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過完年，后宅這邊須多加些守衛……」
這帥府前衙佔地廣闊，也走了不少工夫，再抬頭一看，前衙與後院之間隔著高高的牆，僅一扇小門進出。
……
這日是元宵節，賈厚又重新抵達漢中，來與李瑕商議劉、李兩家聯姻之事。
慈幼局是先帝的善政之一，給棄嬰、孤兒予以救濟。
入冬以來，各州縣都擴大了慈幼局的規格。
我也希望忽必烈能像苻堅、元宏。可回首這三百年，懦主庸臣，我們抬得起頭嗎？他的祖先打下了如此廣闊的疆域，他以黃金家族的血脈為驕傲，能看得起我們？我理解他，真的理解，換作我是蒙古人，我也不會像宋代以前那樣敬畏漢制。我知道，忽必烈肯做到這一步，他妥協了很多，很難得。而你們，非常不容易，但……」
他抬頭看了一眼，觀察了前院的地勢，之後向後宅走去。
這計劃是在返回漢中時訂製了大概方略。
「會嗎？」李瑕又問。
你們想過沒有，低下去的頭抬起來了嗎？！
「好，你我平心而談幾句，談談我為何說忽必烈不會披龍袞、易姓名。」
「我知劉黑馬祖上是契丹人，賈先生呢？」
胡馬退去、漢中收復，朝廷將人口從各山城中遷下來，預示著也許往後川蜀將不再有戰事。
我且問李節帥一句，若苻堅、元宏非華夏之君，隋唐之法理正統又在何處？
但不夠。
甚至，郝修陽還給他補足了原理。
「這隻是對於你們而言。」
接下來，該考慮的便是另外幾方面了。
「會的！」賈厚昂首應道。
如此，我們才能用發自心底的驕傲來高喊一句，『這徹徹底底是我們的大一統的盛世王朝』！」
十月時本聽說有蒙軍出五尺道要自西南斡腹，但沒過兩月，李節帥歸蜀ｈttps://ｗｗw•ｈｅｔuｂooｋ•ｃom.coｍ
，大理蒙軍又自退去了。
便僅說這國號、以及崇尚漢學的儲君，便給了北人對這個初生的帝國其後十余年、數十年的期待。
「前秦、北魏，還有前趙，或許還有遼國，這些胡人對我們有敬畏，他們崇尚漢家文化。五胡十六國、五代十國，他們都知道我們有秦、漢、唐這般的強盛的大王朝。萬邦來朝，誰不心嚮往之？
不是旁人不想為他分憂，帥府中幾乎每個人都很關心他。
而今冬川蜀則還在慈幼局設火爐、發衣物，避免有人凍死。
漢中城裡，年節的氣氛已很濃了。
王朝代表著秩序，哪怕是再不公的秩序，也遠遠好過沒有秩序。
中統年就不同了，有了王朝。
「范陽賈氏！」
全城上下，似乎只有李瑕一人還在殫精竭慮。
問題在於，只有原理是無法將生產力與工業體系從數百年壓縮到三五年的，尤其是眼下川蜀這個情況。
如今歸來已有近二十日，結合敵我情報，勢必要開始修改、補足。
「比如，節帥想要火器，老道並非說不造，而是說需要一二十年之功……」
郝修陽道：「老道所言，正是此意，節帥的諸多辦法，老道會慢慢琢磨，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李節帥不可只指望著老道啊。」
「但漢統不該是像你們這般恢復的，委曲求全、苦苦哀求地去恢復！
李瑕歸蜀之後，傳命各州縣的第一個原則便是不許出現凍死者，這將歸入各地官員的考功。
我承認忽必烈是法理正統上的中華之君，我一直都承認。
不怪他們，只因大宋遠沒有能滅蒙古的可能，而看遼、金舊事，若是想不打仗，只能和議。
這對於消息靈通的人而言，更是讓他們喜悅非常。
「我和圖書明白，道長儘力了。」李瑕道，「我在想別的事。」
李瑕微有些無奈，緩緩道：「因為……他們不再敬畏我們了。」
還不夠。
北魏雖裂，先有西魏故而有北周，北周之後方有隋唐！
因見李瑕終於回來，馬上便響起笑語。
六盤山猶有阿里不哥一系十余萬大軍。
對於漢中乃至整個川蜀而言，今年是個不錯的年景。
「閣下不知史，妄自揣度吾陛下恢宏氣度！」
「五胡十六國，諸夏紛亂，人皆相食、白骨遍野，所謂『千里無煙爨之氣，華夏無冠帶之人』！何人重振華夏衣冠？非晉室，亦非王、謝之輩風流人物。
這日，郝修陽與李瑕從南面巴山山脈的荒嶺中下來，見李瑕連走路時都在思考，不由多勸了幾句。
李瑕與高明月對視一眼，笑了笑。
當今陛下，文才武略，遠勝於秦文昭皇帝、魏孝文皇帝。盛世之興，指日可待。
我也感激你們，是你們的努力使法理衣冠文化血脈，可以在如此艱難的環境中傳承下來，甚至可以說，我欽佩你們……因為若沒有你們，也不會有我。
論勢，關中有忽必烈十余萬騎兵，而川蜀之宋軍能抽調用來出擊的，不過數千人，平原作戰，無論如何都打不過。
李瑕猶坐在那，神情平靜，隨口應了一句。
然而啊……自宋代以降，他們已經不再尊敬我們了。」
李瑕也笑了笑，親手攙扶著郝修陽下山。
「論火器，或說工藝，我們必然是能夠勝過蒙古。」李瑕道，「我並未強求。」
過往的二十六年，有的北人始終用著金國的年號，如「天興某某年」；大部分說是「窩闊台汗某某年」、「蒙哥汗某年」。
眼中閃過思量，走進偏廳，只見四個妻妾正在那包餃子，韓巧兒與年兒臉上滿是hetubook.com.com麵粉，顯然是打鬧過了。
我們今日之艱難，從來不僅僅是因為蒙古太強大，匈奴不強否？突厥不強否？
劍拔弩張，求的便是兩虎相爭之際的一個機會……
大宋這邊，因新皇登基，改年號為「咸定」。
皇長子真金，自幼受教於姚樞，日以三綱五常、先哲格言熏陶德行；之後，竇默接任師職，以《孝經》啟蒙；劉秉忠之弟子王恂為伴讀，講歷代治亂之理……
我們……先得打敗它，不僅是忽必烈，也不僅是蒙古國，我們的敵人是我們自己。
李瑕下筆如飛，許久之後，寫完，吹乾了墨跡，重新收回那暗格當中。
這日到巴山看過之後，他對自己的長板已有了解，也知道奢求不了更多了。
總而言之，蜀中百姓能感受到這種變化，而人只要感受到日子在變好，也就有了期盼……
回到帥府已近傍晚，后宅有婢子過來告知李瑕他的妻妾正在包餃子，想讓他回來了便過去。
李瑕問過之後，復又再問道：「先生是漢人？」
賈厚一愣。
話到這裏，李瑕苦笑了一下，喃喃道：「還尊敬我們什麼呢？喪土求和？
這一年，對大宋以及漠南蒙古都有不同往年的意義。
後有北魏孝文皇帝元宏，帝以神武纂業，克清禍亂，德濟生民，遷都城、解辮髮、襲冕旒、褪氈裘、披龍袞！衣冠號令，華夏同風！
沒有秩序時，異族的屠刀便是王法。而如今有了《條格》，無論它有多少不公道，它代替了屠刀成了王法。
推門出了公房，天色已完全暗下來。
我才從臨安回來不久，臨安風貌……暖風熏得遊人醉。弱主當朝、黨爭不絕。便是連我也看不起，又何談你們？更何談蒙古人？
但，敵人卻可以削弱。
我們要打敗的，從來都是這些恥辱！hetubook.com.com
李瑕沒讓人過來，獨自磨著墨水，然後，提筆。
「你想得美。」李瑕打斷道：「我告訴你，忽必烈不會。」
唐亂之後，終於要再出一個天下一統的盛世王朝……
陛下去夷即華，欲定天下之亂，而後，修禮樂、興制度而文之，如何不是華夏正統之君？！」
他們還有更多的希望。
他洞悉了這種趨勢，因此比所有人都有種時不我待的緊迫感。
想要更像一個漢家王朝，不急，皇嫡長子已封燕王……
李瑕所知的只有原理，或說只有一知半解的原理，已全部告訴郝修陽了。
「那你也叫忽必烈解辮髮、褪氈裘、披龍袞、易姓名，徹徹底底當個華夏之君。」
他推開書櫃，打開牆上的暗磚，從裏面拿出關於此次謀關中的計劃。
……
此時一句話問出，他根本不等李瑕回答，再開口已是滔滔不絕。
「李節帥可知史？五胡亂華以後，天下何以還有漢制？何以還有隋唐一統之盛世？」賈厚抬手向北面一指，擲地有聲。
……
「節帥為何一定就想著現在謀關中？凡事都需要時日。」
北人歸北、南人歸南，遺禍百年，流毒無窮。
……
只有李瑕一個人確信忽必烈正在以不可阻擋之勢崛起。
這個「但」字出口，李瑕抬高了音量。
想改國號，不急，等平定了漠北的叛亂，將會改一個國號。
當我們無能、軟弱，只將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這希望就永遠是空中樓閣、夢幻泡影！
姚樞說的不錯，趙氏自棄中原之地、自毀正統之名、自滅中興之將……
終結這些恥辱，然後，重振漢家雄風。
要想人家瞧得起我們，我們不能求著人家，等被打敗之後，哭哭啼啼地求著他們高看我們一眼。
且他們目光可見處，川蜀正在勵精圖治。
賈厚袖子重重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摔，語氣鏗鏘有力，道：「只等平定阿里不哥之叛，陛下便改國號、遷國都、披龍袞、立太子……」
「是，慢慢的，這方面會是我們的長板，我明白。我在想的，是如何補足我們的短板。」
當皇榜至燕京散出，詔告天下，無數世紳哭得泣不成聲。
李瑕十分想去，強壓著心中的動念，還是先到了前衙公房。
對於他們而言，可以預見的是——
老百姓無非只是想好好活下去，能過個好年都能感受到滿滿的喜悅。
而在北地，士紳百姓都對今歲的年號極為感懷。
三百年失地之恥辱、三百年敗北之恥辱、三百年的民生潦倒之恥辱……
但進了府帥大堂，生辰八字還沒交換，賈厚先提及的是天下民心。
但別人不可能明確地預見到未來的形勢，不可避免地會認為蒙古已經開始內亂了，各種各樣的可能都有。
這是他們的中統元年。
轉眼便過了年節。
且近來觀漢中兵勢，短期內無法提升。
只要等陛下擊敗叛賊阿里不哥。
話到這裏，賈厚心神激蕩，滿臉動容。
個中差別，也只有北地人能懂。
這不是他還能重新去學一遍的，眼下他還能學的，反而是政治、謀略、兵法等等，這才是他還有進步空間的地方……
先有前秦文昭皇帝苻堅，承石氏之亂，至是戶民殷富，四方略定，廢除胡漢分治，革治漢化，故而五胡雖雲擾，而北方儒統未絕！
既說了「一二十年之功」，李瑕還能要求什麼，他自己還會什麼。
他當然想要有強大的火器，怎麼可能不想？
「朝廷要與蒙古和議了」，不少人心裏都是這般以為。
臘月二十八，又是一個年節將近。
因此，到了正月初一，秦嶺淮河以南，是大宋咸定元年。
「那便不歸老道操心了，節帥自己想吧。」郝修陽撫須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