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修在房間里，聽著兩男一女三個醉鬼在拍桌大吼：

「我沒說。」

謝洛河指了指自己耳朵，卻沒揭穿鄭修的心思，她貼著鄭修的背後，感受著鄭老爺的體溫，一路無言。

假的。

「以後，若你受了欺負，就報我謝洛河的名字，再不濟，去雲河寨找我哥，他定會幫你。」

城中，一盞盞火光點燃。馬廄的動靜似乎驚動了漓城中守城的士兵，此起彼伏的鑼聲響起。

謝洛河再次將腦袋貼在鄭修的背上。

謝洛河眼睛並未睜開。

鄭修一看，眼角一抽，倒吸涼氣一口，後退兩步，貼近窗檯，並速速看了一眼向下跳的高度，警惕道：「你想幹什麼？」

二人在門前相視一笑。

「奶奶的，那姓樓的到底死沒死！沒死的話老子現在就爬過去咣咣給他兩拳！」

片刻后，謝洛河輕笑一聲：「重要麼？」

「快！官兵來了！」

鄭修上前安撫馬匹，謝洛河直至此時才鬆開了鄭修的手，有幾分不舍。

她花了足足半個時辰，去做這一件事。

謝洛河坐在床邊，仔細地將她剪下的長發修剪成束，小心翼翼地將一束頭髮捆在筆尖上。

噗、噗、噗。

「謝……」

誰、誰、誰捅出來的洞？

「溫弟，喝！」

謝洛河坐在鄭修身後，低著頭，揉了揉眼眶。

「喏，你的筆，給我。」

真的如此么？

此人先是停在了小桃的房門前，緊接著又停在了對面、謝雲流的房門前，各駐足片許，窸窸窣窣，似乎幹了點什麼。

鄭修獨自一人在房間里。

鄭修沒說不願意。

「你在燒什麼？」

「咱仨！」

如無意外，這應是四季圖中，僅剩的兩幅了。

一時間，鄭修心情複雜。

一絲迷茫與懊惱在鄭修眼中浮起。

「你沒聽見後半句，大夫臨走前讓我多買點好吃的，怕你是迴光返照！」

一騎絕塵。

謝洛河聞言一怔，連忙將剪子藏腰間。

「艹，老謝，她是我婆娘！」

二人甚至趁著酒意，歃血為盟，結成異性兄弟。

鄭修看hetubook.com.com著遍地屍體，心中沉重，撿起地上無人問津的鎬子，在林中挖坑。

鄭修一愣：「你燒什麼？」

「婆娘咋了，也是兄弟！」

鄭修夾了夾腿。

「別廢話，快上來！」

「先回漓城，看看老謝傷勢如何。」

「我，謝雲流，」

「咱仨！」

「你呀，既然讀了書，就好好讀，考取功名，當個好官，別學那前朝的聶公，貪了一世最後落得一個罵名，辛辛苦苦藏的財寶沒享受著，給人挖乾淨了。」

「噓！」謝洛河在嘴邊豎起食指，噓了一聲，打斷鄭修的話：「別吵醒他們，特別是小桃，她若醒了，定會哭個不停，也不知聒噪。」

這時，鄭修才道：「這裏沒有看見范謠的屍體，或許，他還活著。」

鄭修乖乖將角落斷剩半截的洛河筆交出。

謝洛河眨眨眼。

有人光著腳在外面走。

最後貓兒墊腳聲來到了鄭修門前。

謝洛河張了張嘴，正想說些什麼。

「好了。」

「糟！」鄭修忽然一拍腦袋，面色微變，調轉馬頭，在林中巡了幾圈。

這時。

鄭修聞言，哭笑不得：「你又在折騰什麼？」

「呃……」

「今日結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開著窗，藉著月色，鄭修端詳著那兩幅畫。

翻身上馬，鄭修朝謝洛河伸出手。

二人見狀一愣，剛踏入客棧，便聽見謝雲流那中氣十足的嚎叫。

謝洛河如行走的核武器，恐怖如斯。但鄭修不知怎的，對謝洛河表現出的強大越發麻木。

鄭修一路衝刺跑到馬廄時，才發現一群馬兒在拚命掙扎，想要掙脫韁繩，有膽小的馬兒蜷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再看看二人的姿態，如神仙眷侶般，攜手走出，土匪們紛紛倒吸了一口涼氣，細思極恐。

鄭修：「你是指……」

「咔嚓。」

「有人盜馬！」

這夜。

一切都是假的。

鄭修衝上去，沒好氣地拍拍馬鬃，吁了幾聲，將馬兒安撫少許后和*圖*書，翻身上馬：「你提著剪刀殺氣騰騰地靠近馬廄，但凡這頭馬不瞎，能讓你騎上去？」

「咳咳，咱仨！」

「燒得好。」謝洛河眼睛如月牙兒般眯起，吃吃歡笑：「江湖上聶公寶庫的傳說仍在，四季圖不毀，總有不死心的人想要藉此尋求虛無縹緲的寶庫，燒了，一了百了，江湖上少些爭端。順便……」

謝雲流的聲音。

謝洛河輕聲道：「無妨。」

「哦？為何？」謝洛河仍保持著將腦袋倚在鄭修那寬闊肩頭上的姿勢，聞言，謝洛河閉著的眼睛睜開一絲，好奇問。

甚至有人故意繞到山後，瞠目結舌地看著那形同「神跡」般的大洞。

「嗝～老子，溫世山，啊呸，溫詩珊……嚶嚶嚶，楚大哥別亂摸……」

但他們都在腦補裏面曾發生了什麼。

「也好。」

絕望、無助、柔弱、孤獨……

在屋內點燃火盆，鄭修將世間僅剩的兩幅圖丟入火盆中，平靜地看著兩幅四季圖漸漸焚燒成灰。

鄭修拿起筆便跑下樓，衣服都沒來得及換，街道上空無一人。城門方向，空曠的遠處傳來馬兒嘶鳴的聲音，鄭修一愣，連忙朝城門旁馬廄的方向走去。

鄭修：「接下來，你有何打算。」

「去哪？」

「放心，他命硬得很，死不了。」

沐浴著夕陽暉光，鄭修馭馬，奔向漓城。

鄭修渾身一緊。

謝雲流渾身裹著紗布，與楚成風在客棧中喝了十六壇黃酒，抱在一塊痛哭流涕，一個說人生在世不可碌碌無為，非要建立一番傳世功業；

鄭修撇撇嘴，心道謝洛河啊謝洛河，以你的實力真要偷偷摸摸地走路還能被我聽見？

謝雲流覺得兩個人不過癮，非要拉上溫詩珊。

謝洛河在馬背上看著鄭修的動作，頃刻間明白了鄭修的打算，下馬奪走鄭修手中鐵鎬。

是一把鐙亮的大剪刀。

馬兒被拴在樹旁，驚慌亂動。

她沒捨得丟。

她的臉上，她的眼裡，再也沒了往日的自信與從容，她往常的強大與無敵，在她得知「聶公hetubook.com.com寶庫」只是一場空，而她又無法對眼前的男人痛下殺手時，剎那間的崩潰，擊碎了她的所有，讓她以往在鄭修面前所展現出的一切，名為「謝洛河」的一切，變得一文不值。

筆尖上隱晦的血光一閃而逝。

她一蹦一跳地走在前方，用輕鬆愉悅的口吻，背影朝他，笑道：「書獃子，你可別裝傻，你明知我說的是什麼。」

彷彿到了此刻，外界的一切，都與她毫無關係了。

二人很快便消失在黑夜中。

謝洛河乖巧地抓著鄭修的手騎上馬背。

「有人偷馬！」

她第一次用這般絕望的目光，如抓著一根最後稻草那般，向鄭修……不，向公孫陌哀求道。

「回他姥姥！拿酒來！老子兇猛得很，今晚不醉不歸！」

「很遠很遠的地方。」

「不過，我此刻反倒希望他仍活著。」

原地留下一個大坑。

謝洛河緊緊地抱著鄭修。

……

謝洛河手腕一抖，將一封信丟入火盆中。

「洛河筆。」謝洛河朝鄭修攤出手掌，白皙的手掌在月色照耀下，白得晃眼。

鄭修與謝洛河若無旁人，並未理會雲河寨的土匪們，沿著河邊慢悠悠地走著。

另一人哭著說這功名如浮雲糞土，不要也罷，不如兄弟一場把酒問天；

誰也不知二人在聶公寶庫中發生了什麼。

「沒了那支筆，你真的……弱。」

「啊？」鄭修一時沒反應過來。

她傾聽著鄭修「心」里的聲音。

「找到了，又如何？」

「救救我，」

「范謠的屍體。」

鄭修沒回答。

謝洛河重新閉上眼睛。

「本想給你留的信。」謝洛河眨眨眼。

謝洛河輕哼一聲：「不願意就算了。」

謝洛河嘲笑過後，一鎬子敲在空地上。

她的手指在鄭修的胸膛上留下一道道血淋淋的刮痕。

鄭修一嘆。

可，

「你……」鄭修驚訝地看著謝洛河。

謝洛河眨眨眼，兩手環住鄭修的腰。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謝洛河本人，正手忙腳亂地想要牽走一匹。卻不知是因為「異人」的和圖書緣故或是「技巧」欠缺，動靜都折騰出來了也沒成功。

謝洛河不答，反倒湊近幾步，目光盯著火盆中的灰灰，很快便訝然道：「你將你爺爺的墨寶燒了？你不心疼？」

一男一女，岜山大洞，一捅之力，怕是非常激烈。

「我想去一個地方。」

內心毫無波瀾。

回到客棧。

又或者說，謝洛河強大的皮囊下，藏著一顆脆弱的靈魂。

紙窗上，投出一道單薄的影子。

鄭修再次朝謝洛河伸出手。

平常柔弱的小書生，第一次用霸道總裁的口吻對謝洛河說話。

一位年邁的郎中滿頭大汗地從客棧走出。

鄭修默然。

燈光昏暗。

寂靜的客棧走廊上，傳來如同貓兒走路般的墊腳聲。

楚成風唯唯諾諾地勸阻：「老謝你別亂動！大夫說了，你不宜劇烈活動！那密廠的閹人死了，死透透了！」

他很快察覺到自己的動搖，一咬舌頭，清明幾分，鄭修漠然點頭，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用力地將謝洛河抱住。

種種負面情緒，在謝洛河那歇斯底里的哭喊聲中，體現得淋漓盡致。

「吁～」

下一秒，謝洛河將剪子伸到腦後，一束長發應聲剪下。

「啊這？」

「蒼天為證，日月同鑒！」

「我，楚成風，」

當鄭修與謝洛河二人從聶公寶庫中走出時，一個光著上半身，刺眼的指甲痕布滿胸膛，另一人眼眶紅腫，雲淡風輕。

到了漓城外。

鄭修看著謝洛河的側臉，彷彿是第一天認識她。

找了一圈，狼藉的林子中，岜山之外，除十幾具神武軍的屍體外，以及遍地的血跡與丟下的兵器，鄭修沒找到范謠的屍體。

謝洛河眨眨眼，眼睛微微潤濕，笑容越來越開心：「如果你的夢真醒了，你若真是兩百年後的首富鄭修，我已不是謝洛河，那便更好。正好，正好，正好，夢醒了，也好。」

「咣咣咣！」

鄭修眉頭微皺：「惟有一事，我至今想不通。唯一知道聶公寶庫秘密的人，那位前朝國師，就死在我的面前。那時前朝國師正押往北方途中www.hetubook.com.com，范謠若一直不曾與前朝國師接觸，他是如何知道，聶公寶庫中藏著所謂『歸復常人』的秘密。」

謝洛河將「修」好的洛河筆交回鄭修手裡，笑道：「以後，別再弄壞了，否則，我饒不了你。」

將神武軍的屍體埋好，二人才重新上馬。

此時夕陽西下，二人在馬上的背影斜斜地拖得很長。

「公孫陌。」

在驛站寄存馬匹時，謝洛河輕輕一躍，從馬背上躍下。

謝洛河那一箭的動靜，驚世駭俗，讓沒來得及離開的雲河寨土匪，一個個嚇出了深藏的八卦之心，停在岜山附近靜觀其變。

鄭修臉上的沉重與謝洛河此刻的輕快，顯得那般格格不入。

掀起的狂風呼嘯著將鄭修的頭髮全呼到腦後。

「哼。」

「……」

整個過程謝洛河都很小心，彷彿在捧著一件稀世珍寶。

萬一呢？

「你說呢？」鄭修翻了一個白眼，心說你是明知故問。他是鄭修又不是真正的公孫陌，燒了就燒了有什麼心疼的。

鄭修眼睜睜地看著謝洛河的信在火盆中燒成灰，謝洛河另一隻手從背後伸出，亮出了入門時藏在身後的「東西」。

謝洛河穿著一襲黑色的勁裝，兩腳光著，踩在地板上不安地扭動。她兩手背在身後，似乎藏了什麼。鄭修眯著眼睛打量著她，謝洛河輕咳兩聲：「少俠好聽力。」

謝洛河對著空氣剪了一下。

「你願意陪我？」

萬一，

「姓楚的你別忽悠老子，那大夫走的時候明明說從醫五十年，從未見過傷成這般還能吼得這麼大聲的！」

謝洛河才道：「答應過你的事，我謝洛河決不食言。」

呼！

他一抖韁繩，漸行漸遠。

謝洛河懶洋洋地將下巴貼在鄭修的肩膀上，閉上了眼睛，以慵懶平靜的聲音軟綿綿地問：「你在找什麼？」

「進來吧，門沒鎖。」

最後，謝洛河咬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筆尖上。

「嗯，聽你的。」

謝洛河說罷，縱身從窗戶躍出，身形一晃，眨眼消失在鄭修眼前。

黑夜中，隱約可見一道孤單的影子朝城門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