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又看鄧老。
「嗯!」年輕人點頭,大胆闡述自己的觀點:「癆病一般都是因為陽火灼陰,火炎水竭,真陰銷鑠。綜合病人的情況來看,我覺得這個方子應該是對證的吧……」
高源也在觀察這幾個年輕人。
見幾個小年輕已經不敢說話了,高源也沒有怪他們,他只是意興闌珊地揮揮手,平和地說:「沒關係。」
「好。」高源點頭答應。
高源回頭看去,見一張張朝氣蓬勃的臉龐。
何方壯著膽子問:「高老師,什麼是心境配方子?不是根據病人病情來選擇方子嗎?」
何方馬上說:「高老師,我一定會認真學習,絕對不會辜負您的期待,我也特別想做像您這樣的醫生。」
而高源則更傷感了,他想到了這個肺癆病人,也想到了嚴旬。在嚴旬給他的那張紙條上,他看到了「羸瘦脫形,四肢枯細,體重銳減二十公斤」,還有「雙顴艷若桃李」,他就知道嚴旬已經明白自己誤治在什麼地方了。
剛才說話的小年輕也是一愣,他還說是對證,這一劑下去人都快死了和_圖_書。
而後,高源站起來要往外走,剛打開房門,卻見王洪生站在門口。
幾個小年輕趕緊點頭。
其他人紛紛開口向高源表達自己內心的想法。
高源微微一怔。
王洪生看著高源,他恭敬地鞠了一躬,道:「老師,我叫王洪生,是一個中醫。我想向您學習,我相信我有這個決心可以學到您大醫精誠的精神,一心赴救,絕不考慮個人得失。」
高源道:「有這麼一個病人,女,22歲,患干血癆三年多,雙肺空洞型肺結核,病危出院。羸瘦脫形,四肢枯細,體重銳減二十公斤,骨蒸潮熱,晝夜不止半月余。雙顴艷若桃李,口苦,舌光紅無苔而干,食少,乾渴能飲,脈弦而數。前醫用清骨散加龜板、黃芩、童便為治。」
「嘿嘿。」門打開,幾個年輕小夥子有點不好意思地站在門口。
其他學生也看高源。
「啊!」幾個小年輕都是一驚。
何方思索了一下,問:「老師剛才特意說雙顴艷若桃李,是不是有戴陽證的特徵?」
鄧老道:「小何的專業hetubook.com.com成績非常不錯,就在我們醫院實習,基礎打的很紮實,他一直挺崇拜你的,非常認可你的醫學觀點。」
剛才詢問的那個年輕人卻說:「可病人晝夜皆骨蒸潮熱,這明顯是重陽無陰,所以臉紅也有可能是肺癆的表徵,況且病人的脈象也是數脈……高老師,我是不是說錯了?」
「如果救回來了,那自然皆大歡喜。如果沒有救回來,找你麻煩的可不僅僅只有病人家屬。且不說中藥化驗機構,就連中醫同行都不會站在你這一邊,因為他們也不一定會贊成你們的治療方案。」
其中有個年輕人見高源不說話,他主動問道:「高老師,這個處方是有問題?」
高源壓了壓手:「別站著了,找個地方坐吧。」
幾個小年輕有些不明所以。
說了半天,他又有點不確定了,於是又看高源。
幾個小年輕都呆住了。
「我們那邊農村人都很淳樸,哪怕誤治了,也不會去找麻煩。沒救回來,他們也只會覺得命該如此。可城裡不一樣,尤其是你們這樣的大城市,www•hetubook.com•com都能把神聖無比的『同志』兩個字污名化,還有什麼事情是他們干不出來的?」
何方有點激動地站在最前面,他鞠了個躬:「高老師好。」
鄧老卻已經皺眉了。
高源擺擺手:「放心大胆說,討論的時候不怕錯,大胆地把自己的想法和見解說出來,就算說錯了,那也是一次很好的改正和提高的機會。」
「走我路者,需有菩薩心腸,才可行霹靂手段。需有捨得一身剮,需要有一心赴救的決絕勇氣,需要有不顧個人利益安危的大無畏精神,才能在生死一刻之時,果斷用方,力挽狂瀾。這些,你們做得到嗎?」
「復興中醫,捨我其誰!」
鄧老對門口喊:「進來吧,我知道你們這群小子就趴在門上偷聽。」
也是在那個時候,高源才覺得自己的東西徹底失去了傳承。如果沒有一心赴救的精神,他教再多的方子和理論,都將是空談。
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沒弄懂。
高源語氣漸變得有些傷感:「起死回生,妙手回春,聽起來是多麼美好的詞。可常在河www.hetubook.com.com邊走,哪有不濕鞋。我們無非是在走鋼絲而已,這些年我的確救了很多垂危病人。可同樣的,還有很多病人是我救不了的。」
幾個小年輕找地方坐。
高源道:「跟你們講個真實的醫案吧。」
連鄧老也意外極了。
高源回頭看去,倒是有幾個熟臉,其中一個就是何方。
「復興中醫,捨我其誰!」
高源道:「前醫喂服了她一碗參湯,而後送到我這邊來。我以張錫純氏來複湯和參附龍牡救逆湯,救陽固脫。紅參附子皆用到了30g,乾薑也用到了20g,是辛熱燥烈的大劑之方,而用於斂陰的,也不過是山萸肉一味葯而已。」
高源這次真愣住了,他真的沒想到王洪生會來這麼一出。
高源往下說:「病人服用一次之後,即不思飲食。睡前服用二煎,瀉稀便。黎民之時呃逆頻頻,大汗厥逆,面如死灰,喘不能言,脈微欲絕。」
何方就站在高源身後,他也大聲道:「老師,您還記得您在我書上留下的寄語嗎?『菩薩心腸,霹靂手段。復興中醫,捨我其誰!』老師,如果hetubook•com•com年輕人都沒有血性了,那中醫就不再有未來了,那我們還學個屁啊!」
高源看他。
聽到這裏,鄧老笑了:「這你放心,我們特意選擇過的,都是很有想法,也很有能力的年輕人。這樣,要不你先看看,或者你有別的人選也可以提。」
鄧老看向高源,然後又看這些孩子,目光微微有些沉重。
高源聽完他們的話之後,神色不為所動,反而有些不是滋味,他道:「我的東西難的不是方子學不學的會,也不會理論能不能理解,而是你們的心境能不能夠得上用這些方子。」
鄧老對他們點點頭。
年輕人們頓時啞口無言。
「就像這個同學說的那樣,古之醫家皆認為癆病是因為陽火灼陰,火炎水竭,真陰銷鑠。誤治不可怕,可怕的是在病人生死一刻的時候,你敢勘破重重迷霧,用這樣的大辛大熱的燥烈方子嗎?」
就像高源說的那樣,誤治不可怕,可怕的是誤治之後醫者不能挽回,最可悲的是醫者明知道如何挽回,可卻不敢挽回。最讓高源難過的就是他知道嚴旬有這個能力,可嚴旬卻永遠失去了這個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