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顱是我們當時唯一能夠確保的部分，這種毒素會摧毀人的免疫系統，攻擊人體細胞並快速增殖，幾分鐘內將人體侵蝕得千瘡百孔。死者的內部組織會化作血水，從你的皮囊里找到一個出口，奔湧出來……嘿嘿，是以前某個失控進化者留下的遺產。」吳曉峰用指關節敲了敲梅和勇頭顱的頂部，發出「空空」的聲響。
相陽不停深呼吸，襯衫已經被汗水浸濕一大塊，他舉起水杯大口喝完，全程迴避和曹敬對視。電風扇在牆角不停吹風，或許是靠得太近了，曹敬感覺自己能夠感覺到相陽的體溫。
「我不感興趣。也沒有關注。」吳曉峰無所謂地擺擺手，把火柴熄滅，「你突然問起這個人是做什麼？」
相陽抬起頭，目光灼灼，「你想要操縱我嗎？」
當年還沒有被完全開發的相陽，是怎樣學會這種技巧呢？除了和自己有關之外，曹敬想不出第二種解釋。
下崗后，相陽的母親身無一技之長，困頓了一個多月後咬牙找了一份環衛工人的工作。相陽對此感到十分羞恥，不願意自己的同學和朋友知道這件事，於是再也沒有帶朋友回家玩過。
嘴唇蠕了蠕，又過了一會兒，相陽低頭道：「這個想法是我想出來的，我一定要做出來試試。哪怕付出再高代價，我也要變強，要通過考試，拿到甲級證書。這是我來到這裏唯一要做的事情。」
「是的。」吳曉峰點點自己的額hetubook.com.com頭，「他的痕迹，他的模式，梅和勇頭腦中留下的所有東西，我都需要。你能夠得到的信息越多，你的分數就越高。明白嗎，小子？」
曹敬指向梅和勇的人頭，皺眉道：「這是什麼意思？」
「最後殺死他的是生物毒素。」曹敬回想起自己昏迷前看到的場景。
「很正常。等你習慣就好。」曹敬翹起二郎腿，「心靈感應者就是這麼缺德，我們會揭開別人心裏最不願去碰的傷口。越深的傷口越吸引我們，而我們運用這種傷口去操縱別人。」
「你之前提起相陽，你還記得他？」
相陽瑟縮了一下。哪怕是他這樣的新手，也知道玩弄自己的精神，是心靈感應者能夠做出的，最危險的事。
夏天，曹敬只穿了一件短褲和一件汗衫，露出結實纖細的胳膊腿；而相陽則是另一個極端，他穿著長褲和襯衫，全身上下整整齊齊，看起來很體面。然而份體面這也令他不停扇自己的領口，汗水把他的衣物上下都浸濕了，不停喝水也沒去過幾次廁所。
他只記得某天晚上，相陽突然從床上翻身爬起來，光著腳蹦到地上，在冰涼的水泥地上來回踱步。曹敬本身睡得就很淺，立刻被他驚醒，只見藍色的月光從窗外照進來，相陽平凡的面容被光柵和陰影分割為幾大塊。藍色的月光下，相陽的一隻眼睛正如同銀子般閃閃發亮，他充滿喜悅和_圖_書地對曹敬輕聲說話，就像是怕吵醒了誰：「我知道……怎麼突破這個狗鏈子啦！」
「很難說明。」吳曉峰頷首道，「梅和勇此人體質異常，在我們檢查他身體……身體殘餘部分的時候，發現他起碼經歷過三次大的手術。他全身上下的骨骼有五成被替換過，取而代之的是更為輕盈柔韌的高強度塑料，而上下肢、腰腹部等主要發力的肌肉群同樣經過大面積的手術改造。」
「去讀取他吧。請。」吳曉峰樂得咯咯直笑。
曹敬坐在人頭面前，和殺手失去生命跡象的雙眼對視了一會兒，然後問了一個問題：
在這樣的情況下，殺手的頭顱在容器中緩慢地死去，直到他徹底死亡之前，其脆弱的腦部電磁場都可供精神感應者們進行閱讀。
「當然記得了，那個精神崩潰的小子。對你來說，他是一個重要的推動，讓你偏離了我給你設計的方向。」吳曉峰抽出一支煙，用火柴點燃。曹敬盯著胖子手中那個精緻的火柴盒，相陽的母親當年做的可不是這種精緻的火柴，更粗糙，簡陋的火柴。他想起那個火柴廠，小小的，本地的工廠，相陽小學的周末經常被帶去火柴廠，母親坐在那裡幹活，他就坐在邊上的板凳上讀書。
吳曉峰沒說話，曹敬猜測他正在讀自己的大腦，以確認自己到底有沒有說謊。
「第二次做得不錯。」曹敬帶著一絲玩味地說，「我只讀取到一個簡短的片和_圖_書段，苦澀的，帶著辛辣硝石味兒的米飯。這個很有意思，我們來分析一下。」
相陽，男，今年十六歲，來自一個工人家庭。相陽的父親腎有問題，無法下床走路，他的母親原先是火柴廠的職工，主要工作是折火柴盒，每天回家都帶著一股辛辣的硝石味兒，褲子上總有灰黑色的痕迹。
「用第二個大腦！」相陽興奮得唇邊流出口水，「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們這樣的精神感應者能擁有第二個大腦。這個世界上，也只有我們這樣的人能夠繞過束縛器，只需要做出第二個自我就行了！」
「命運和機遇就是這樣一回事，既然他沒有闖出來，那就證明他的才幹、天賦還不配讓他成為我這樣的，有執照的心靈感應者。當然，你也一樣。」吳曉峰露出一個壞笑，「真正的天才是不會被一兩次挫折所擊敗的。」
「問題出在這裏。」吳曉峰用一根手指撓撓自己肥胖的臉頰，看上去像是一塊發過頭的麵糰，「他的精神結構和常人不太一樣，而我如果要進入破解，那我的『痕迹』就會破壞殘餘的丁點電磁場。而在那之前，曾經入侵過他頭腦的，只有你。」
整個家庭就靠母親的微薄收入，以及父親每個月的傷殘撫恤金維持。而這對相陽的理想：過上體面的人生，向他愛慕的隔壁班女孩展開追求來說，是個嚴酷的現實。
「而我讀得越多，說明你對這個回憶越在意，你無法從中掙脫出m.hetubook.com.com來，甚至你自己會主動陷進去。」曹敬尖銳地指出。
曹敬坐在床上迷迷瞪瞪的，幾秒鐘后突然打了個冷戰，驚道：「你難道想死？！」
坐在教室另一側的吳曉峰端著一杯冰茶，突然忍不住嘎嘎大笑。笑得兩個少年都轉頭看他，才舉手投降道：「不好意思，我突然想到一個笑話，你們繼續加練，我就在邊上看著，嘿嘿，哈哈哈哈哈……」——
相陽面紅耳赤，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
曹敬伸開雙手，作出毫不抵禦的模樣，笑道：「來操縱我吧。請。」
相陽第一次覺醒癥狀出現的時候，母親在以為他是重感冒發燒，坐在他床邊給他削蘋果。以前都是撿別人賣剩下的不要的水果，這次相陽吃到的是一個完整的，光亮的蘋果，他聽見媽媽一邊咒罵他不注意保暖，一邊又在流眼淚……「夠了！」
「這頭畜生堅韌到了超人類的地步，哪怕受到了致死的重創，他的身體依然在竭力保存生命力，當我們把腦袋割下來的時候，這個頭顱內部的細胞活性極度高昂……等我們回到這裏，把這顆腦袋從冷藏箱里取出來的時候，它下面已經長出了一公分左右的血管和零散的肌肉纖維……把我們當時都嚇壞了。」吳曉峰又大笑起來。
「他教會了我這個。」曹敬點了點自己的項圈，束縛器，他看向吳曉峰，「他教會了我怎麼越過它。相陽是個很有才幹的人，只是他覺醒得太晚，否則不會在我之htｔｐs://ｗwｗ•ｈｅtｕbｏok.coｍ.ｃoｍ下。」
「什麼？」曹敬迷迷糊糊地問。
「我能夠感覺到體溫……好像他的血液循環還沒有停止一樣。」曹敬蹙眉道，他不敢再觸碰這個死人的頭顱，怕一不當心就徹底摧毀那殘存的一縷生機，而是又繞了一個圈，沿著脖頸的斷面觀察，好像有一層封蠟一樣的東西將它黏合在液體上。
相陽很討厭母親做的飯，味道是苦的。
相陽平息了好一會兒，才說：「我感覺……第二次，我對這個碎片所投注的感情最少，我……把這個碎片丟出去給你看了，你專註在這個碎片上，讓我能夠把你隔離在外。」
「他後來去了哪裡？」
曹敬苦笑道：「他其實很有天賦，只是可惜了。」
曹敬走到人頭邊上，小心翼翼地繞著梅和勇的頭轉了兩圈，仔細地觀查這個人頭的形態。他注意到，這個人頭下面，有著一層淡淡的紅色液體。頭顱像是有溫度的，近距離的時候能感到汗水蒸發時那種「活人」的氣息。曹敬伸手輕輕觸碰，皮膚柔軟，細膩，和活人一般無二。
「以及那個人。」曹敬指的是最後出現的傳心者。
「他到底是生是死？」
然後他們用高濃度的冬眠酶（這種粘稠的液體）把它封存起來，這種酶不是來自於那位英國聖人，而是國家自主專利產品。它能夠讓人體進入冬眠狀態，通過調節細胞線粒體的某個開關，它能夠保存人體的生命力，讓身體在最低限度下運行，如同古代仙俠傳說中的龜息術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