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曹雪卿站在這裏,她能理解……」
路蘭亭從窗前走開,露出背後窗台上放著的手機,聳肩道:「我是文職人員,我有我自己的做事邏輯。例如追蹤和監視這種事,顯然不可能讓我們親自上陣。已經有一位了不得的人替我們去做這件事,等她找到了那小子,自然會打電話給我。」
津島鬱江毫不退讓地瞪著路蘭亭,卻感覺到有人在拉她的手,低頭一看,才發現曹敬的眼睛已經睜開了。
「人在夜裡做夢的時候也經常流冷汗。」路蘭亭倚在窗前道,「交感神經紊亂。當然,精神感應者在運用能力的時候經常會出現神經方面的異常,包括幻視、幻聽、體溫變化、流汗、頭痛、頭暈……更嚴重的會影響到血管和小腦。畢竟他們是在干涉自己的神經系統……以目前的人體異常功能理論解釋。不過他們遠不是最危險的,我見過因為失控而徹底從地球上消失的人,現場就剩下一顆烤瓷牙。」
津島鬱江不看路蘭亭,只是專註地凝視曹敬的面容,過了片刻答道:「她有作為大人物的自覺。各方面。從小就這樣。而所有人也把她當作大人物。也包括我。」
後者冷哼一聲。
「你主動來處理你的弟弟?」
津島鬱江眼神一動不動,問:「那到底我跟她相比,欠缺了什麼?」
這句話讓津島鬱江抬起了頭,這與路蘭亭一貫的談話風格完全不相符。
看見津島鬱江不善的目光,路蘭亭聳聳肩道:「我見過一些感應者,也了解過相關信息。」
「曹敬先生可能對人類情感的產生機制有更深入的見解,但從我的生活體驗上來說——很有趣,和-圖-書我與你們的家庭結構某方面來說很相似,非常相似。當然,我不是出生在福利院里,但家族中的兄弟姐妹們,關係與你們這些人有些相似。例如都有一個戰略級的長姐,親緣關係也都有點尷尬……」
「鬱江小姐。雖然這與我的職務無關,但作為現在俱樂部的管理者,我認為有一點必須提醒你。」路蘭亭突然換了個姿勢,略微挺直了身體,「我一直在觀察你,在你身上我看到了許多優點,但也存在某些致命的缺陷。日後你會成為地位非常高的進化者,而這些缺陷你必須改正,例如你的思維方式。」
「就連那個蘇易城也是嗎?」津島鬱江挑眉道。
作者:白伯歡 字數:3447
「我要的不是物質上的報酬。」曹敬皺眉,「我想你我都心知肚明,這件事在解決之後會有什麼樣的影響。我剛剛想明白一件事,我和津島鬱江出現在這裏並非偶然。這一切的發生肯定有機緣巧合的成分,但在背後,有某種推手。曹雪卿的弟弟出現在這裏,解決蘇成璧的弟弟造成的問題……我聞到了陰謀的氣息。我不喜歡這樣。」
路蘭亭臉色鐵青,一言不發。他伸手摸了摸鼻子,摸到一手不知何時流下來的鼻血。遠處傳來水流的聲音,不知是哪裡的水管破裂了。有人在外面敲門,路蘭亭揚聲喊了句沒事,敲門聲就停了。
「他們流了很多汗,這正常嗎?」
路蘭亭微微一笑,顯然對他來說,任何報酬都不是困難。
「看來他『行差踏錯』也是很自然的事。」津島鬱江冷笑。
津島鬱江默不作聲,只是掌中的水球表面有一些和-圖-書波紋顫抖。
「易城性情脆弱又敏感極端。他受影響最深,也最苦悶。」路蘭亭乾巴巴地說。
路蘭亭攤手問:「你想要什麼?」
病房裡瀰漫著一股病人特有的氣味,消毒水、不太流通的空氣、人體自然散發出的氣息、殘餘的排泄物的氣味……對於嗅覺敏銳的人來說,這裏確實不是一個令人愉快的地方。
路蘭亭聽了片刻後放下手機,苦笑道:「就像我說的,我們都必須為這件事負責,包括我和蘇成璧。」
「而責任心,又是源自於愛。」
津島鬱江突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狂怒,甚至不顧曹敬還在深度感應,哐當一聲帶翻了椅子站起來,切齒咆哮道:「真抱歉,我不是曹雪卿,我沒有大局觀,我只是個自私自利為自己考慮的普通女人。我不想聽你講什麼責任,什麼大道理。我只知道如果他出事了,我永遠沒辦法跟他的親人交代,我沒辦法跟自己交代!如果連自己愛的人都無法保護,戰略級這種玩意兒不做也罷!你們找別人去吧!」
路蘭亭皺眉,嘆道:「那麼,我假設你一直活在她的陰影下吧。大概花了你很長時間才走出來。當然,這些沒寫在你們的檔案里,是我個人的觀察和推測。我見過曹雪卿幾次,姑且一問,她從小到大都那個風格嗎?看你的表情我知道答案了,謝謝。」
路蘭亭無聲地笑了笑,嘆道:「我一向說話不好聽,因為我一向秉承著實用主義的生活態度。如果我的關懷可以讓曹先生立刻成功喚起那些記憶,並且完好無損地與這位植物人妹妹斷開聯繫,那麼我也不吝於展現我剩下的那點溫情。但和-圖-書很可惜,我現在能做的和你沒什麼區別,大概就是你擦汗不用手,我幫他擦汗得用塊毛巾吧。」
一度抱有可能永久性受到影響的覺悟,至此算是鬆一口氣。
「我們所有人都有責任。」路蘭亭柔聲道,「我們的家庭造成了許多不幸。身處其中的每一個人都要為此負責。蘇易城自己當然要為此負責,但是我、蘇成璧、我們那光榮的父母……每一個人都要為此負責。當然,作為他兄長的我,難辭其咎,是所有人中最應該為這件事負責的人。這也是我之所以會站在這裏的理由。」
路蘭亭好像在斟酌措辭,手往衣袋裡摸了幾下,過了一會兒才道:「家庭結構上的相似,導致某些情況上的類似,包括家族裡的同輩人或多或少都會被最耀眼的明星所壓制,所有人都活在巨大的陰影下。在外人看來好像都是前途無量的青年才俊,但實際上我們會覺得被許許多多枷鎖束縛,例如必須為某人犧牲,或是為了『大局』而做出不情願的選擇。站的位置越高,反而越感覺危機四伏,一步走錯就是萬丈深淵。」
路蘭亭沒有反駁,臉色不太好看。
「很明顯,你不是作為戰略級被培養長大的。你缺乏戰略級所擁有的思維方式。怎麼說呢?為你舉個例子,曹雪卿。」路蘭亭豎起一根手指,「她就是非常優秀的戰略級,做事成熟穩重,有大局觀,有分寸,知進退。文件上說你們在一個福利院里長大,想必你對她印象深刻。那麼你覺得你與她的差別在哪裡呢?當然,你們受過的訓練是完全不同等級的,自從她在少訓所嶄露頭角后,就有許多最優質的教育資www.hetubook.com.com源傾注在她身上,但這並不是至關重要的區別。你與她的區別,在福利院時期你就知道了吧。」
津島鬱江有些後悔這句話,但說出去的話無法收回,她也只能裝作不在意。路蘭亭還是第一次露出這種疲倦的神態,也令她有些惴惴。反過來想,津島鬱江暗忖,如果易地而處,如果我是他,如果敬有一天「行差踏錯」,那我要怎樣面對?曹雪卿又會怎樣面對?不,她一直都把曹敬保護得很好,他也不會有行差踏錯的機會吧。
路蘭亭訕笑一聲:「給自己的弟弟擦屁股,不是哥哥應該做的事嗎?」
津島鬱江呆了一下,皺眉問:「那你現在不應該在什麼戰情室之類的地方嗎?為什麼要站在這裏看我們給一個植物人小孩做記憶檢查?」
津島鬱江說到後面開始哽咽,她掩住嘴道:「這和他又有什麼關係呢?」
「敬是我的家人。」津島鬱江挑眉問,「我希望你不要在我面前表現得如此漠不關心。」
「一個承諾。」曹敬舉起水杯,「我有一種直覺,將來不久之後,我們會需要幫助。你認為呢?」
話音剛落,他的手機就震動起來,在窗台上緩緩挪動。路蘭亭立刻按下接聽鍵,疾問:「在哪裡?」
「從根源上來說,責任心吧。」路蘭亭想了一下,「從我的觀點來看,責任心令一個人成熟。我不是在評判你的人生,但與曹雪卿相比,你背負的東西太少了。一直以來,曹雪卿都活得很辛苦,這也是有能力的人必然面對的境況。他們能做的事太多,所以也隨之產生巨大的責任感,這種責任感推動他們不斷前進,但有的時候也會把他們壓垮。」和-圖-書
路蘭亭反而轉向津島鬱江,笑道:「鬱江小姐,在可見的未來,你需要向曹先生學習很多東西。」
津島鬱江把手掌放在曹敬的額頭,汗水從他的臉上滾落下來,匯聚成一團水球,落在她另一隻手的掌心。水球里能看見細小的波紋若隱若現,在水球的中心好像有一個小小的漩渦在轉動。她以前就很喜歡玩這種小雜技。
「……」
「我不是曹雪卿!」
曹敬緩緩坐起身,喝了杯水,沉思片刻,對路蘭亭說:「我可以協助你解決這件事,但我想路先生你也明白,應該用什麼來交換。」
持續的服藥后,眼疾終於略有改善……
「是你們的責任,而不是他的責任。」津島鬱江終於按捺不住長久積蓄的怒氣,指著躺在病床上的曹敬,「他確實是珍稀的精神感應者,但他……甚至包括了我,我們不想牽涉進你們這個古怪家族的漩渦,這是你們的問題,而不是我們的!憑什麼!到底憑什麼,他要躺在這裏冒著生命危險去讀這個小孩的記憶,僅僅是為了找到那個恐怖分子的罪證?!你不是他哥哥嗎?你不是看上去很聰明嗎?為什麼你就不能自己解決這個問題呢?反正你還有那個不像人的戰略級姐姐?!」
「蘇成璧?!」
精神感應者毫不掩飾自己的疲態,但他的眼神很清明,輕聲說:「……由我來吧。」
「……」
話筒另一側的聲音讓津島鬱江似曾相識,但在她回想起具體是誰的聲音之前,她突然覺得身體好像不太舒服,好像大難臨頭般,背後汗毛都豎了起來。掌中的水球不自覺地散泄開來,連喉嚨都有些發乾。身體的記憶比大腦更快,她立刻意識到那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