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台諫剋星

一干文人最愛這種指點江山、針砭時弊的玩意,這連嘲帶諷的佳作,怎麼能不在士林中引起關注?
這混賬小子,逮著機會就坑人!
這又是喝酒又是彈琴的,動靜老大,沒過多久就傳到了台諫耳朵了。王雱前腳剛走,台諫那邊就把王雱乾的事弄得清清楚楚,聽到王雱還給官家寫什麼《飲酒十法》,像樣嗎?!
其他人分著看完了,表情都凝滯不已。別的不說,《鄞縣經驗》和《青州經驗》這兩冊肯定是要上送了,雖則范仲淹他們陸陸續續也有把地方經驗匯總上報,但都沒有這麼詳盡具體,簡直可以說是地方官操作指南了!
王雱道:「我曉得的,干過一次的事情再來第二次就沒意思了!」
這回連召見合心意的狀元郎喝喝小酒都被台諫諸官連篇累牘地教育,官家真有些憋悶了。
他這位狀元郎簡直是台諫剋星!
王雱一開始還有點懵,等王安石罵完了他才曉得台諫的人又噴他啦,真被曹評不幸言中。
敢尸位素餐,一準要被別人倒回來噴你不干事!
……
搞酒桌文化這方面王雱還挺擅長,不過當他到達不用上酒桌也可以輕鬆達成目的的層次時,他就對這些事敬而遠之了:一來傷身,二來費神。
既然算是半個內行人,王雱諷刺諷刺一些司空見慣官場文化完全沒壓力,有些部分簡直能寫得像是他當時在場一樣!
王安石氣沖沖地回到家,見著王雱在那教他妹畫畫,當即把人拎去書房罵了一通:面聖就面聖,你又喝酒又彈琴做什麼?這下好了,台諫都噴你天天吃喝玩樂不幹活,阿諛媚上!
可這位狀元郎都授官了,每回回來你都召見和-圖-書他做什麼?召見就召見了,還一起聊「酒怎麼喝才爽」,這是要帶起不良風氣的!
面對憤怒的老爹,王雱自然是乖乖認錯。聽到那位御史連他爹都給噴了,王雱頓時也怒從中來,靈感迸發要去寫封長長的自辨摺子。
王雱到家后沒閑著, 這裏跑那裡跑, 把親朋舊故跑遍之後呼呼大睡。第二日一早, 有僕從來敲門說是給王雱送酒的, 王雱便想起他的新朋友曹評來了。
那新御史還是頭一遭上陣,經驗不足,一時間竟面紅耳赤不出話來。
今兒聽到那新御史把事情自己身上扯,王安石當場就怒了,出列反噴回去,大意是這樣的:我兒子用的是他的稿費!一看就知道你寫不出暢銷書,不知道暢銷書有多賺錢!你只管讓人去查吧,我要是貪污一毛錢,我自裁謝罪;你要是沒查出個所以然來,換你自裁吧!
很快地,這一期的《國風》也同時刊出了《飲酒十法》和《飲酒賦》這兩篇風格能形成鮮明對比的文章。
還說什麼召見王雱了解西京諸事,分明是兩個人喝喝小酒聽聽曲兒,豈有此理!
官家聽得王雱一番言語,倒沒放在心上。雖說士大夫少與外戚結交,可也不是不能往來, 路上碰上了、回京遇到了, 難道合該轉頭就走?官家道:「公正那孩子我也見過幾回,確實聰穎出眾。」
這是誘勸官家飲酒享樂!
台諫官員義憤填膺,紛紛擼起袖子開始寫摺子。要說以前官家單獨召見某位未居高位的賢才,那也不是先例的,太宗年間就有位天才叫楊億,七歲就能寫文章,十一歲那年太宗聽聞了楊億的和*圖*書天才名聲,特地叫人把他送入京,連續召見三天,大為讚許,直接給楊億賜了官。
王雱表示,自己只是天冷了和官家喝個小酒驅驅寒,什麼都沒幹,也沒見著什麼好處;有的人到宰相家中喝個小酒,沒幾天就升官發財了呢!也不知哪個更容易敗壞朝中風氣!
其他台諫官員見這愣頭青撞到王安石這塊鐵板上,心中嘆息:好好噴兒子就成了,帶上人家老爹幹嘛?雖則王安石還只是五品官,堪堪只能夠得上穿緋袍的邊兒,可人家群牧判官當得好好的,又沒出什麼簍子,沒憑沒據你怎麼能潑人家髒水?
王雱第二日去討那堆彈劾自己的摺子看了,回到家沒急著動筆,先給曹評寫了封信,誇曹評睿智過人、料事如神,太厲害了。
官家這幾日因為被噴了情緒不佳,天氣又冷,食慾都不太好了。為了廣開言路,太宗期間就定下「士大夫不以言獲罪」的規矩,因而即便被言官噴得再狠,他也不能發怒。
屏退伺候的人之後,官家止不住地笑了出聲。
這一大清早就給送酒來, 王雱十分感動, 當場回了封信, 狠誇曹評一通。等蒙受召見見到了官家,王雱也不知避嫌,和官家聊起了與曹評相識相知的過程, 大言不慚地表示自己和曹評堪稱一見如故。
王安石見王雱一臉躍躍欲試,無言片刻,索性不管他了。
台諫兩頭要噴人,功夫那是做得很足的,什麼王雱在洛陽買園子啦,王雱重金聘請女伎排戲啦,王雱與外戚曹評同游啦,都給挖了出來。
這次還有個新上任的御史痛噴王雱貪圖享樂,揮金如土,建議順便徹查他爹王安石,看看他爹m•hetubook.com.com是不是在群牧判官這個肥差上面貪污了。
以前王雱被噴,王安石那都是愛莫能助,畢竟那是他兒子,他想幫腔也得避嫌。
於是王雱又被台諫官員給盯上了。當然,官家也沒能倖免,兩個人有難同當地在上朝時被噴了個狗血淋頭。
前些年他因為想要提拔張貴妃的家人,包拯就天天追著他噴,有次還噴了他一臉唾沫!他當時怒極了,下令說台諫那邊要發起彈劾必須先經宰執批准,結果自然是捅了馬蜂窩,被滿朝文官噴得收回成命!
等韓琦捏著鼻子把王雱的自辨摺子送上來,官家目光微亮,精神稍振,徑自拿起來細讀。
王雱又把他爹在鄞縣、在青州乾的事匯總起來,整理成了《鄞縣經驗》和《青州經驗》,把各項重大舉措怎麼計劃、怎麼安排、怎麼落實的全套流程都寫得清清楚楚,擱到後頭單獨成冊。
官家笑道:「哪裡送得光。」他被王雱說得饞了, 叫史志聰去取些曹家進貢的酒溫好送來。
王雱嘴上是沒上拴的, 從來不知收斂, 又把給邵雍講的一通感慨原封不動搬到官家面前:「好是好, 就是太實誠啦, 我誇一句他爹爹送邵先生的酒好, 他就非要送我兩罈子。那酒老香了,還不上頭, 冬天溫了喝一小杯正好暖肚。這誇一句就往外送,您說要是人人都跑他面前誇一句, 他家的酒豈不是得送光光?」
其他人只能集中火力噴官家和王雱,要官家答應以後不能再做這種事,要為天下人樹榜樣做表率!
這是避免乾貨太多影響閱讀感受,讓他沒法回噴個爽。
暴脾氣不發作,你還真當人沒脾氣,隨隨便便就和-圖-書亂噴!
撇清並誇完他爹,王雱又開始針對和官家喝酒聊出《飲酒十法》的事,表示自己只是喝到曹評送的酒有感而發,接著他花了幾百字描寫曹評家的酒有多好喝,還大誇曹評「古之君子者也」,磊落,大方,慷慨,謙謙君子當如是!
快過年了,不管是剛上任的還是幹了一年的,都捋起袖子準備開噴。劉沆當宰相時定下過一個規定,言官兩年一挪窩,不能賴著不走,短短兩年內要是不噴出點花樣來,怎麼好意思說自己當過言官呢?
御史台那些逮著點事就開噴的傢伙也有今天!
而那篇朗朗上口的《飲酒賦》就更不用說了,一旦傳出去,必然廣為流傳!《飲酒十法》是風雅之作,讀來清新宜人;這《飲酒賦》可就是實打實的諷刺文學了,筆法辛辣,主旨直擊人心!
御史台諸官看完的感覺是: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今年秋天剛卸任的前輩們都說這傢伙很邪乎,他們怎麼就沒聽勸呢?
完完整整、仔仔細細地看完之後,官家心情大好,與韓琦等人商量著把《鄞縣經驗》和《青州經驗》當做地方官培訓教材安排下去,並在宰執們退下后讓史志聰去叫人張羅些茶點來,擺滿一整桌的那種,他餓了!
韓琦是台諫官員之外最先看到這封自辨摺子的人,險些氣得鼻子都歪了。
看看唐時有人寫的「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近年來蜀中張俞寫的「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還有他梅先生寫的「陶盡門前土,屋上無片瓦」,你們的心不會痛嗎?我爹,就很有良心,每天廢寢忘食,經常連澡都騰不出空來洗,想多為百姓做些實事。
這麼有能耐和_圖_書,怎麼不直接進御史台算了?!
你自辨就自辨,提宰相做什麼,不知道我正在當宰相嗎?
只要吃虧的不是他兒子,由著他搗騰去吧!
那新來的更絕,還把人家爹給噴了,這不,人家不僅狠狠地誇了他爹一通,還給他爹攬了一堆功勞——甭管鄞縣和青州那些事是不是他爹乾的,往後提起來就得誇他爹一句!
王雱談到興起,不僅和官家喝了酒,還趁著酒興討琴給官家彈了一曲,那叫一個放縱肆意,聽得官家也和著曲兒擊節讚歎。
接著王雱筆鋒一轉,開始縱橫古往今來的酒桌文化,洋洋洒洒寫就一篇帶著辛辣諷刺味道的《飲酒賦》,發揮他狀元郎的文筆把酒桌上錢權碰撞的醜態寫得生動又清楚。
寫完信后,王雱開始寫自辨摺子了。
換了旁人,與官家坐下同桌喝酒肯定誠惶誠恐,王雱偏不,他洋洋洒洒地和官家總結起酒的十種喝法:淺酌有淺酌的好,大醉有大醉的妙;故人相見有故人相見的喜,知己相逢有知己相逢的樂;文人墨客有文人墨客的情致,山野村夫有山野村夫的痛快等等。總之,這杯中之物可俗可雅,端看一起喝酒的是什麼人。
王雱抱著厚厚一疊自辨摺子到御史台的時候,御史台諸官就覺著情況不妙。等御史台一把手看完之後,頓時沉默下來,拿給其他人看。
首先當然是要猛誇他爹,他寫他爹從他四歲開始就把他拴在褲帶上下鄉到處跑,每日風餐露宿,沒得洗澡,可艱苦了,但是他爹不怕累,因為他爹覺得啊,百姓更累,吃不飽,穿不暖,終日勞作,收穫甚微,連娶媳婦的錢都攢不出來。
王安石耳提面命讓他不許再干印刷幾百份打廣告的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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