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重新喚醒蘇成璧的自我意識。】曹敬略微停頓了一下,【如果我沒有猜錯,這是唯一能讓它停下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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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熒光的照耀下,她的瞳孔呈現出怪異的灰藍色,瞳仁裂成幾瓣,骨碌碌地在眼眶裡轉動。曹敬漠然地打量著她,蹲伏在地上的,原始人般的蘇成璧,像是在研究曼陀羅的特性。
蘇易城長長呼出一口氣,腦中的限制被解開,血液重新通暢流動,但之前的噁心、煩悶和嘔吐感還在。在剛剛片刻,他感覺到自己幾乎真的死了一次。這才覺醒不到兩天的姑娘差點殺了自己,但她現在已經——
他也確實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回答。
蘇易城隨即意識到,這團光並非是曹雪卿那種純凈的光芒,這團漂浮在空中的光像是海底發光生物發出的熒光,藍幽幽的。他看見藍光中的曹敬顯現出身形,精神感應者比起他平常的樣子更憔悴,他俯下身體,像是隧道里的幽靈一樣查看地上的死者。
蘇易城讀過那些記錄它性能的絕密檔案,也在寶象國直面過它的衍生體,這東西視力很好,具備夜視能力。但它的識別機制存在問題,它光憑視力似乎無法判斷一個東西是否是獵物。在以前的幾次失控報告里,在黑暗的密閉空間里,曼陀羅對獵物的識別機制會轉換為熱識別。那姑娘的體溫似乎很高,所以曼陀羅毫不猶豫地先撲向她。
曹敬下車的時候,聽到駱雯說:「你會死在和_圖_書那裡。」
曹敬的影像站起身來,看也不看蘇易城一眼,而是做了個手勢。
不能錯過這一次。
「你要我怎麼做?」
這一節隧道兩邊的屏蔽門在剛才已經自動鎖上了。地鐵隧道就像是地下穿行的,分節的管道。有一個應急措施:地鐵停運的時候會關上的屏蔽門,兩道巨大的閘門,當它們落下后,這節管道的兩頭就會閉鎖,什麼東西都出不去,這是人防工程的一部分。無論曼陀羅細胞有多麼恐怖,它都不可能撞開閘門,逃到地上去。
駱雯皺眉:「這和路蘭亭說的不一樣。你想幹什麼?」
他在此時想起馬莉,那個死在滄江市的女孩。死得無聲無息,沒有任何人知道。就連曹敬也是在很久之後,才知道這個遲到的噩耗。他以為她只是突然間搬走,被調到一個新的部門去了,這種事誰也說不清楚,他只是可惜這個辦公室少了一個開心果,一團熱情的小旋風。後來他想,她死的時候或許是一個人,或許在她死的時候還在想念駱雯和……自己。
「我要去下面。」曹敬輕聲道,「鬱江需要我。」
一團光芒突然爆發,蘇易城的眼睛剛剛習慣了黑暗,此時驟然感覺到輕微的刺痛。他用力眨了兩下眼睛,心中立刻浮現幾個念頭:是她?曹雪卿來了?為什麼會在這裏?難道計劃泄露了?!
車門被打開,一個抽噎著的女郎被推上了副駕駛座,坐上車后www.hetubook.com.com就尖厲地大哭出聲。後座的瘦弱女孩皺了皺眉。曹敬瞥了一眼掛在車頂的輸液瓶,確保它還穩穩地留在自己的位置上。他摸了摸陶如月的頭,因為長期營養不良和缺乏維生素,女孩的頭髮細軟、稀疏,還有些發黃。為了協同感應能力的波長,兩人的手牽在一起。曹敬緊抿著嘴唇,輕輕舒張自己的五指。
曹敬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如果是本人站在這裏,他的頭顱已經消失了。蹲坐在地上的曼陀羅宿主不知從哪裡擲來一塊小小的金屬,貫穿了他頭顱應在的位置。這金屬有非常細微的干擾能力,讓他想起曾經在滄江市一度觸碰過的「聖人的骨骸」,是剛才蘇易城用來侵入她的那些鈾金屬塵埃。
黑暗中的捕食者已經開始尋找新的目標。下一個念頭還沒來得及轉動,蘇易城胸腹間一痛。千鈞一髮之際,之前製造的塑料外殼抵擋住了衝擊。蘇易城立刻重新集中注意力,令意志重新維繫保護層的運作。他來之前做過準備,蘇易城知道曼陀羅細胞的狩獵機制,並在此刻真誠地希望讀過的絕密資料沒有過期。
一直閉著眼睛的陶如月睜開眼睛,茫然地看向他。自從蘇醒之後,這女孩就沒說過一個字,只會很輕微地搖頭和點頭。可一旦有人想把她從曹敬身邊分開,她就會爆發出野獸般的嚎叫,在身體周圍產生大量散碎的光學幻像。但只要在曹敬身邊,就會變得異常和*圖*書安靜。在這種情況下,路蘭亭要求曹敬隨身帶著陶如月行動,眾人分頭阻擊蘇易城的恐襲計劃。
就在蘇易城被津島鬱江牽制的時候,那些被吸入體內的鈾塵失去了主人的控制,已經被曼陀羅細胞竭盡全力地抵擋住了,還將它們聚集在一起,團縮成小塊,從身體中排了出來。
還有姐姐,曹敬知道了自己的答案,姐姐過年那一夜問自己的答案。曹敬回想起蘇易城對自己說的話,感覺到自己的心臟被絞緊了。從小到大,他都被教育著不能給別人添麻煩,要自立自強,學會照顧自己。但他現在突然明白自己內心深處最強烈的慾望是什麼,我從小到大都被限制的願望,我要說出來,我不要再這樣孤獨下去,我不要做孤獨的心靈感應者——我一生中只希望任性一次:我想和你們在一起。
曹敬嘆息道:「這不是申請。」
「你把這裏發生的事告訴路蘭亭。」蘇易城感覺到自己的汗水聚集到了脖子里,「讓他帶人把這裏進行生化隔離。告訴他曼陀羅失控了,他知道該怎麼做。」
或許是黑暗中產生的錯覺,蘇易城感覺到曹敬的身形正在閃爍,像是電視機信號不好時候的圖像。他感覺到皮膚表面有輕微的針刺感,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竭力壓抑自己的憤怒。
【我應該把你丟在這裏,讓你被撕碎。如果我能這樣做就太好了。但目前看來,你是我唯一的合作者。】
「我不知道。但我現在必須在她和*圖*書身邊。」曹敬又摸了摸陶如月的頭,輕聲安慰,「別怕。」
【活著。】
獵食者的身形被這個手勢點亮了。潛伏在黑暗中的野獸困惑地轉動著頭顱,它的全身都像是灑了一層光粉,在黑暗中顯現出幾乎可稱得上美麗的猙獰外貌。比起之前從腹腔中生長出來的,粗野猙獰的觸鬚,它現在像是完全支配了蘇成璧的身軀。原本身量頎長的蘇成璧,現在體型縮小了一圈,變得結實精幹,外套的殘片鬆鬆垮垮地搭在身體上,像是一層蛻到一半的軟皮。
在地下深黯的隧道里,倒在地上的津島鬱江咳嗽了一聲,從嘴裏溢出血來。她緩緩抬起手,無力地放在自己胸口的巨大創面上,苦笑著想:倒是快點……在我維繫血流運作的意志力徹底消失之前。很痛……真的很痛,時間不多,快點,幫幫我。
駱雯脫口而出:「不行。你下去了,電視台那邊出意外怎麼辦?在這裏只有你能和陶如月溝通,到時候誰來照顧她?電視台那邊如果出了問題,受害者……」
鬱江……他咬住自己的嘴唇,發足奔跑。如果真的能和她死在一起,或許不是壞事。他受的訓練讓他能夠在工作的時候排除一切雜念,把所有負面情緒都壓制在外,變成自己心靈力量的燃料。只要他想,他就不會悲傷、悔恨、憤怒、難過,只要他願意,津島鬱江的死不會對名為曹敬的心靈感應者產生分毫傷害,如果他是吳曉峰那樣的人。
我應該把所和_圖_書有負面情緒都壓制住了,曹敬暗忖,我現在正在進入最致命的戰場,不需要它們來干擾自己的思維。
「嗯。」
「你要做什麼?」
「鬱江!」曹敬一邊跑一邊大喊,「我來了!」
它比「祝福」的危害更大。
而自己體表的那一層塑料變成了隔熱層,現在第一步是加厚隔熱層,把自己散發的熱量盡量減小,迷惑曼陀羅,然後再度使用鈾合金,這一次一定要把它剝離出去。極端情況下,用鈾……
曹敬伸手去打開車門的時候,注意到駱雯的手已經摸向腰間,停頓了一下,卻沒有繼續。曹敬知道,自己是給自己的秘書又出了一個大難題,但他現在沒有別的選擇。他知道自己一直都沒有選擇。
蘇易城只覺得眼前有東西極快地一閃,遠處的牆壁上傳來一聲悶響。定睛一看,曹敬和蘇成璧卻都保持著原先的模樣,兩人都沒動過。
「我要下車。電視台那邊可能要交給你。」
駱雯坐到了主駕駛座上,發動引擎。她盯著後視鏡道:「你臉色不對。」
駱雯呆了一下,問:「津島鬱江出事了嗎?」
然後他聽見腦海中曹敬的聲音,非常柔軟:
如果鬱江倒下了,我不要讓她孤獨地死去。我要和她在一起。
他看向陶如月,女孩也回望向他。兩人用目光交流幾秒后,陶如月緩緩收回手,蜷起身體,把自己縮成一小團,躺在車後座上。
不是錯覺,曹敬的身形閃爍得愈發強烈了。
反覆修改迭代了不知道多少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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