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七章 釣魚

「莫說『違逆』,這已是老夫唯一能想到的……保全你的辦法。」
「大蜈蚣、小蜈蚣,儘是人間業毒蟲……」
他知道李瑕如今的處境。
「有何特點?」
要考慮到大宋吏治之腐朽、積弊之深。
「不要錢。」小販拔下一串糖葫蘆,笑道:「你們幫我唱歌,我給你們糖葫蘆吃。」
一艘小船正停在湖心。
「餌還是得有,魚畢竟不是廟裡好做慈悲的和尚,豈能甘願被下箸而食……」
還以為當世唯他一人知道這些道理。
李瑕道:「右相所言甚是,晚輩起勢太快,借勢太多,後患太大。該清一清,理一理。」
叫賣聲傳入巷子,一群正在玩泥巴的孩子們連忙跑過小巷,站定,盯著街上那賣糖葫蘆的小販發獃。
吳潛又嘆了一聲,喃喃道:「老夫行將就木,若社稷再有危難,老夫不會再次起複,但,又還能起複……總該有人能保社稷山河,望你能明白此言之意。」
他知道金本位、銀本位、信用本位,知道儲備金……
「好!查到了要不要宰了?」
「不敢。」
老者也不回頭,開口道:「倒有些思鄉了,許是太久未得如此清閑。還得多謝非瑜,讓老夫前來相候。」
朝廷根本不是不知儲備金的道理,而是要把一分錢掰成了十份用,維持住這個……既要抵抗強大外虜、又有無數蛀蟲蠶食的王朝。
吳潛抬了抬手,示意李瑕不要立即回答。
「未想到,你hetubook.com.com諜探歸來,授官入仕。你能自救,少年英氣吶。三年光景,你奮力守蜀,做得很好,著實很好……」
他語速很慢,說著還念叨了一句。
李瑕拱手應道:「謝右相恩情。」
但等真正看到吳潛當時的策章,李瑕才明白,若讓自己這個舉世無雙的大才施手整頓楮幣,權力越大、國越早亡。
「未掛魚餌,老夫想知道,是否有魚能『願者上鉤』?」
他們沒打算買,就是看看也覺得解饞。
「聖眷,呵呵。」
老者似乎無心垂釣,懶洋洋地唱著詞,已唱到最後幾句。
「大帥放心,船上都是我們的人。」
李瑕應道:「晚輩明白,右相一心社稷。」
不是所有事都可如此作比喻,但為官施政是如此。
「右相無心釣魚,想必還在心憂國事?」
……
吳潛道:「老夫也急,風雨飄搖,社稷急待明君良相……然欲速則不達,良相亦需多磨礪。賈似道眼力不差,與老夫所見相同。不同在於,他只給你謀官之能,老夫卻盼能教你治世之才。」
吳潛不知儲備金?
「不想,嗯……我吃過糖葫蘆,很甜。」
「想不想吃?」
「查到了報我。」
李瑕以往有一份傲氣,認為憑藉後世人的閱歷,一定能治理好川蜀。
「你太過自負了。」
但李瑕沒丟掉他的自信。
「真的嗎?!」
只說整頓楮幣之事。
「當年你下獄時,守垣並非棄你www.hetubook.com.com而逃,而是出奔慶元府,請老夫出手救你。他答應老夫所託之事,唯一所求,讓老夫庇佑你們。這承諾,老夫未曾忘過,故而,此番願出手保你。」
一挂鉤,宋廷根本無力支撐每年龐大的軍費,二十年前便亡國了。
「阿郎,他來了。」
「那何必還稱右相?」
「因你那點本事,還救不了社稷。」
李瑕略有了些印象,一時卻回憶不起。
「右相若願轉寰……」
「我真的很想隨右相學治世之才。」李瑕應道:「這確實是肺腑之言,所以想問右相一句,若是我違逆了右相,是否還肯教我?」
「賈相公曾勸我科舉入仕,他保我於他之後宰執天下。但不知右相之意,與賈相公有何區別?」
「且聽老夫說。」吳潛抬了抬手,遲滯了一會,喃喃道:「人老了,一被打斷,思緒便亂了啊,方才想到哪了……且說朝中幾位重臣吧,皆以為入仕為官,聖眷最重。」
多了七百余年的學識?
「唐伯虎?」
論權謀、論治國、論用兵之能,李瑕確實比吳潛差了太多太多。
說完,他轉身向畫船上攀去。
李瑕出了風簾樓,繞過錢王祠,一路到了西湖邊,上了一艘畫舫。
「是,大帥從那邊走過來的時候,他就跟著大帥看。」
「夤緣攀附有百足,若使飛天能食龍。」
朝廷紙幣大量超發,若讓李瑕來處理,無非要將紙幣與金銀挂鉤。
此時www•hetubook•com•com同時,臨安城裡。
他也自省過,努力消除了自己時不時就冒出頭的狂妄,想要謙卑地去學。
「好啊!我們說話算話,我阿娘教我要守信。」
……
「天下人想法太多,我想保持自己的想法。」
說話的船夫正拄著槳立在船頭,守著一名正在釣魚的老者。
本是為了打探情報,但他卻有一個很深的感觸。
「辜……」
李瑕應道:「明白,此次回朝,願學施政之能、為國家盡忠。右相知兵、知政、知經濟,饒相公知農,此皆我良師。」
「派人到太學去查。」
李瑕鄭重行了一禮,又道:「辜負了右相美意,慚愧,抱歉。」
七百年的見識,很多東西他確實只懂皮毛,卻依舊讓他有了獨特的自由意志。
吳潛嘆息一聲,搖了搖頭。
好一會兒之後。
「時日無多矣。」
李瑕站起身,道:「我不會助右相定國本,因右相那『唯一』的辦法,會害的我丟掉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權勢。我也不想辭官隨右相去沉澱……這話不好聽,但我有我的想法。」
畫舫遂向湖心劃去……
小船晃了晃,有人躍到小船上。
「真的,但要每天都唱,要是說話不算話,晚上會有蜈蚣咬你們的。」
「為官之道,不在於聖眷。」吳潛緩緩道,「官家之所以惡我,因我所忠者,實為大宋社稷,而不止於官家。然官家之所以用我,只因我施政之能……此理,你可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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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著頭笑了笑,他又道:「老夫以為謬矣。官家素來厭惡我這頑夫。淳祐年,整頓楮幣,官家叱言『比王安石有過之而無不及』,老夫遂罷官歸鄉。其實,歸鄉也好,種竹築堂,吟詠自適。然而沿海倭寇猖獗,老夫又起複制置沿江,再到這次蒙虜來犯……」
是真的在傳授為官之道。
來臨安之前,李瑕收集了很多關於朝廷官員的見聞,在行船時反覆查閱。
李瑕連這百分之一的成效都做不到。
「喲,冰糖葫蘆喲!新蘸的!」
這些話意思是,扳倒忠王,李墉會死,但他願意保李瑕性命,助李瑕積淀……直到新君登基。
朝廷根本沒有足夠的金銀兌換民間紙幣,一旦放開,才叫民怨沸騰,地崩山摧。
李瑕明白,吳潛說這些,並非是炫耀政績。
「先前說過,你吞了太多餌,肚中有太多鉤子。老夫可來助你將這些鉤子化了,化為學識、為官之道、施政之能。你切莫心憂官位,宦海波濤洶湧,必有沉浮。鯨沉于底,終有一躍而出之時……」
打翻重來似乎更簡單。但,宋廷能抗蒙二十余年,一個新王朝若不懂治國,能撐幾年?就不會再有積弊?
……
吳潛笑了笑,道:「天下人便是想法太多。」
「右相方才也說過,我能自救。」
吳潛說到這裏,話鋒一轉,道:「但若說,你未吃到餌,虛言也。如此年歲,任帥一方,你吶,是吞了太多餌,肚裏藏了太多鉤子。人家一釣,https://www•hetubook.com•com便將你釣回臨安。」
這事從來都不是把錢幣與儲備金一挂鉤就好。
「大蜈蚣、小蜈蚣,儘是人間業毒蟲。」
最怕的就是只懂些皮毛而自詡高明,不知「時弊」二字,為禍之甚,比奸黨還深百倍。
……
除金銀之外,吳潛以貨品、鹽鈔、度牒、和糴為儲備,他整頓楮幣要考慮到達官貴胄、商賈、平民,每個階層的利益、作用。
……
有童謠在巷子里響起。
而論治國,李瑕差了吳潛五十年的經驗。
賣糖葫蘆的小販回過頭,轉動著手裡的架子。
「來,拿著。我教你們唱……」
「飲中仙,醉中禪。閑處光陰,贏得日高眠。一品高官人道好,多少事,碎心田?」
「想起方才要說什麼了……老夫去相之日不遠矣,唯願定下國本,再無牽挂,你可願辭官,隨老夫歸鄉讀書?」
「能作此想,甚好,甚好。」吳潛臉上浮起欣慰的笑意,又道:「老夫去相之日不遠矣……」
但認真了解之後,他才明白自己狂妄到了何等地步。
「很好,老夫還怕你一心只學賈似道之權謀。」吳潛閉上眼嘆道。
劉金鎖道:「他長相倒是不得了,要不是聽他說要殺妻,我還以為這般人物是哪個皇親。」
今日與吳潛終究還是談崩了。
吳潛的聲音很蒼老,語調很慢。
吳潛收起了釣竿,在船艙中坐下,開口說起來。
這便如寫詩詞,李瑕能抄幾首成詩唬一唬時人,卻永不能真與吳潛這個詞壇大宗師比。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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