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島鬱江說了句髒話。
曹敬沒說話,只是伸手去觸碰地鐵入口的欄杆。
金楓聳聳肩。
津島鬱江搖頭苦笑道:「沒事,只是觸景生情。」
「撤退嗎?」
「皮膚很奇怪。」
「好,那我就出發了……和你一起。」津島鬱江瞥向站在地鐵站門口的男子,曹敬正若有所思地盯著地鐵站周圍的幾輛黑色麵包車,反倒對天上的烏鴉視若無物,「敬!別在那兒傻站著了!」
天空中有很多黑鳥,影影綽綽的,落下來才看清是烏鴉。好像整個燕京城的烏鴉都飛到這裏,在蒼白的天空中蜂聚起來,彷彿某種不吉利的徵兆。
「我的意思是,你覺得蘇成璧真的是人嗎?真的存在人的感情嗎?或者說我們真的能夠用人類的標準來看待她嗎?」津島鬱江指了指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你那天晚上跟我說,你瞥見了她內心的形狀。完全是非人的異類。你說她是你有生以來見過最可怕的東西。現在事實就放在眼前:她的確不是人類,早就已經是某種怪物。」
漆黑的烏鴉們落在電線、屋檐、廣告牌和車頂上,排列成鬆散的隊列。數量巨大的鳥群卻異常安靜,聽不見一聲鳥叫,只有羽翼拍打的振翅聲。
津島鬱江伸出手,曹敬也同時伸出手。兩人的手在空氣中小心地觸碰,然後,緩慢地交融在一起。兩隻手掌穿插而過,津島鬱江纖長的手指合緊,卻只能握住空氣。
「你也別m.hetubook.com.com五十步笑百步。」津島鬱江哂笑道,「你不也是自己一個人去找殺手算賬了嗎?要不是我及時趕到,你也會變成傷亡數字里的又一筆。」
曹敬張嘴卻無話可說,他當先走在屍體中間,俯下身皺眉觀看。
又是幻象吧,抬起頭看到天空中異象的行人這樣說。相比起那些天空中遊盪的鯨魚、攀附在高樓上的陰沉巨影、窗戶全黑的公交車、全身盔甲的古代騎兵……單純的烏鴉群幾乎稱得上稀鬆平常。
「蘇成璧。」津島鬱江緊緊皺起眉毛,「路蘭亭可沒跟我們提到過這個。」
「怎麼講?」
曹敬沉默幾秒,說:「你害怕我們有一天也走上一樣的路。」
津島鬱江聳聳肩,手指輕微轉動,地上四處漫溢的血水就開始聚攏,地面上像是鼓起一個黑紅色的粘稠鼓包。液體迅速分化成流動的觸鬚,將黑色雨衣下包裹的血肉掀開。惡臭讓津島鬱江眉頭緊鎖,但曹敬卻不為所動,他湊近了仔細觀察,皺眉道:「這好像不是人類。」
候車站裡沒有一絲風,通風管道好像已經停止運轉,四周一片寂靜。
津島鬱江眨了眨眼,眼前的曹敬便氣泡般消失,只剩她一個人站在血肉狼藉的屍堆中央。
「或許是因為你現在並不真正在我身邊,我說這些話比較有安全感。」
當她再度轉過頭,金楓已經消失了。
「你能想象有一天,老曹和-圖-書收到命令,要來處理你嗎?」津島鬱江往前走了一步,把自己和曹敬的距離拉近到只剩一步,「或是你要去處理老曹?就像是你說的,蘇易城太適合作為一顆棋子了。而你,難道不是一樣嗎?你是老曹的最大軟肋……甚至也會變成我的最大軟肋。現在的我不會做出傷害你的事,老曹也不會,但當我們有一天變成……和今天的我們不一樣的東西的時候,誰也不能保證那時候會發生什麼。」
「能把這些屍體翻個身嗎?」
「繼續找吧。」津島鬱江搖頭,「我真心希望她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
像是有皮膚病,裸|露出的屍體皮膚上有大塊的怪異斑紋,有些像是白癜風,但又有不同。乍一看像是斑馬,白皙柔滑的皮膚和黝黑粗糙的皮膚不規則地交錯在一起,形成樹根的模樣。而當津島鬱江的觸鬚撿起一個連著肩膀的頭顱時,怪異的面容已經將真相呈現在二人眼前。
「……」
津島鬱江做了幾個深呼吸,定神問道:「那個蘇易城就在這地鐵站下面?」
「從地上的腳印來看,蘇易城在前面的地鐵隧道里。」曹敬嘆息道,「是時候追上去了。」
曹敬沒說話。
曹敬看了看四周,緩緩道:「你覺得他們預示著我們未來的某一種可能性,因為我們的處境其實非常相似。甚至……太相似了。幾乎相同的關係和相似的定位。蘇成璧與姐姐,我與蘇易城……包https://www.hetubook.com.com括他們的家族,以及我們即將身處的地方。對於我們的未來,你現在抱有極大的悲觀看法,這恐怕也與你在當前急劇變化的身份有關。我想你還沒做好成為『大人物』和承擔其責任的心理準備。」
曹敬反駁道:「如果她站在蘇易城那一邊。那我們現在看到的又是什麼?」
曹敬揚眉道:「三哥自有主意,對他來說不是壞事。金小姐哪怕不是戰略級,其進化能力也稱得上價值連城。三哥是很理性的人,很像是他會選擇的……對象。」
「進化者家族——不,高層進化者的團體。」津島鬱江一字一頓地說,「不是那麼好立足的。看看這姓蘇的一家人,看上去那麼風光,蘇成璧的臉在燕京市的每一個地鐵門上印著,所有人拆開乾脆面的時候都能看見她。但她已經不是人了,她已經是地上這種東西了,無論是什麼,都不是我們認知中的『人』。而現在,她的弟弟已經是叛國者,她要在這裏殺了自己的血肉至親。而負責指揮這行動的,十之八九就是那個路蘭亭。」
「他看上去確實像會做這種事的人。」曹敬皺眉道,「不過我覺得他對我們隱瞞了一些事實。他應該還有底牌。又或是他扮演的角色並不只是來擦屁股。實際上,我覺得這整件事都散發出一股可疑的氣味。我們之前在滄江市見過蘇易城,我承認他身上有一些自毀傾向,但一個恐怖分子……完全不hetubook•com•com像是蘇易城會做的事。」
「你覺得路蘭亭會怎麼處理這件事,我是說,蘇易城這下子徹底完了吧。路蘭亭就不怕整個家族被連累?還是說,正是為了避免那種事情發生,他才過來處理這件事?為了證明忠誠,就算是他要我們生擒蘇易城,那小子大概過兩天就會莫名暴斃吧,哼。」
津島鬱江喝了兩口,但又把水吐在了地上。她茫然地望著天上的烏鴉群,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問道:「這到底是我的腦子在轉移中出了問題,還是真的有這麼多烏鴉在天上飛?」
「我胃裡犯噁心。」津島鬱江捂著嘴,幾乎要倒在地上。但那個女人——金楓扶住了她,還遞給她一瓶礦泉水。
「他太容易被控制了。」曹敬沉思道,「雖然他有完備的高級頭腦防護,但是他就像是無路可走的喪家犬,在滄州的時候我就有這種感覺。他很喜歡冒險,做出一些瘋狂的舉動。你還記得在滄州市,他曾經一個人去找那個殺手嗎?有明顯更理性的處理方式時,他選擇了最極端的一條路。在外人看來是極度狂妄,但我覺得……」
「蘇易城的性格很適合做一個棋子。我的意思是,他太容易被控制。」曹敬當先走進了候車室,看見了四處滿溢的污血,以及倒在地上的零散人體,「嘖。這場面也太誇張了。」
「我不是傻瓜,敬。哪怕我知道我看上去很像是傻瓜。」津島鬱江長長嘆了口氣,「像個傻瓜一樣活著很簡https://www.hetubook.com.com單,但我也曾經一度想活得像曹雪卿。當我在那個路蘭亭的辦公室里理解到我即將成為準戰略級的時候,我立刻意識到接下來可能會很不妙。我以前……曾經跟老曹聊過這方面的事情,實際上最穩定,最安全的結構就是,我們中,只有老曹處在那個位置。而當你在滄江市重新覺醒的時候,老曹立刻放下一切趕了回來,目的就是觀察你的潛力。」
「你覺得蘇易城只是一個棋子,背後黑手另有其人?」津島鬱江皺眉道。
她嘆了口氣。
「那是……」
「你為什麼在這時候說這個?」曹敬輕聲道,「這些我也明白,我一直明白的。但……」
津島鬱江抿嘴道:「我不喜歡曹丹。」
「如果她站在我們這一邊,為什麼要獨自行動?」津島鬱江搖頭,「而且我完全不覺得她會遵守『規矩』。無論是國家的『規矩』或是人的『規矩』。」
「是真的。」金楓笑眯眯地說,「烏鴉是一種非常敏感的鳥類,而且特別喜歡死人的味道。」
兩人小心地走入冷清無比的地鐵通道,整個街區已經在幾分鐘前被封鎖,路蘭亭打出的一個個電話顯然頗有成效。在已經成為空殼的當前燕京市,依然有調動剩餘警力的權力。
「這女人,好噁心啊。好像一直在笑。雖然是你們家老三的女朋友。」津島鬱江皺眉,「曹丹怎麼會和她攪在一起?」
「我總覺得你意有所指。」曹敬緩緩道,「有話大可直說。」
津島鬱江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