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些人不得不提前見識到這個世界冷酷的一面。」
通訊線路的另一端，路蘭亭皺起眉頭。
副駕駛座的宋嘉膝蓋上堆滿了搓成團的餐巾紙，最開始用來擦眼淚，後面她又不停地擦自己的手和褲子。過了一會兒她問：「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她重新打開麥克風，道：「剛剛信號不好，聽不見你那邊的聲音。有什麼我遺漏了嗎？」
路蘭亭聳肩道：「醫院里的確會發生這種事。很不幸。她或許太早接觸到了不該接觸的故事。」
「還行吧。我調回國後主要負責燕京的進化者新聞，因為有一些人脈吧，跟幾個圈子都混得還算臉熟。」宋嘉很大聲地擤了一下鼻子，「我以為在國外見識過很了不得的場面了，國內應該不會遇到特別麻煩的事。沒想到……我以為蘇易城這條線絕對沒問題，是我太傻了。」
「我覺得設備採購部門可能要給我一些解釋。」他聳聳肩，「總不會是因為我自己站的地方信號不太好，我已經站在醫院里最高的地方了。」
駱雯把發動機重新打開，讓引擎保持在低轉速，然後她伸手關掉了脖領上一個麥克風樣的東西，問：「你去過旅者俱樂部嗎？」
「你們這些畜生！」宋嘉絕望地嘶叫。
駱雯的手中有一道閃光，宋嘉定睛一看，是一柄形制怪異的短彎刀，她不知道這是南洋地區的爪刀，只覺得眼睛好像被刺了一下。駱雯笑道：「我有保護你們的職責。」
宋嘉本就蒼白的臉完全沒有了血色。
「我不想知道你在暗示什和_圖_書麼。」
駱雯沒有理睬問話，直接關掉了麥克風，做了個深呼吸。根據以往的經驗，這個規模的行動小組大約會有兩名可以互相協作的進化者。正面作戰的話，沒有受過訓練的進化者協同作戰，自己的戰況會非常不利。但如果僅僅是「阻礙」對方的計劃，而不是和他們正面交火，其實也有相對簡單的路徑。
「編故事是我的本能。」呂君房不太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可能會有一些無傷大雅的藝術加工，但我盡量努力回答你的問題。」
在他抬起手的時候，呂君房盯著他的銀灰色袖扣，上面有一個精緻的猿人浮雕。當路蘭亭甩滅火柴的時候，呂君房的視線又轉向他背後的天際線，那裡曾有鯨魚飛翔。此刻，亮血色霞光浸滿了雲朵，他很想再看到一次鯨魚從雲中緩緩下潛，那原本是只出現在他夢裡的事物……多美呀。遠離塵世，孤獨高遠的鯨魚。
「之前沒有自我介紹，我是內務部駱長安的女兒，駱雯。」駱雯把手放在方向盤上，雙眼直視前方，「我的父親主要負責首都安保的一些情報工作。他紀律性很強，沒有跟我透露過機密信息，但我也是內務部的成員，而且我有的時候不那麼安分。雖然父親並沒有將機密情報帶回到家裡，但我們偶爾會……交談，他會跟我探討一些工作和國際局勢問題。」
「三分鐘內。」
呂君房在天台上四處逡巡，像是在找什麼東西。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嘆氣道：「我聽說前幾天這裡有人跳樓和圖書自殺。而且那個叫曹敬的年輕朋友還在事發現場目睹了某種幻覺。我們現在知道，這都是一個小女孩心裏的幻象，但這也意味著，那個女孩當時就在現場，她，或者說她內心的某個部分，目睹了自殺事件的發生。」
「只是一個簡單的想法：組織在原則上不允許高級進化者之間互相串聯。所以調查方向會指向各種圈子，通過進化者之間的人脈網路進行追索。但到了某些握有特權的個體的時候，調查遇到了很大阻礙。而在燕京，這一個隱秘的『法外之地』，就是我父親的重要懷疑對象。」
「我能不聽嗎？」
「倒不是為我復讎。」駱雯苦笑一下，「只是如果真的有某個人，或者某些人在搞陰謀詭計，製造了這一切，我不希望他能活得開開心心。」
「不，不不，我要回家！我不要去電視台，今天是我的假日……我已經請了假。」宋嘉敏銳地嗅到了駱雯口吻中的不吉氣息，「你們要去電視台做什麼？！」
車廂里只剩下引擎的聲音，宋嘉的鼻涕淌了下來，直到流到嘴唇上的時候她才擦掉。
「新世紀之門。Y2K聯盟。進化論者……不管那些人叫什麼名字，他們的本質都一樣，不過是藉助時代浪潮，攫取影響力的跨國利益集團。」駱雯推開門，「我父親說，他感覺到，隨著國際風雲變幻，他們已經要開始行動。或許這次事件只是他們計劃的一環。真正的正面在……不，這些不過都是我個人的臆測。曹雪卿站得更高，可能看得也更遠
hetubook.com.com吧。」
路蘭亭那頭的通訊線路又回歸寧靜，只剩下輕微的白噪音。駱雯瞥了一眼後視鏡，陶如月蜷坐在座位上，閉著眼睛，好像在睡覺。街上能看見三三兩兩的概念砂崇拜者們興緻勃勃地交談，不知道一切的起源就在這輛轎車的安靜後座上。馬戲煙花秀已告終結，但觀眾們還在茫然無知地等待永遠不會到來的下一齣節目，駱雯覺得有些好笑。
【廣播電視大樓里有異動，兩分鐘前有人用電視台里的固定電話報警，但還沒接通就掛斷了，打回去的時候沒人接。我推測對方規模大概在十人左右。曹敬在你身邊嗎？】
天台。
「安排過採訪。幾次而已。」宋嘉面色蒼白地回答，「蘇易城經常進去，我靠他進去過。這是我的資源，沒什麼可說的。」
「是的，怪名字。」
「她應該還是我的讀者，不知道是不是她父母給她念童話故事聽。」呂君房皺眉思忖，「雖然我的童話受眾其實也包括了成年人，但一想到讀者群體里有真正的孩子，就會情不自禁把故事變得溫柔些。最開始我是沒有自覺的，故事總是不自覺地變成成年人的殘忍，直到遇到了還是孩子的讀者，我才幡然悔悟。」
「如果你覺得是……」宋嘉指了指她脖子上的麥克風，卻又不敢繼續說，「那就別去啊。你自己去告訴曹敬不好嗎？」
駱雯沉吟片刻，手指在麥克風的開關上猶豫摩挲了幾次，又看了一眼後視鏡。
「那時候我還算不上成熟，呵呵，可能現在也不算吧。ｈetｕbｏｏｋ•coｍ•cｏｍ朱先生，我有一些問題想請教。希望你能夠誠實地回答我。看在我們認識這麼多年的份上。」路蘭亭從口袋裡緩緩抽出一包煙，自己給自己點了一根。
「你在俱樂部里見過蘇成璧嗎？」
「後座有孩子，別說髒話。」
「上一次我們見面是什麼時候？」呂君房笑道，「我記得你那時候好像還是個大孩子，不過比一般人早熟多了。」
「你很熟悉電視台里的情況，所以我希望您能夠給予協助。」駱雯溫和地說，「我的內務部證件放在外套前胸口袋裡，就是你坐著的那件。如果你能挪挪屁股，就可以拿出來自己看一眼。我有必要提醒你，車門鎖著，而且你還系著安全帶。」
「你在說謊。」駱雯平靜地指出，「我受過訓練，我知道一個人有沒有在說謊。」
駱雯檢查了一下自己腰間的武器，摸了摸袖子里的短刀，聳肩道：「有境外勢力想要危害國家安全。在事件解決前，我要趕往電視台去執行檢查和防衛任務。原先我們有一位精神感應者作為援護，不過隨著這位感應者決定自殺后，情形就變得比較險峻。」
「宋小姐，我有件事想拜託你。待會兒如果發生了危險，我會保護你的生命安全，但我很可能在這次任務中喪生。如果，我是說如果，我犧牲了。那你把這些話說給剛才下車的那個男人聽，他叫曹敬，是個從滄江市來的精神感應者。他是曹雪卿的姐姐。當然，如果曹敬也死了，就……就通過你的渠道去說給曹雪卿聽。」
「欠他人情。」駱雯停下車，觀m.hetubook.com.com察了一下周圍，街道上沒有什麼異常，「聽你的口氣，你好像很熟悉燕京的進化者圈子。」
「我的父親，已經在這次事件中意外身亡。接替他指揮行動小組的是路蘭亭。」駱雯的雙手握緊方向盤，「而我也馬上……我的意思是，我希望我會活下來。但如果我出了意外，你把這件事告訴曹敬。我相信他會繼續調查。他和他的姐姐曹雪卿是最年輕的進化者上層，出身清白，沒有在燕京久居。他們可以信任。」
「她在寶象國那件事後，就很少出面了……出面多的反而是她一個兄弟，個子不高，說話陰陽怪氣的，叫……」
「路蘭亭。」駱雯輕聲喃喃自語。
「你想讓他們為你復讎？」
駱雯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方向盤，過了片刻說：「最近在我身上發生了一些事，我模模糊糊地想起一些已經不太記得的事情。我父親有一天在家裡飲酒，他在工作上遇到了一些困難，那天他想跟我探討。於是他跟我說，根據掌握的情報管道，可能有一個跨國組織在首都的進化者圈子裡布置了系統的工作組織。牽涉到了一些敏感人物。」
「我要下車。」宋嘉苦悶地說。
「電視台。」駱雯冷靜地說，「我記得你是在那兒上班，剛好載你一程，如果你還有工作的話。」
宋嘉搖頭。
她抬起頭，發現駱雯盯著她看，不禁一縮：「你想幹什麼？」
「為什麼你會放那個男的……感應者走啊？！精神感應者嗎？我不認識，是新來燕京的嗎？」過了片刻，宋嘉突然問，「把他留下不好嗎？為什麼他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