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成璧豎起一根手指:「到了那時候,你就是一個無知無識的畜生……退行成嬰兒,變成一個只會說胡話的大寶貝兒。」
「你想治好自己嗎?」蘇成璧湊近問,「我可以幫你。」
曹敬撫摸著自己手邊的燈盞,燈泡里的鎢絲泛起藍色的光澤。他舉起檯燈,準備離開。
響指在他眼前再次炸響。走神了一瞬間,蘇成璧就不滿地盯著他,把他拉回對話。
「很怪,像是流動的火藥。」曹敬皺眉,「這不是人類的味覺。你露餡了。」
「為什麼你沒有把我直接處理掉?」
「旅者俱樂部。或者用你更熟悉的說法,叫……」蘇成璧擰起眉毛,像是在虛空中費力地拽出某物一樣停頓片刻,「精神防護,心相時空。很有趣的心理防禦機制,你的技術很好,我花了一些時間才學會。在你潛入外層的時候,你有那種怪火保護,我沒辦法觸摸到你,但當我把『這裏』展示給你看,你就放開了防護,想要入侵這裏。然後,我就學著你的舉動,反向進入了你的領地。」
曹敬一言不發。
「我是否應該感到榮幸,身處這傢俱樂部。」曹敬盯著酒漿仔細觀察,好像杯子里的不是酒,而是別的什麼東西,「畢竟是號稱戰略級的專屬俱樂部。以我的身份,來到這裏好像有點僭越。」
「蘇成璧啊,難道我還會是第二個人嗎?」穿著條紋西裝的女郎笑道,「我就是蘇成璧,這即是真相。甚至比蘇成璧還蘇成璧哩。我記得小時候,記得生命里遇見過的m•hetubook.com.com每一個人,記得自己經歷過的所有事情……以及所有的情感和瞬間。我知道所有的故事,明白所有的因果。世界上沒有第二個人比我更有資格自稱為蘇成璧。」
「為什麼你會存在?」曹敬又嘗試著抿了一口。
「感覺如何?」
他想過,曼陀羅可能是非常危險的東西,但他沒有料到對感應者來說也如此——甚至更危險。他的預期是,曼陀羅的思維近似於野獸,可能具有原始豐厚的情緒,但缺乏精神層面的攻防技術。他猜測作為戰爭兵器,曼陀羅內部存在某些反制措施,但他絕沒有想過它模擬出了人類的高級自我意識。
「嘿,老兄。起來。」
曹敬眨了眨眼,發現自己坐在一個吧台前,有人在他眼前打了個響指。他抬起頭,看見蘇成璧站在吧台後,穿著一身暗色的條紋西裝,正擦拭著一隻酒杯。
「每用一次那個怪火,你的腦子都會死掉一點。」蘇成璧給自己又倒了一杯,「你沒有想過嗎?蘇成璧能夠與我共生。相安無事,健康、強壯地活著。為什麼你就不可以?你明明還有那麼多事要去做,那個姑娘你要救,你還想給你的姐姐幫忙……從任何角度看,你的抉擇都是錯誤的。」
「你的腦子病了,你使用的方法不對。你無視了那些會對你的神經系統造成損傷的事情,對你受的傷、壓迫視而不見,命令你的神經系統以超出負荷的能力工作。但意識損傷不會因為你無視了它們就和-圖-書不存在。你很快就會精神崩潰,自我意識從內部瓦解,好的結果是會和其它意識混在一起,變成一個多重人格的縫合怪,壞的結果是你的自我意識會大規模崩潰,思維能力逐步解體,最後只剩下維生功能。」
「我已經猜到了。」曹敬轉身往門口走去,「謝謝你的酒。」
兩人碰杯,蘇成璧一飲而盡,曹敬皺眉啜了一小口。
「這裏到底是哪裡?」
「你是……」
蘇成璧聳聳肩膀,笑道:「人類永遠無法看清真相,這是你們的生理機制決定的。你們的感官太遲鈍、太原始,所以你們的頭腦只能靠欺騙自己過活。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你們總是活在自欺欺人的夢境里。而你現在卻說我露餡了。不,只是你第一次品嘗到真正的佳釀。」
「因為我喜歡。」蘇成璧咧開嘴,以爬行動物的方式笑道,「只要你讓我觸碰你的神經系統,讓我吻你一下,種下一顆種子。你就能變得健康、強健。你可以成為世界上最好的感應者,做你想做的一切。」
「因為我很寂寞,在長久的生命中,你是第一個見到『我』的人。」蘇成璧又大笑起來,「抱歉,我忍不住逗逗你。你應該照照鏡子,你的表情真的很有趣。好吧,就像之前所說的,我記得見過的所有人,包括你。你是一個殘破的精神感應者,腦子破破爛爛的,沒修好,會出現幻覺吧,是不是你看見過我?我偷窺了一下你的記憶。」
曹敬沒有碰酒杯。他環視四周,這裡是一個小和-圖-書廳,非常安靜,地上有很厚的地毯。深棕色的牆面,頭頂彷彿有吊燈,但燈光都熄滅著。吧台上只有孤零零燭火般的一隻燈盞,照亮了曹敬身周的方寸;而吧台後面的酒柜上,另一隻燈盞在煜煜發光。曹敬覺得停電了,這兩盞燈像是有乾電池供能。
曹敬眨了眨眼睛。
「我們並不總是能選擇我們的人生。」蘇成璧輕聲道,「但這也是人生的珍貴之處,總得奮力拚搏,才能離自己的夢想更近一點。有的時候甚至會走錯路,南轅北轍地……不過只要一直在心裏記著自己的目的地,就算是繞地球一圈,有一天也能走到終點。」
「我應該稱呼你什麼?」
「你試過南極的冰嗎?黑色的冰塊,實際上是完全透明的,在海水裡呈現出黑色,沒有氣體滲透進去。很堅硬,很難融化。我曾經跟隨科考隊去過南極,在船上的時候,隊員們會用古老的冰塊來冰鎮酒水和生鮮。回到燕京后,我留了很多古老的黑冰在俱樂部的冷庫里。現在可能都便宜了那小子。」
「我是蘇成璧。」酒保模樣的女郎笑了,「這裡是我的『旅者』俱樂部。在成為戰略級之後,我擁有了一些資源,可以滿足一些兒時的夢想。你看,這就是我小時候的夢想之一,當一個酒保,每天站在吧台後擦酒杯,聽聽顧客的故事。當然,『旅者』的顧客很特殊,他們都是特殊的進化者們……」
「生存策略。用你們的話來說。」蘇成璧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我希望你能聽懂我在說www•hetubook.com.com什麼。一切生物為了自己的存續,都會發展出一套用來應對周邊環境的生存策略。而為了解決各種問題,我們進化出了不同的能力,變得更強壯、更靈敏、更聰明。這個過程很漫長。但說到底,所有生命無非是生存機器。」
有貓叫的聲音從柜子下傳來,蘇成璧笑了一下,彎下腰把一隻黑貓抱了起來。黑貓跳到櫃檯上,端莊地坐著,用尾巴把爪子護住。
「是朗姆酒,俱樂部特殊配方。」蘇成璧把手中的杯子放到吧台上,從一樽方瓶中給自己倒了一杯,舉起酒杯,「乾杯。」
「你其實心裏一清二楚,你遲早會來到這裏。」蘇成璧伸出一根食指,笑著往曹敬額頭上抹去,這動作接近調情,但曹敬全身繃緊,一動也不動,「不是因為你那一臉正經的姐姐,而是你自己本身就有能力來到這裏。你一直都這麼想。你讓我想起一個總是故作深沉的兄弟,雖然他和我不是一個姓,但他和你很像。」
蘇成璧的笑容有點像爬行類,曹敬覺得可能是因為她看人的眼神總是不太對勁,一般人看人的時候不會長時間地凝視不動,而蘇成璧的表情卻總是帶著某種異樣的遲緩,笑,繼續笑,一模一樣的笑容維持不變,就在你覺得她戴著面具的時候,她的下一個表情才姍姍來遲。
「我不想來這裏。」曹敬低聲道。
「請容我拒絕。」曹敬又抿了一口朗姆酒,金蜜色的酒液旋轉著,從漩渦的中心,一點藍色的火苗亮起,「我覺得這裏離真正的蘇成璧已經不和*圖*書遠了。如果你是曼陀羅對於宿主自我意識的模擬,我猜測這裏距離真正的終點或許只有一步之遙。有一句話你說得非常對,只要心裏想著自己的目標,總會抵達自己的終點。特別是在心靈世界里,這句話再正確不過了。」
當曹敬意識到曼陀羅的紅色信息之海里存在極度貼近「人類意識」的思維結構后,立刻開始接入。結果一瞬間就被拽入對方構建的心相時空,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抗,對方的力量之大超過了他的想象。
「嘿,別這麼急著走,你知道嗎?你的一切舉動都在別人的計算之中。」蘇成璧向他招手,「再陪我聊會兒天吧。我告訴你是誰在操控這件事。」
「而你就是一種擅長模擬和學習的生存機器。」曹敬瞥了一眼吧台上的貓,「我低估了你的學習能力。」
「和你一樣吧。」
曹敬舉起酒杯,問:「這到底是什麼?孟婆湯嗎?」
她伸手指了指,曹敬看見自己面前的酒杯。雕成球形的冰塊,金蜜色的酒漿。
曹敬發自真心地問:「為什麼?」
「別為此而自責,你們總是會犯錯。」蘇成璧給曹敬的酒杯里續了一塊碎冰,「偷偷告訴你,其實我也會犯錯。但換個角度來看,犯錯是進化中的必然,我們必須犯錯,然後才能更為進化。重要的是在這其中能學到什麼。」
「可愛的貓。你的貓很好。」蘇成璧輕柔地撫摸著貓的額頭,撓動貓的眉心,黑貓有些不適地眯起眼睛,發出輕微的嗚嗚聲。
兩盞燈光照亮了兩個人。
「你的目的地是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