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成為了戰略級不假，但成為戰略級讓你失去了人的身份。你無法再親近任何人，你必須抑制身體里的細胞，離群索居，避開人間，避開任何人。一旦你身上的神經相關組織泄露，就會造成第二個人間地獄。你知道喬尼嗎？那個來我這裏自爆的情報官員？我和他在寶象國的時候一同見證了你污染生命后帶來的……他認為你是世界上最危險的東西之一，他想要完全將你無效化，將你完全從地球上抹掉，以拯救全人類；而我剛好相反，我想將你解放出來，不是為了拯救他人，而是為了救你——把你從非人的境地解救出來。」
「骨骼」兩字伴隨的是關節扭轉的嘎嘣聲，而「大腦」
「我也做了壞孩子，我的目的只有一個：從很早以前開始，我就一直在調查，研究你身上的問題。」蘇易城緩緩道，「親愛的姐姐，你的基因問題，你接受的基因療法，你植入的外源細胞——我做的所有事情，都在圍繞這件事。成為雙面人，遊走在不同的世界之間，數年如一日地以自己的身份去套取那些我本不該閱讀的檔案……為了了解世界上第一個人造戰略級身上背負的秘密。」
「你想要從我身上分割下來什麼呢？四肢？內臟？骨骼？大腦？我看過你的檔案，你能夠折斷骨頭、把人的脊椎從中間撕開。你能夠讓人被自己的假牙刺穿腦髓。你能夠用紐扣殺人……但你要怎麼拯救姐姐我，這一點讓我非常好奇。」
明暗相間，空闊的地鐵隧道里，蘇易城佝僂起腰，好像無法面對站在十幾米外的女人。他半蜷縮著，和圖書身體劇烈顫抖，呼吸漸漸變得粗重。宋嘉退開兩步，她感覺到自己不應該站在蘇易城身邊。她從未見過蘇易城無法抑制情緒的表現，雖然今天的蘇易城已經給了她太多「驚喜」。
隨著蘇成璧的輕聲曼語，戰略級的身體也隨之開始變形，當她說到「四肢」的時候，她抬起手掌，變魔術一般地用左手把右手的手指生生扭斷，慢條斯理地旋轉，人體的肌腱發出慘厲的斷裂聲，然後幾根手指便徹底與手掌分裂，截面上沒有血液流下，好像斷裂的只是一個魔術道具。
蘇成璧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會不會是非常優秀的精神能力者？」
「他沒說自己的名字？」
「你到底變成了什麼東西啊……」
「你被他說服了。」蘇成璧用陳述句總結道，「而結果，就是你走上了這條不歸路。」
「我已經見過了那些衍生體。」蘇易城伸出雙手，昏黃的燈光下，幾乎黑色的血珠從他手腕上淌下。宋嘉驚恐地發現那是蘇易城的指甲深陷進掌心，他的拳頭握得如此緊，血流到了手腕上，「親愛的姐姐，你難道不覺得這真的太諷刺了嗎？就像是銜尾蛇一樣，我們追著不幸的尾巴，不停不停不停不停地往下墜落——直到我們徹底失去人形。」
「在可以退出的時候，你沒有退出。」蘇成璧終於說話了，她說話的聲音略有一點沙啞，但很有磁性，「易城。你是個好孩子，不該參与到我們這些壞孩子的遊戲里來。但既然你加入進來，就必須學著去做一個壞孩子，別那麼聽別人的話。」
對面的蘇成璧沒有ｈetｕｂooｋ•ｃｏｍ•ｃｏｍ說話，但蘇易城彷彿聽見一聲嘆息，回蕩在隧道里。
蘇易城皺眉道：「新人類權益是國聯七十年代成立的組織，背後是蘇東條約國家為了和西方世界的進化研究組織對抗而推動組建的。蘇東條約解體后新人類權益組織也自然隨之關門。這背後的一切都有脈絡可循，資料也很清楚。而黎明公約則是西方世界推動提出的進化武器不擴散條約。這兩者在政治立場上完全對立。」
「我已經不記得上一次擁抱別人是什麼時候了。」蘇成璧緩緩道，「也不記得上一次在沒有任何監管的情況下出現在日光下是什麼時候了。是的，成為戰略級后，我就不再是人，而是至關重要的武器，關係到百萬、千萬人生命的單純的毀滅物。我可以得到絕大多數我想要擁有的東西，唯有我真正想要的東西無法得到……我從人類中被隔絕出來，並且字面意義上地成為了一種新的生物，比起世界上任何進化者都更為異常、更為驚悚的異類，這就是我，蘇成璧的命運。」
「不僅僅是政治訴求。」蘇成璧的一半臉隱藏在陰影中，「他們還有很多面目，黎明公約，新人類權益組織……近幾十年來有很多曇花一現的組織、小的基金……都是他們的其中一種面貌。」
「如果有超越人間極限，抵達戰略級的物質操控能力。這就並非不可能做到。」
蘇易城搖了搖頭。
「第一次接觸是在寶象國。」蘇易城長長嘆出一口氣，「全世界那時候都在看著你，他們自然也不例外。就在我看見了廢墟里的那些東西后，hetubook.com.com那天晚上，有人找到了我。說他們是國聯下轄的戰略性社會演化研究小組。我說國聯的部門名單上從來就沒有過什麼戰略性社會演化研究小組，之後他們說……」
「是的。」蘇成璧簡短地回答，「所以我說他們代表的不僅僅是政治訴求。」
「為了療愈先天的神經系統障礙，植入了父親的曼陀羅細胞，完全改造中樞神經系統，與自身的細胞結合，令你的整個神經系統產生大幅度的變異，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你能從父親的細胞中倖存，並反而將其駕馭。但結果就是，親愛的姐姐，你是世界上第一個能夠完全駕馭曼陀羅細胞的人。以神經系統為根基，它可以為你帶來遠超人類的神經操控能力，將你的身軀轉變為隨心所欲的機器——但與你神經細胞結合得緊密難分的曼陀羅細胞並非絕對無法根除。」
「是那些人給了你情報吧。他們什麼時候開始接觸你的？」蘇成璧突然問，「用的名字是什麼，紅皇后協議？」
………
而當她說到「內臟」的時候，胸前的衣衫開始鼓起，有非常尖銳的東西在皮下涌動，然後裂帛聲中，一些慘白的東西撐開她的外套，像是盛放的花朵般張開，露出胸腔內部，在陰影中蠕動、黏稠、深暗而渾濁的事物。
她笑了一聲，嘆道：「在做好孩子還是壞孩子這件事上，我們也沒有什麼選擇。好像命運有某種安排，讓我成為了戰略級，讓我成為了壞孩子。」
「他們有很多個名字。」
「你想要拯救我嗎？易城。你想要把這份力量從我身上切割下來嗎？用你那被聖血增和_圖_書幅過後的物體變形能力？」蘇成璧踏前一步，她身材高大，這一步異常開闊，一瞬間拉近了兩人的距離，令蘇易城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
「新世紀之門。紅皇后協議。Y2K聯盟……自稱是一個INGO，非常巨大的國際性非政府組織。」蘇易城乾笑道，「聽到新世紀之門這個名字的時候我就知道麻煩來了。我知道新世紀之門背後肯定還有別的東西，但我沒想到竟然是這種東西。我原先以為新世紀之門背後無非是歐共體或者海對岸的一些財閥……但沒想到竟然是有政治訴求的東西。」
蘇易城露出笑容，這笑容中有一些悲傷，但更多的是難以道盡的驕傲和感慨：「這並非是請求。」
蘇成璧抬起自己的雙掌，周圍的地面開始輕微震動。
「不，有選擇。」蘇易城突然不再發抖了。
「他告訴了我很多，包括路蘭亭一直對我遮遮掩掩的那些事。他也告訴了我，我所有可能做出的選擇，以及最後的結局。然而這一切對他來說都無關大局。我想他出現在燕京並不是因為我，而是有別的原因，比如說借我的手來解除你的武裝。」蘇易城彈動手指，「他告訴了我你的弱點。也告訴了我如何令你回到常人的方法。而這也是我最大的目的，姐姐，我來拯救你。」
曾經被稱為蘇成璧，現在的曼陀羅細胞的人間載體放聲大笑：「我拒絕。」
隧道里安靜了一會兒，蘇易城皺眉良久才繼續說：「我在病房裡的時候，曾經有人隔著房門對我說話，他自稱來為我提供建議。這人不簡單。」
「而且我已經被運用過一次。」蘇成璧看和_圖_書了看自己的手掌，「甚至缺乏參与戰爭的實感，只是略微解放身軀里的聲音……數十萬的生命無聲無息地消失，所有人都說這是我的力量。我知道我是自身破壞力的附屬品，如果有辦法在不需要我的自我意識的情況下保留我的破壞力，組織上一定會往這個方向努力，但始終沒有找到辦法把我與寄宿在我身上的毀滅性力量分開。只有我能夠操縱它。」
宋嘉眼淚噴涌而出，卻無法移開自己的視線，著魔一般盯著眼前的美麗女體徹底變形為不應在人間存在的扭曲肉塊。這時候她終於明白蘇易城說過的話到底意味著什麼，近距離目睹蘇成璧的真容，讓她全身上下的細胞都在哀鳴，試圖從這地獄中逃走。
「沒有，而且經過變聲。」蘇易城皺眉道，「他應該是幕後的高層，他說話……我不知道，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他知道怎樣說服我，而且他自己也知道這件事。跟他說話，讓我非常不安，好像全身上下都被看穿了一樣。」
咚的一聲，在蘇易城背後簌簌發抖的宋嘉坐倒在地。一路上竭力控制住自己的她再也無法抑制自己的恐懼，盡情放聲尖叫，因為她看見的東西已經非人間景象。
蘇易城的聲音越來越尖利：「這些年我付出了這麼多，但我的一切犧牲有價值嗎？你呢？你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有意義嗎？到底是誰在保護誰？你，路蘭亭，你們做的一切到底是在保護我們，還是在把我們推到地獄里？！」
「有意思。」蘇成璧轉了轉脖子，「拯救我？」
過了片刻，蘇成璧抬起手，像是在撫摸自己的臉，然後長長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