用心了哪怕把我的腦殼鏟掉一塊我也不怨你,等你熟練了,咱們三連所有弟兄都需要你幫理髮幫刮鬍子,你就是咱們三年不可缺少的後勤人員了,明白嗎?開始!」
安毅在兩百多雙驚恐愧疚的眼睛注視下出來了,和平時休息時間一樣,嘴角上叼著支好煙,臉色平靜看不出什麼東西,但他越是這樣,弟兄們就越感到害怕,以至膽小的人都痛苦地閉上眼睛聽天由命。
安毅婉言謝絕了漢斯共進晚餐的建議,趕到正在施工的漁碼頭讓兩個林村嘍啰通知阿彪去見他,然後走到綢布商行巷口不由分說強迫老道收攤,兩人一邊拌嘴,一邊走回仁濟路的家中。
「魯雄為什麼打老常啊?老常不是脾氣挺好的嗎?」安毅不緊不慢地問道。
所有人就這麼誠惶誠恐地站在院子里,等待著自己未知的處罰。
大家都意識到這回要倒霉了,剛才整死人還笑顏想向的連長沒出來,不知火氣有多大,明天就是關係到整個師的面子、關係到連長前途的大比武,自己一群弟兄卻在這時惹事找連長不痛快,這回不死也得脫層皮了。
尹繼南一坐下就擔憂地說道:「竟然打起來了,這怎麼行?明天就要比武了,這樣的狀態、這樣的士氣如何能勝?幾天來老子看著就不對,心想比武在即,先別傷了他們的自尊心緩和一下,沒想到竟然在這要命的時候爆發了,奶奶的……」
「小毅?哎呀,真的是你啊,這麼多天都沒來看看你姐,真是的,來來,屋裡坐去www.hetubook.com.com,我剛買菜回來,要是晚一步還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見到你呢……進來啊!傻站著幹什麼?你姐昨天才坐船去上海,留下封信讓我轉交給你,你姐說這幾天你一定會來家裡的,進來……」
哨聲響起,剛剛返回各自營房的弟兄們迅速跑出來,慌慌張張地集合。
看到安毅轉身提起摔倒在地的方凳,弟兄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很多弟兄扭過頭不願看凳子砸到老常腦袋上的慘景,誰知安毅把高高舉起的凳子放在他與老常中間,開口一句話把大家嚇了一大跳:「老常,別他娘的傻站著,準備給老子理髮……冬伢子,去把理髮工具拿來……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
老常上前半步,突然大哭起來:「連長,讓我走吧……我是個廢人,我不配繼續待在這裏……」
好不容易安全剪短,老常心裏七上八下地停手,安毅叫冬伢子端鏡子給自己照照,照了一會兒哈哈大笑:「狗日的老常,這不是沒弄出血嗎?進步大啊!哈哈……不行,你這手藝還得練,你把老子的腦殼弄得像你家山後頭的梯田似的,讓我等會兒怎麼去見師座啊?快快,全給老子鏟光了,這鬼天氣熱得難受,光頭更舒服,正好老子的女人得不到了,索性做和尚吧!」
坐下一會兒,吳媽拿來一封信和一隻表盒,安毅看到熟悉的表盒心裏頓感溫暖,打開信封抽出信箋細讀起來,兩張潔凈的信箋寫滿了柔美娟秀的字體,平平淡淡的言語中洋溢出的濃濃情義和牽腸掛肚,讓本就傷感的安毅忍不住流下了淚水。
上午八點安毅回營銷假,走到操場看了一會兒已經學會列隊走好正步、能夠做到令行禁止的兩百余名弟兄,和鬍子、尹繼南兩人在太陽底下略作商議,決定帶隊回去,講解明天比武的各種地形、程序和要求,之後從兩百一十多名弟兄中,抽出各方面能力佔優的一百三十五人組成三個正規的工兵排,再以排為單位分開學習,晚上集中授課,學習協同配合,完成最後的準備工作。
「誰也不能說自己沒犯過錯,沒撒過謊,只要記住以後不犯就行了,這麼多弟兄看著你,眼睛里全是擔心,誰會趕你hetubook.com.com走啊?我更不會趕走自己招回來的弟兄,今天不會,以後也不會,除非你有更好的去處,明白了嗎?」
安毅彎腰抓起推剪,站起來走到老常身邊把他扶起來:「老常,別死要面子活受罪了,你這樣子出去能否活過十天我都不敢保證,你能去哪裡啊?除了這院子里還有可憐你、想幫你的弟兄們之外,出了這院子什麼人願意多看你一眼?不錯,你的腿是跛了,可你的心也跛了嗎?要是你有種為何早不上弔反而苦熬到今天?不就是看到弟兄們有個奔頭有碗飯吃,你這心裏才有盼頭的嗎?所以我想對你說,既然來了就該實實在在的,就該對許許多多可憐你、替你苦心瞞著的弟兄們心存感謝才是。你還記不記得我在碼頭上招你們回來之前說過的那些話……不記得了?好,我重複一次,當時我說:老子敢對跟我混的弟兄們發誓,從今天起只要老子有口飯吃,弟兄們就不會喝湯,哪怕只剩下湯,老子也會讓自己的弟兄先喝,喝剩下的老子再喝,不剩下老子就勒緊肚子!對吧?」
「是!」
送走了阿彪,諸多心事完全放下的安毅只感到從未有過的疲憊,直挺挺躺在前堂的紅木長沙發上沉沉睡去。
老常一下子愣住了,隨即蹲在地上哭個不停,顯然是窮途末路無處可去了。
安毅知道平時看似和睦相處的弟兄們沒什麼大的隔閡與矛盾,但深受幾百年來地域觀念影響的弟兄們都在有意無意地分成了不同的幫派,湖南的攏在一起,江西的聚成一堆,其他勢單力薄人數稀少的各省兄弟為了不受歧視也相繼抱成一團,大家表面上和和氣氣,心底里卻在防備,在想著怎麼才不吃虧,於是小摩擦累積起來,越積越多,最後達到一定程度就自然而然地失控暴發。
安毅不知自己為什麼來這是怎麼來的,猶豫片刻苦笑一下轉身就走,他不願龔茜看到自己沮喪失敗的模樣。
安毅脫下帽子遞給冬伢子,轉向老常用往常一樣口氣說道:「快點兒,理完發我洗完頭還想睡一會兒,抓緊時間。」
安毅哈哈大笑:「這下不愁了吧?明天這群孫子上場肯定嗷嗷叫,每個人都有使不完的力氣,哈哈……」
安毅在https://www.hetubook•com•com中間四下掃了一眼,看到排在四排最後的瘦小老常耷拉著腦袋,嚇得渾身發抖,安毅和氣地打了聲招呼:「老常,你這孫子抖什麼抖?到我這兒來。」
截至去年午飯時間,一切都按計劃順利進行,匆匆用完午飯的安毅三人回到自己的營房,尚未端起剛剛泡開的茶水,就聽到外面一片喧嘩,接著是板凳木棍的撞擊聲和群毆的怒罵聲。
「哦……」
看著老常跛著右腳戰戰兢兢挪到安毅身前兩米停下,上下牙磕在一起的聲音清晰可聞,不少弟兄已經在想是不是幫老常求個情,讓連長別揍他趕走算了。
冬伢子回過神來,飛快跑進自己的營房捧來木箱子,小心放在安毅身側輕輕打開。
弟兄們聽得有趣笑成一片,笑完又都感慨不已,大家就這麼看著老常小心翼翼地把安毅的一頭黑亮頭髮全部鏟掉,心裏有說不出的感動和難受。
老常又哭起來,許多弟兄們想到自己的昨天和今天,也忍不住流下眼淚,都知道自己的連長沒有撒謊。
尹繼南氣得狠狠瞪了他一眼:「江西的魯雄把湖南的常保芳給打了,兩邊都不服氣,一下就導致上百人的爭鬥,要是我和鬍子走慢點,非打殘幾十個不可。」
臨別在即,難分難捨的老道一改平時從容自若泰山壓頂不變色的做派,兩次起床墊手墊腳地走到沉睡的安毅身邊彎腰端詳,看到安毅夢中流出的淚水,老道難過地伸出手想要幫他擦去,可這手伸到一半又縮回去了,最後,老道只能潛回自己的老窩,躺下後轉身向里嘆氣嘆到天亮。
安毅摸摸光禿禿的腦袋站了起來,哈哈大笑猛誇老常理光頭有天賦,大方地發給老常一根好煙還給他點上火,這才樂呵呵走向裏面的水龍頭。
吳媽邊說邊掏出鑰匙打開院門,提起籃子拉著安毅的手走了進去。
安毅想了想對尹繼南鬍子說道:「這樣吧,我來辦,你們倆別出聲,看著就行。繼南,吹哨集合。」
老常嚇得差點跌坐到地上,弟兄們看到這樣,全都為他擔心了,就連打他的魯雄臉上也是絲絲不忍。
安毅掐滅煙頭,有氣無力地問道:「怎麼回事,說來聽聽吧。」
安毅擦去淚水仰頭望天,這才意識吳媽的存在,頗和-圖-書為尷尬地四下看看,發現吳媽在院子里低頭洗菜,安毅鬆了口氣,擦拭眼角的殘淚,打開表盒拿出一塊和他送給鬍子兩人一模一樣的銀表,戴到手上試了試正好合適,微微一嘆,收起信摺疊好放進自己衣袋裡,走到吳媽身邊幫她洗菜:「吳媽,很快我們就要北上打仗了,我姐也忙,你一個人在家裡要注意身體,等我們打下浙江你就可以搬回去住了,高興的話還和我姐住南京,我會常去看你的。」
晚飯時間,安毅正在把自己買回的洋玩具送給二毛,今非昔比的阿彪帶著兩個五大三粗的保鏢趕到榴園,一進門就被安毅責成他趕走保鏢,隨後兩人和老道一起喝著小酒邊吃邊聊,這一聊就聊到的次日凌晨三點。
一時間,所有人心裏的怨氣全都煙消雲散,內疚、難過、感激,把一顆顆心擠得滿噹噹的。
尹繼南嚇得飛跑出去大喊住手,鬍子惱火地抓起皮鞭也黑著臉走了出去,身心疲憊的安毅不為所動,懶洋洋坐在椅子上,點燃支煙有氣無力地吸起來,似乎外面的一切與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吳媽哈哈大笑,高興地答應下來,安毅洗完菜找個借口溜了,害得追出去留他吃飯的吳媽扶著門框感嘆了好久。
不一會兒,尹繼南和鬍子平息了爭鬥惱火地返回。
安毅用了一個小時在銀行清理自己的錢財,順便到「魯麟」商行與漢斯和勞特密談了兩個多小時,其中毫無隱瞞地把自己的身份如實相告,獲得了驚訝的漢斯和勞特的尊重理解。
老常流著淚走近坐下的安毅,緊咬嘴唇想要控制住發抖的手,安毅示意驚呆了的冬伢子給自己點上支煙,接過來叼在嘴皮子上愜意享受。
心亂如麻的安毅不知不覺來到了那條熟悉的安靜街道,站在門前抬頭一望,才知道自己來到了龔茜的家門前,頓時一陣迷亂,無所適從。
洗完頭的安毅樂呵呵回到房間喝茶,尹繼南從外面進來,興奮地說道:「大哥,真有你的,所有的弟兄們為爭著讓老常理髮已經排隊了,鬍子剛剛插隊坐上去了,還大聲吩咐老常要剪個和你一樣的頭型。」
吳媽看到安毅流淚嚇了一跳,想了想輕輕把茶杯放在桌上,沒有打擾這個哭得像個受委屈的孩子一樣的俊小伙。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