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清脆的鼓掌聲響起，將李衡從這種突然產生的虛無感中拉扯了回來。

「不，我的人生經歷不適合作為參考。」

「我為你準備的見面禮，是我自己研製出來的產品，一種能緩慢、溫和地調整人體基因序列的基因藥劑。」

一大一小兩個人肩並著肩走進了這片沒多少人氣的公墓，若是忽略李恆背後那引人注目的三對翅膀，看上去就像是大人帶著小孩。

明明是孩童般的單薄身材，卻顯得有種高高在上的超然感。

窗外的高樓大廈飛快地從眼前劃過，李衡看著那面水鏡中映照著的另一個自己，突然打從心底感受到了一種強烈的虛無感。

一想到自己總有一天也會經歷同樣的事情，一想到他一生中努力得到的一切，都會在死亡面前化為虛無。

畫面中是一個鬢角斑白的中年婦人捧著一個相框，獨自一人坐在昏暗的房間里。

「我更新了一下搜索條件，將你的記憶信息和有關於你母親的信息描述輸入了其中。」

「對你來說，讓我獲得永生是完全沒有意義的事情，就算我死了，你也能隨時找到另一個新的我。」

李衡百分百的相信，眼前這個人有能力讓他獲得永生。

「名字和你一樣被人拿走了，現在你可以直接稱呼我為白風衣。」

李恆看著這個蹲在墓碑前，神情迷茫空洞的男人，他的臉上突然露出了一個相當可愛純真的笑容，語氣玩味地道：

研究過了宇宙弦，疊加上自身力量的進一步提升，李恆現在已經有能力製作另一種更為穩定的蟲洞。

「這顆地球上的你在進入社會工作不久之後就與大學里的女友結婚成家，現在已經生了一個孩子。」

李衡靜靜地看著這幅全新的畫面。

在這樣的世界里，似乎連死亡都失去了意義。

流光溢彩的蟲洞被他拉開到直徑超過兩米，地面的土石都在蟲洞泄露出的些許能量中化為了火焰與閃電。

「母親死去的時候告訴我，以後一個人和*圖*書也要好好活下去。」

「必然會到來的永別讓我們學會珍惜現在擁有的一切，努力讓短暫的一生變得更有價值。」

「雖然我的力量遠遠比不上能隨意穿梭宇宙的那一位，但這也是我的一份心意，希望你能收下。」

他們過去經歷的一切、他們為之奮鬥的一切、他們所嚮往的一切未來。

「你有著一部分和我相同的記憶，在你那顆星球上也發生了同樣的事情嗎？」

「膽小鬼。」

「你好，我是來自β-20515號地球的li heng。」

「就算如此……」

他受到的打擊，與其說是母親逝去的悲傷，不如說是直觀面對死亡時感受到的恐懼。

他從上衣的口袋裡掏出一根小小的噴射式注射器，純白色的外殼上面刻印著一個黑色的迷你面具印記。

急速行駛的智能汽車慢慢減緩了前行的速度，兩人抵達了他們的目的地。

在無限的宇宙中有無數個銀河系、無數個地球，地球上的每一個人都有無數個。

越是小的蟲洞內部就越是危險，一個普通人大小的蟲洞就能把強相互作用物質都撕扯得粉碎。

這個男人內心中最渴望的東西從來都不是什麼親情、不是復活自己的母親，否則也不會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的提議。

虛擬人可以再現死者的說話方式與行為習慣，能做到近乎于死者復生的效果。

可惜沒幾個人願意買賬，反倒還趕走了不少堅守傳統的老客戶，兩頭都討不到好。

正是這種死亡的恐懼讓他一蹶不振，從大家眼中的三好青年變成了如今這幅渾渾噩噩的模樣。

雖然這種蟲洞內部同樣充斥著巨大的負壓。

「死亡就是死亡，哪來的什麼狗屁意義，死了就是什麼都沒了。」

「永生的希望就近在眼前，卻連伸手抓住的勇氣都沒有，真是個沒用的傢伙。」

被打斷了思路，李衡重重地吐了一口氣道：

「告訴我，你想要永遠活下去嗎？」

李恆看著和-圖-書男人的側臉，微微翹了翹嘴角，打破了臉上那副三無的冷淡表情。

用通俗的話來說，洛倫茲蟲洞就是一個可穿越的時空門。

「嗯，看起來是個還不錯的家庭，可惜也並不長久。」

「我可以把這兩顆地球連接起來，正好你們一個沒了母親，另一個沒了兒子，兩個湊一起也挺好。」

水鏡中的畫面突然一變，映照出的是一家四口生活在一起，其樂融融的景象。

但李恆現在已經完全掌控了三大基本力，距離統一力都沒有多遠了。

「想要活下去嗎？」

支撐著他一直活到現在的可不是那些聽起來就很宏大的東西。

這個如今改名為李衡的男人，因為母親的逝去受到了巨大的打擊。

一隻手掌按在了他的腦袋上，讓男人的話語停了下來。

他伸手在水鏡上再次一抹，一幅全新的畫面顯現而出。

看起來有種古代與現代強行拼湊在一起，不倫不類的怪異感覺。

他倒是沒有什麼反對的意思，畢竟身旁這個人不僅是世界上的另一個他，而且還是遠比他強大的存在。

李衡定定地看著水鏡中的畫面。

所有的這一切在宇宙中都在不斷地發生、不斷地輪迴。

況且他心裏其實也是那麼想的，否則也不至於這一年裡都過得這麼渾渾噩噩的。

「她告訴我，必然會到來的死亡讓世界上的每個人都只有短暫的一生，它讓每個人都必須面臨永久的分別。」

「既然有無數個地球，那麼在其中的某些地球上，我的母親還活著嗎？」

這個男人想要的東西很簡單：一直活下去，擺脫無可避免的死亡帶來的恐懼。

利用洛倫茲蟲洞，李恆能直接將宇宙中相隔遙遠的兩處連接起來，構建一個可以供物體與生物穿梭的時空門。

他收回按在男人腦袋上的手掌，伸出雙手在大氣中做出一個用力撕扯的姿勢。

蹲在地上的男人抬頭緊緊地盯著李恆，這個外表看起來像是傳說中的天使一m.hetｕbｏok•ｃｏm.ｃoｍ樣難辨男女的漂亮孩子，擁有著超乎想象的可怕力量。

「我聽說你很想獲得永生、逃離死亡，看來我們的夢想都很相似。」

他似乎有些理解了，為什麼身旁這個人的眼神總是會如此冷淡。

在這片五彩斑斕的火花之中，李恆雙手猛然向著兩側撕扯。

李恆指著水鏡里的畫面道：

「沒意義就沒意義吧，本來我也不在乎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李恆搖了搖頭道：

因為人工智慧的興起，保存和紀念死者的方式迅速地從耗費昂貴、形式大於實際的墓地，變成了更貼地氣也更便宜的「電子墓碑」。

一個身穿白色風衣，臉上戴著一副無框眼鏡的男人從流光溢彩的球體里邁步走了出來，隱藏在眼鏡後面的那對黑色眼眸在等離子體綻放的光芒下看起來熠熠生輝。

純白的陽光在他的雙手之間被劇烈扭曲，一個流光溢彩、令人頭暈目眩的球體出現在了那裡，看起來像是空間被撕裂了一個大洞。

對於這個宇宙，無論是他這個人還是整個人類文明，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近距離看到一個曾經活生生的生命在病床上逝去，被塞入火化爐，變成一捧灰白色的骨灰，被放進一個小盒子里。

或者，不應該用「像是」，這個流光溢彩的球體就是時空中的一個洞。

「它被我命名為【長生1號】，是我目前製作的最成功的產品，可以將智人的理論壽命延長到五百年以上。」

伸手把這個注射器塞到了躺倒在地、目瞪口呆的男人手裡，這名來自β-20515號地球的白風衣站起身來，語氣和善地解釋道：

問題結束的一瞬間他就得到了答案。

他臉上那可愛純真的笑容消失，回歸到了三無的冷淡表情，聲音平淡無波地道：

他的力量足以讓普通材質構成的物體獲得超越夸克星的物理強度，在穿過僅有數米大的小型蟲洞時仍舊保持完好無損。

「但是，你之前也說過了，宇宙中存在無和-圖-書限個地球、存在無限個我。」

這種虛擬人的出現漸漸地模糊了生與死的界限，如今只有不少惦念傳統的老人還維持著使用墓地紀念死者的方式。

他將目光從那面水鏡上收回，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雙眼出神地望著前方空曠的路面，聲音平淡地問道：

周圍所有的同事朋友都以為這種打擊來自於母親去世的悲傷，以為他是一個孝順的好孩子。

李恆雙手抱在胸前，橙紅色的圈圈眼望著那個古今結合的搞笑電子墓碑，突然低低嗤笑了一聲道：

為了吸引客戶，墓地的管理者還弄出來了這種帶著電子影像的新墓碑。

「生命有限的個體無聊的自我安慰。」

「這或許讓人痛苦，但正是死亡讓每個人的生命有了意義。」

在老齡化社會的初期，墓地的價錢像是曾經的房地產一樣火爆了幾年，賣給死人的房子變得比活人住的還貴。

「我所在的那顆地球被我完全抹去了生理意義上的死亡，全球的所有人在進入21世紀50年代后都獲得了理論上的永生。」

「我一直活到現在可不是為了這些狗屁意義！」

果然是世界上的另一個他，內心在乎的東西並不是他人，唯有自己。

在無限的宇宙中，無論是個體還是文明，都失去了獨一無二的特性。

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凡人，若是再去體驗一段時間這種高高在上的神之視角，恐怕他過往人生中的所有感情都會在這無限宇宙的重複景象中被消磨殆盡。

「不用了。」

李衡搖搖頭拒絕了這一提議，收回了注視著水鏡的目光。

當知道了類似這樣的地球還有無數個之後，很難再像是以前那樣，切身感受到那種永遠失去某物的感覺。

通過收集死者生前的影像與聲音記錄，人工智慧公司為客戶訂製私人的專屬虛擬人。

在這種科技變革的衝擊下，曇花一現的墓地熱潮很快就褪去。

李衡蹲下身體，看著墓碑上閃動的影像輕聲道：

這話說得也太過分了，尤其還是https://m.hetubook.com.com在死者的墓碑之前。

「另一顆地球，那顆星球上的你因為一些意外猝死了，但你的母親卻沒有得癌症。」

周圍的大氣在這個蟲洞附近被劇烈的扭曲，泄露出的一絲絲能量讓空氣變成了閃爍著鮮艷光亮的彩色等離子體，不停地發出呲啦呲啦的火花聲。

他轉頭看向一旁的座椅，這個與他有著一部分同樣人生經歷的人，無論是外貌還是人格，都與他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他轉過頭來，目光在坐倒在墓碑前的李衡身上掃過，輕輕推了推眼鏡，禮貌地打招呼道：

但其實不是那樣的。

「在那顆地球上，你的母親同樣患了癌症，如果不計成本地全力治療，大概還能再活上個三四年吧。」

可惜這種紅火沒有持續太久，很快就沒落了下去。

他的聲音變得有些顫抖，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

李恆沐浴著正午的明媚陽光，低頭俯視著蹲在地上的男人。

這裏的墓碑不再是用純粹的石頭鑄就而成，它們都被換上了電子屏幕，上面播放著死者生前的種種影像。

「這就是你說的遙遠時空中的另一個地球。」

這是一種能長時間在宏觀世界中存在，讓普通人也能穿越的蟲洞，名為洛倫茲蟲洞。

穿過空空蕩蕩的墓園，兩人來到了一座墓碑前方。

「說到底，這顆星球上的每個人都必然會死亡，生命中經歷的一切、積累的一切都註定會隨著死亡而消逝，這樣的短暫生命又有什麼意義？」

「啪啪啪」

「在無限的宇宙層面上，這一切都毫無意義。」

這裡是一片墓園，今天是李衡的母親逝世一周年的日子。

蹲在地上的李衡聞言驚愕地抬起頭來。

「無論你們這些有限的生命體做出了什麼選擇，這顆星球上的人類是邁向星辰大海還是就此毀滅，是進入大同共產社會還是進入一潭死水的賽博朋克世界。」

「恭喜你，終於看到了這個宇宙的些許真面目。」

「你，你願意讓我永生？！」

李恆停下了拍手的動作，微笑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