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蘭亭掏出一個手機，撥打了一個號碼。
路蘭亭一動不動，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而他說自己記憶力不好……在滄江市的時候，呂君房在俱樂部里是以博聞廣記而聞名，經常能大段大段地背誦詩文，實在是與「記憶力不好」這個形容搭不上邊。
曹敬接下話茬，嘆道：「大規模海市蜃樓的發生，我查過日期，和蘇易城住院的時間恰巧吻合。當然，並非完全吻合，他被槍擊、入院后大概過了數日之後，第一次幻象事件才被記錄和報告。如果將『祝福』病毒的性質放在這裏觀看，很容易得出一個結論：他在醫院里試過了病毒的效力。」
曹敬一口氣說完，很有衝擊性的大胆猜測，根基於只有他見證的證據。他覺得路蘭亭或許會勃然變色，對於他親兄弟的叛國指控大發雷霆，或是因為戰略級進化者蘇成璧被牽涉在內而動容。但他有些失望，哪怕他已經一口氣將最具備衝擊力的猜想全盤托出，路蘭亭依然巍然不動。
過了一會兒，他的面色沉了下來，對面沒有人接聽。
「胡扯八道。」路蘭亭喃喃自語，「沒有了物質基礎，怎麼維持自我意識？」
他突然高漲的發言控制住了室內的局勢，當他沉思的時候，路蘭亭和呂君房都凝神等待。津島鬱江面露微笑，曹敬陷入沉思的時候，她很喜歡看他的臉，那種全神貫注的集中力由內而外地煥發，讓他有一種非常強的侵略性與壓迫感，這是她最喜歡的曹敬。從沉睡中醒來，逐漸伸出手掌，抓住局勢的關鍵，開始發力。
「你指控一名高級情報員叛國，這件事性質非常嚴hｔtps://ｍ.hｅtuｂｏok.ｃｏｍ.cｏｍ重，而你沒有證據。」路蘭亭吸了一口煙，過了好半天才吐出來，他的目光一直凝聚在煙頭燃燒的位置，「我願意相信你。但一名精神感應者的證言並不能當作鐵證。你現在並非被信任的人，坦誠地說，你依然處於嚴密監管之下。這個監管程序還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所以，你有證據嗎？」
路蘭亭乾笑了一聲，眼睛里沒有笑意：「曹敬先生感應過死者臨死前的信息，我想你已經有了答案。」
呂君房的冗長自述暫時告一段落，作家打了個哈欠，不停用手指按摩自己的太陽穴。從前曹敬覺得此人常有怪異舉止，現在看來確實有其根源，並非故弄玄虛。只是他並不覺得呂君房說的是完全的實話，這人以寫作為業，習慣了將事實扭曲、誇張，令自己的敘述更加戲劇性……曹敬覺得他某些時刻的停頓有些可疑，像是深思后的曖昧表達。
「誰？」呂君房問。
「哼。」路蘭亭把煙蒂摁滅在雙腿間的椅子上，「現在我也知道了。」
「因為是長年的植物人，所以他在測試病毒效果的時候，大約沒有心理負擔吧。」
開始了。
津島鬱江終於記起，來到燕京的第一天，她與曹敬被蘇成璧裹挾著闖進蘇易城的病房，所有人都在看躺在床上那個消瘦的間諜，只有曹敬注意到了睡在他隔壁的那個植物人小女孩。她記得曹敬還繞過去看了一眼，後來他說，那個小孩的頭腦中沒有高級智能活動，沒有自我意識。
路蘭亭不發一語，眉頭緊皺。
眾人紛紛搖頭，以前沒有和-圖-書聽說過這類案例，哪怕是在這方面博文廣識的曹敬也沒聽說過這種情況。
「我想這件事很明顯，做幻象的人是我的讀者。」呂君房聳聳肩膀，「不謙虛地說，我的作品具有一定的社會影響力。雖然及不上一些近代的大文豪，但讀者群體也在百萬以上。我也並不是純文學作者，寫過一些流行作品和類型文學，如果再計入改編成電影和電視劇的作品，受眾就更廣了……」
比他慢了一會兒，津島鬱江終於也反應了過來。
在進化者中，不老者很罕見，甚至比心靈感應者還稀有，大都是醫學研究的重要人才。科學工作者們想盡辦法在他們身上發掘人體健康長壽的奧秘，但至今沒有大的突破，反倒養活了不少保健品廣告。由於其數量稀少，曹敬很難判斷呂君房的話中到底有幾分真假。
曹敬耐心地等待下文。
「曹敬暗示海市蜃樓的根源與蘇易城的叛國行為有關，將所有線索集結在這裏，我們可以得出一個非常簡單的結論。」路蘭亭咳嗽一聲，「如果說蘇易城之前對我們說謊了，他在之前的被槍擊中扮演的角色沒有那麼無辜，以及向組織隱瞞了部分真相，和對方達成了交易。那麼他有很大概率持有『祝福』病毒的載體。」
津島鬱江皺眉問：「什麼意思？我怎麼聽不懂？」
曹敬斟酌了一下語言，說：「蘇易城叛國了。」
曹敬輕嘆一聲道：「有。」
「幾乎不可能，但有非常小的可能性。」曹敬咬緊嘴唇道，「其物質基礎非常淡薄，寄宿在公眾集群的認知中。精神感應者可以藉助些微的電磁場將和*圖*書自己投入他人的意識，某種程度上來說，高明又強大的感應者可以控制他人的身體，將自己的自我意識寄宿在他人頭腦中……而如果那個孩子能把自我意識在多人、群體的頭腦中投射，在人與人之間那微妙的電磁感應場中顯形，那麼她就能造成非常、非常、非常強大而罕見的影響。」
「蘇成璧。」
「監控小組。」
呂君房雙手捧頭，一邊搖頭一邊按摩自己的太陽穴：「……簡直是做夢。」
「如果你願意。」路蘭亭磕出一根細長的煙捲，銜在唇上，卻沒有點燃，「專案組顧問曹敬先生，我現在委託你完成這件事。我希望你保持狀態良好，因為我需要你們的幫助去追捕我的弟弟蘇易城，後者的優先順序現在高於大型公共幻覺。如果你能把那女孩的意識找回來，我有一些信息需要你從她身上挖掘。而另一方面……」
曹敬搖頭。
「我知道燕京城海市蜃樓的根源了。」
路蘭亭皺眉問：「主觀意識缺位，依然能夠自發運作的進化能力？」
可能還期盼「祝福」能產生某種奇迹？曹敬暗忖。
他轉眼看向路蘭亭，訕笑道：「我聽說路先生曾經跟公安部的王神探學習，是辦公廳里著名的聰明人。不知你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
「你早就知道？」曹敬皺眉。
「是，這簡直是做夢。但或許這些幻覺對那個孩子來說就是一場場夢。」曹敬用指關節敲敲自己的腦殼，「我是夢的專家，我研究過很長時間的夢。夢是殘缺的思考，是頭腦神經束中漫不經心的脈衝波紋，它刺|激記憶的素材庫，讓一道靈機一動的閃電將破碎的素材https://m.hetubook.com.com重新串聯起來……它很像是正常的思考，但沒有目的性，只是大腦這團肉本能的抽搐產生的餘波。」
呂君房抬起頭，曹敬的這句話將其餘三人的注意力全數吸引過來。
「監控誰？」
曹敬突然停住。
「植物人……也能產生進化能力嗎？！」
「對自己用？！」津島鬱江吃了一驚。
曹敬抬起臉，自從來到燕京后，他的雙眼第一次變得如此灼人：「我可以把她從夢境中喚醒。把她的自我從夢與現實的曖昧邊界重新定型……」
曹敬沉靜地補充道：「還有另一種可能。她的自我意識已經脫離了身軀而存在。」
「不用拋頭露面，而且具備一定的社會影響力。」呂君房嘎嘎大笑，「而且出名后能賺不少錢，最重要的是我喜歡寫東西，創作能給我帶來精神上的釋放。裝得太滿，就必須通過寫作來倒一些出來。而當文本完成，發表后，這部分的思考、回憶……就會凝結成型，從你的腦子裡脫離出去，你就可以『放下它』了。」
「她處在夢與現實的邊界，她以為這一切都是夢。存在自我意識嗎？還未定型。怪不得，怪不得我看到那兩個黑白無常的時候會有那種微妙的熟悉感覺……我在現實世界里看見了夢境之物的顯形。那當然是空的，她不在那裡，她根本沒有醒來，當然沒有自我了。」
下雨了，雨滴巨大，打在窗玻璃上砰砰作響。曹敬聞見水氣混雜著塵埃的土氣，讓他感覺片刻的心中暢快。房間里的空氣因為下雨而清爽了些，衝散了回憶帶來的暮氣。
路蘭亭默不作聲，又重撥了兩次，直到第三次傳來「您撥打的用戶暫m.hetubook.com.com時沒有……」，他才道：
「那個……植物人小孩。」
津島鬱江突然說：「為什麼城市裡的這些海市蜃樓……有很多是你小說里的意象？」
「他是雙面間諜，為了自己的利益和目的而行動。在之前的報告中，他沒有說實話。他說謊了，對病毒，他了解的比我們更多。而且我懷疑他以某種方式持有病毒的載體。如果喬尼留下的記憶沒有錯，他與幕後主使者達成了某種交易，他負責去散播病毒，而對方的回報是……我不知道，但應該和他的姐姐，蘇成璧有關。喬尼的話暗示蘇成璧的狀態並不好，我想這是一條線索。」
路蘭亭點了根煙，手很穩，等到吐出一口煙后，他搖頭道：「根據我掌握的信息，我能夠做出一些猜想。」
路蘭亭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如果主觀意識沒有缺位呢？」呂君房突然發聲，「如果她不是植物人，或者她的主觀意識因為『祝福』病毒而重新激活呢？如果是某種……脈衝形式，不斷蘇醒、沉眠、蘇醒、沉眠。那些海市蜃樓，難道不是間歇泉一樣，有時候才出現，有時候就不存在的嗎？」
「你為什麼去做一個作家？」曹敬忍不住問。
「常理來說，絕大多數進化能力都需要其擁有者的主觀意識啟動。而哪怕是被動的、無意識的能力，也會因為意識的底部，潛意識而產生波動。」曹敬皺眉解釋，「如果根據朱烽老師的認知-能力理論，進化能力的運用……很大程度根植在高級智力活動、抽象思維能力、概念認知上。」
「和他有什麼關係？你們倒是會踢皮球……」津島鬱江皺眉反駁，曹敬舉起手，示意她不要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