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鄭修查探寶庫內部時，程囂、百曉生等人先後鑽入洞窟，快速走上斜坡，來到門外。
但終歸是有所期待的。
「你不怕死？」
箭矢並非實質，彷彿由黑色的火焰凝聚而成。
回頭走出幾步，百曉生停下腳步，又折返回來，臉上笑容擠出，兩手搓動：「公孫小弟，寶庫落了一場空，老夫痛心疾首。不知，公孫老弟可否為老夫解惑，好讓老夫此程不會空手而回？」
想了想，鄭修心想到了此時也沒有再強行隱瞞的必要，便道：「異人。」
聞言，百曉生神情一怔，隨後吃吃笑著：「異人，異人，異於常人，好一個『異人』！」感慨后，百曉生一抖衣袍，朝鄭修抱拳，躬身彎腰，這是一個「大禮」。鄭修連忙將百曉生的手肘托起。
鄭修一愣，片刻后釋然。以江胖的性格，能將這個問題憋到現在，已經極其不易。
鄭修搖頭：「江胖言重了！」
他們進入寶庫通過的並非暗河，而是另行打出地道，進了此處。
謝洛河臉上帶著迷人的笑意，可自他身上，卻散發著一股形同實質的「殺氣」。鄭修驚得後退幾步，謝洛河有意無意地站在入口處，擋住鄭修逃跑的路線。
黑色與紅色兩種光構築而成的流光，從鄭修身邊擦過。
謝洛河點頭：「說。」
鄭修笑著朝瀟洒走出寶庫的江胖拱拱手，就此別過。
但謝洛河仍維持著「拉弓」的動作，彷彿在謝洛河指間，夾著一根「看不見」的弓弦，她將這根弓弦拉成滿月。
謝洛河一直以來都給鄭修一種「強大」的印象。這個印象幾乎是伴隨著「謝洛河」三個字刻在骨子裡。鄭修認為，謝洛河會傷心難過，但對於她而言，應該花不了多少時間便能調整過來才是。
只聽噗通一聲。
百曉生神秘兮兮地豎起一根食指。
謝洛河目光冰冷，內藏金戈鐵馬。
她握住長弓，此刻她的箭袋空空，已沒了箭矢。
擊退神武軍后，不料入了寶庫，卻等來這麼一個令人難受的結果。
鄭修回頭看了一www.hetubook.com.com眼，只見一個巨大的洞穴直通天空，箭矢射出的洞穴直徑足足有兩丈寬，表面光滑如鏡，與其說是箭矢射出的大洞，倒不如說是被什麼東西切割出來似的。
「後會有期。」
百曉生愣愣地站在遠處，好一會，他才摸出扇子，搖動著，釋然一笑。
鄭修倒無所謂：「眾目睽睽，已經不再是『秘密』了。」
楚成風看著空空如也的寶庫，眼中難掩失望，咧咧嘴，然後發出自嘲的大笑。
鄭修猛地後退一步。
寶庫中安靜得可怕。
楚成風乾巴巴地笑著，將謝雲流扛在肩上，走出寶庫。
外面剩下的、拼死拼活與神武軍打了一仗的土匪們，得知寶庫是空的之後，一個個面露死灰，失望透頂。
「求你了……」
鄭修返回謝洛河身邊，只見謝洛河低著頭，握緊弓，不知在想什麼。他本想安慰兩句，可看著謝洛河，鄭修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謝洛河絕望地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宛若石雕。
遠處，牆壁上有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洞穴，洞穴中隱約有風聲傳來，似是通往外界。
誰也沒有注意到，當江胖說出「後會有期」四個字時，低頭跪在地上的謝洛河，嬌軀微微一顫。
鄭修沉默上前，越過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謝洛河上前查探。
所有人的追逐，這番尋寶之旅，成了一場空。
謝洛河問。
江胖轉身，朝鄭修瀟洒地揮揮手：「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公孫小弟，謝當家，咱們……後會有期！」
連奄奄一息的謝雲流也不例外。
謝洛河忽然輕輕舒了一口氣，她站起身，朝鄭修嫣然一笑：「回不去了。」
如發泄般做完這一切，程囂端詳著手中的斷刀，半晌后，程囂鏘地一聲將斷刀回鞘，默然離開。
「你若真『死』過，就應該能理解，『死』這件事本身，並不可怕。」鄭修無意中想起自己在鬼蜮中死去活來的經歷，此刻面對謝洛河的可怖一箭，反倒感覺到唏噓wwｗ•heｔｕbｏｏk•ｃｏｍ•coｍ：「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話。」
跪了，好久。
嘣！
他將半截洛河筆攥在手中，手心裏滿是冷汗，謝洛河泄出的殺意如一把把尖刀，颳得鄭修皮膚嗤嗤地痛。
二人相視一眼，哈哈一笑。
弓弦斷了！
「我先帶老謝回鎮上療傷！」
謝洛河的心情他能理解。
她不甘心，她不願意，所以她渴望著「歸復常人」，只要「異人鳳北」消失，她才能真正以「謝洛河」的身份存活下來。
這個動作讓鄭修眼皮一跳，差點沒忍住一拳揍上去。
「人的一生有三次『新生』，一是出生時，二是成人時，三則是載入史冊時；人的一生也有著三次『死亡』，一是在心跳停止時，二則是在背負罵名被千夫所指時，俗稱社會性死亡，第三次，則是被世人徹底遺忘的時候。」
「非也。」百曉生搖頭：「眼見未必為實，耳聽未必是真。即便他們說出去，如此玄乎的事，天下間不會有人相信的，只會當做是一個笑話。」
「謝洛河？」
鄭修納悶：「我身無分文了，你想要什麼？」
「啊啊啊啊……」
「沒什麼理由。」鄭修攤手一笑：「我當年在白鯉村救了她，若鳳北反過來想殺我，我會傷心。而你，則不同，你我互不相欠，你殺我，我技不如人，不怪誰。」
寶庫中空蕩蕩的箱子凌亂地堆放在地上。
謝洛河緩緩將長弓拉滿。
謝洛河泣不成聲。
鄭修恍然，原來如此。
難怪岜山上留下了許許多多的洞窟暗道，原來是「前人」在不斷地打洞，探查聶公寶庫的位置。
噌。
沒有弦的長弓上，詭異地出現了一支黑色的「箭」。
她笑著看向鄭修，右眼中時不時閃動著黑色的光。
箭矢上閃動的紅花光影越發濃烈。
不對勁。
漆黑的光雖然貼著鄭修的身邊掠過，但這一箭的餘威竟將鄭修的上衣盡數颳去，露出精壯的胸大肌。
黑色流光射穿山壁，筆直地射向天穹。
只余謝洛河悠長的呼吸聲，還有鄭修的沉默。
誰和*圖*書都對聶公寶庫的秘密感興趣。
鄭修問：「你想知道什麼？」
隨著黑色的箭一點點地凝實，一陣可怕的狂風將寶庫中的空箱子吹成齏粉。
他本以為，離開食人畫的關鍵近在咫尺，他不惜大出血，放出大招。
百曉生道：「老夫只求一個『明白』，作為交換，老夫不會將你與她的事記入『兵器譜』中，更會替你們保守……『秘密』。」
「救我……公孫陌。」
謝洛河兩手緊緊抓住鄭修，指甲在鄭修胸口抓出了幾道血淋淋的傷口。
百曉生看了離開的二人一眼，輕嘆一聲：「也罷，這『秘密』如此地索然無味，老夫也該走了。」
氣氛陡然凝固。
百曉生佯怒：「江什麼胖兒，老夫是江湖百曉生！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人人敬仰的江湖百曉生！」
謝洛河聞言，雙手劇烈地抖動，眼中出現掙扎。
果然。
那顆熟悉的瞳孔深處，一時閃動著「丁未」二字，一時映出鄭修那愕然的身影。
鄭修對「聶公寶庫」的期盼比不上謝洛河。
轟！
鄭修指的是他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施展奇術一事。
「現在的你，是鳳北，還是謝洛河。」
直到謝洛河以「穢氣」凝箭，並瞄準了自己，真正動了殺心那刻，鄭修回想起謝洛河之前言行舉止的怪異、以及不經意間透出的焦慮，終於明白了一件事。
「回不去了，誰也，回不去了。」
程囂抱著他的斷刀站在門口，寶庫內部的空曠一目了然，他站了一會，他板著臉從懷中取出那千辛萬苦得到的四季圖，拋上半空，刀光一閃，四季圖被程囂幾刀劈碎。
聶公寶庫中，只剩鄭修與謝洛河二人。
鄭修在謝洛河戲謔的目光中，竟認真思考了片許，然後點點頭：「如果非要選，那就是你，謝洛河。」
並非玄之又玄的「殺意」、「威力」之流，而是一種更為純粹的感覺，這一刻，謝洛河手中搭著的那支箭矢，那不祥的黑色，那妖艷的花兒，讓鄭修想起了……「常闇」！
「救我……救我……」
百曉生道：「多hetubook.com.com謝！」
「懂了！江胖！」
地面有拖拽的划痕。
鄭修剛想阻止，程囂刀招太快太突兀，等鄭修想開口時，四季圖已成了漫天的紙屑飄揚落下。
鄭修默默地將半截洛河筆掛回腰間。
誠然。
謝洛河捏碎了弓，喉嚨里發出嘶啞的吼聲，如走到了窮途的困獸。
無論是為了「刀」，為了「財」，為了「秘密」，為了「歸復常人」，為了「鴻鵠之志」。
寶庫，是空的。
謝洛河面無表情：「你可，說完了？」
「啊……」
是空的。
謝洛河猛地鬆開虛幻的弓弦。
謝洛河的身後，黑色的霧團無聲侵襲，龐大的陰影遮去了長明燈的光芒。
「公孫陌……」
鄭修此刻才察覺到謝洛河的怪異之處。
「既然是空的，咱們回去吧。」
鄭修指著自己的胸口：「我知道你箭無虛發，所以我今日真想看看，你謝洛河的箭，是否真的那麼神，不曾射空。」
謝洛河絕望地抱著頭，發出歇斯底里的哀鳴，淚流滿面。
謝洛河一動不動，呼吸微弱。
外面燦爛的陽光投入。
楚成風攙著腦袋全糊滿了血的謝雲流爬進洞窟，謝雲流迷迷糊糊，眼睛睜不開，嘴上卻重複呢喃著「寶庫」二字。
謝洛河動了。
然此刻謝洛河莫名其妙動了殺心，鄭修要這鐵棍又有何用？
「啊啊啊啊啊！」
是來自常闇的「穢氣」！
這是，意念之爭。
黑色的箭矢尖端，泛著奇異瑰麗的光彩。一朵朵紅色花朵的虛影在箭矢尖端上一閃而逝。
「謝洛河？」
寶庫內，謝洛河彎弓瞄準鄭修，那支黑色的箭矢聲勢雖小，但上面卻散發著令鄭修頭皮發麻的「東西」。
鄭修摸向腰間的筆，被削斷的筆卻無法畫出任何東西，只能當成鐵棍來用。
當他們看見空曠的寶庫時，反應不一。
但謝洛河似乎……跪得太久了。
划痕上鋪了一層灰。
百曉生壓低聲音：「你們……到底是何人？」
「你猜？」謝洛河微微一笑，姿勢不變：「或者，你，希望此刻的我，是誰？」
她的手忽m.hetubook.com.com然不抖了。
「……」謝洛河眸光搖動，面色仍是平靜，沉默后反問：「為何？」
黑色妖異的紋路頃刻間覆上謝洛河的面部，寶庫內，地面上的塵埃在謝洛河「拉滿」長弓的瞬間，豁然吹開，以謝洛河為中心，四周潔凈如洗，一塵不染。
那一箭謝洛河如果沒有移開，別說是射穿胸口，他很有可能渣都不會剩下多少。
一念生，一念滅，一念間，將決定她是謝洛河，還是鳳北。
「殺了我。」鄭修平靜的目光與謝洛河對視，說出了謝洛河一直不曾說出口的一個事實：「只要殺了我，你就不會成為『鳳北』，對吧？」
鄭修掰著指頭在謝洛河面前數：「瞧，與其他兩次死亡相比，第一次死亡其實算不上什麼，連疼痛都格外地輕，一眨眼的事。」
謝洛河長發吹起，露出她一直刻意隱藏的右眼。
謝雲流眼睛一瞪一閉，昏死過去。
「是盜墓賊，不知在多少年前，便已將寶庫搬空了。」
鄭修朝謝洛河伸出手。
鄭修心中莫名一揪，上前將謝洛河擁入懷中。
百曉生這時走上來，拍了拍鄭修的肩膀：「看開些吧，為了這破寶庫，藏劍山莊毀於一旦，獨孤翔人頭落地，自從秘密泄出，這些天死的死殘的殘，為了這四副玩意，江湖上明裡暗中不知死了多少人。與他們相比，咱們不過落了一場空，好歹命還在，知足吧！」
鄭修卻覺得渾身發冷，冷汗涔涔。這一箭的威力已經不下於全力出手的鳳北了。
謝洛河第一次在鄭修面前展現出她的軟弱，她的無助。此刻的謝洛河彷彿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藉著長明燈的光線，鄭修注意到牆壁上留有一個個圓形的凹洞，像是上面本來鑲嵌了什麼，卻被人給挖走了。
「我不是鳳北，我是……謝洛河，我是，我是，我是謝洛河。」
鄭修知道自己說對了。
其實謝洛河知道，自己終有一日會變成「鳳北」，她並不傻，她早已知道這個世界是「虛假」的，她知道自己終有一天，會承認這個事實，而後她的一切會重新被鳳北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