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頂摘葉的手停頓不動，片刻，雲樓珏才道：『要你喜歡的人，你的蠱才能起作用？』」
溫柔卻神態和緩得多：「正不能壓邪。只是可惜那麼可人疼的小姑娘了。」
「雲家幾乎所有人都在忙碌，忙碌接下來婚事的布置與準備。」
「這是一場婚前小宴席。」
陸小鳳撫掌嘆道：「單看如此舉止，後來這位倒也君子坦蕩。」
「雲樓璧忽然意識到什麼，呼道：『哥，你對爹做了什麼？』」
書生「啪」一聲以扇叩掌，斥道：「狼子野心，天性魔物！」
「阿幼朵天天都去找他抱怨或分享。抱怨的是雲樓珏的冷漠心意，是雲家主家環境的生硬疏離。分享是對記憶里家鄉的思念，是童年少年時經歷的見聞趣事。」
「那部秘笈非尋常人可成功入門，然而修習此內功有成者，壽數可至百歲整。」
陸小鳳聽到這話，想起花滿樓也曾有過如此類言語，不由看向身側，花滿樓蹙著眉，仍是一副擔憂之態。
「雲樓珏展顏笑道：『不錯，我已從南疆探知當年共生蠱的消息。只要我取得你身上的另一半功力，這部功法便能完全為我所用。』他笑容溫柔而親切，但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睛里，卻帶著種說不出的空虛、寂寞、蕭索之意，『那些人嘴上一套，心裏一套，可只要我權傾天下，誰人膽敢違背我、輕蔑我、可憐我！』」
「雲樓璧啞聲問：『為什麼？』」
「而雙生子藉助共生蠱共同修習此內功，兩人各自壽數僅有五十整。」
花主人扯扯鳥主人的衣袖：「快聽，閨女活了！」
「觀察那人好幾日後，阿幼朵發現那人雖不是雲樓珏，可他們兩人在許多地方，都簡直一模一樣。」
「那功法有問題！」有人驚呼。
「雲樓珏自光亮的門裡邁出，注意力一點也未分至雲樓璧懷中。」
陸炤入座，將桌案面上稍微整理，按自己順手的位置，把等會兒可能用得上的物件歸置。
花滿樓讚許地點點頭。
青衣女子呼吸顫抖，緊緊攥著心口的衣裳。
「另一個道：『不必擔心，只是前些日子被我從南疆帶來的疫氣傳染，現下已有些起色，不久便能與你見面。你且安心，顧好自己便罷。』」
鳥主人嚎啕大哭，哭得甚是傷心的樣子，引得周圍人都不住去看他。
「阿幼朵心說，你是不是為你弟弟來找我討公道來的？」
只這一小會兒的工夫，看官們自發安靜下來，沒閉上口的也被周遭人等緊緊捂住嘴。
面對底下目光如炬的諸位看官，陸炤也不多做廢話，直接續上前文：「上一回說到，阿幼朵發現自己下蠱下錯人了，當即跑得沒影。」
青衣女子長舒口氣：「好姑娘，上天終於垂憐你一回。」
「這人竟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是雲樓珏。那麼他是誰？」
「來了來了！斗篷生可算出來了，可叫咱好等！」人群突然沸騰，截斷他原本想說的話。
「原來，雲家雙生子幼時體弱多病，眼見難以成活，求遍神醫后，於一位已經退隱的老道長處獲得一個辦法。」
花滿樓道：「看來是被聽到了呼吸聲。」
「最後一記對掌，雲樓珏出了十成力，勢要下死手，而雲樓璧還收著一成力，不想對兄長痛下殺手。」
陸小鳳笑了笑，淡淡道：「像我這種人，是絕不肯為了朋友去拚命的，隨便為了什麼樣的朋友都不行。」
「雲樓珏陡然出手，一出手就是殺招！」
趙兄撇嘴，覺得自己方才被書生下了面子，這會兒非要與他抬杠道：「你怎麼知道是弟弟不肯？說不得是那偽君子不肯讓他弟弟插手家族之事。」
「阿幼朵被擊飛。雲樓璧輕功追上即將撞上牆壁的阿幼朵，將她撈住，破門而出。然而阿幼朵，這來自遙遠南疆的單純小姑娘，已然沒了呼吸。」
「雲樓璧的眉宇間籠上一層哀傷，道：『摯友，就不可以為彼此奮不顧身、兩肋插刀了嗎？』」
什麼？
「之後一段時間，阿幼朵就與這位大弟弟成了特別的朋友。不好意思捉住匆匆忙碌的婢女們說的話，都可以來尋雲樓璧聊，反正他們兩個都閑得很，她每次來，都沒見雲樓璧做過什麼雲樓珏天天忙的那些事。」
「雲樓珏見她生氣，哄了她幾句，又把她打發走了。」
花主人涼涼道：「只怕是一些拈酸小人，見不得區區一個瞎子風光無限，執掌大權。倒不知自慚形穢，卻一味挖苦那明玉上一點子瑕疵。」
溫柔笑起來，明媚而朝氣蓬勃，收回陸小鳳鬆開的刀，入鞘。
陸小鳳心道，你一個小姑娘，老氣橫秋的說人家小姑娘可人疼呢。還有就是不知哪來的信心，覺著最後必然邪不壓正，萬一人就是打算把花滿樓說死，好賺你們一番眼淚呢？
好了，開講吧。趕緊的，都吊了幾個時辰了。
「雲樓珏並不為所動，道：『那你可曾為見不得你這心愛之人，而自怨自艾為何眼睛瞎了？』」
「這是一場鴻門宴，雲樓珏知道，雲樓璧也知道，獨獨正在犯愁什麼時候提出告別的阿幼朵豪不知情，皺著眉支著臉，坐在兩人之間，只一心出神想自己的事。」
溫柔卻瞥他倆一眼，心道，倘若這又是一個心機叵測的偽君子呢？誇得未免太早。我倒要看看，這人究竟是怎樣一副真面目。
趙兄立馬拉住他大兄弟，圓瞪著眼，一個勁點那書生，示意——
「欸、趙兄，你說，那蠱怎麼就下錯人了呢？雲樓珏，沒錯啊！」有人想破頭hｅｔuｂooｋ•ｃｏm•cｏm也沒想明白。
紫衣友人甚為欣慰：「不錯，有進步。」
說到如此地步，看官們再是一根直筋，也該知曉雲樓珏暗藏的禍心，竊竊私語聲不絕。
「此事之後，阿幼朵便能壯起膽子來，再次叩開那人的門，同他認真道歉。」
「阿幼朵一開始不好意思去見那人。沒過兩日，又忍不得旺盛的好奇心，接連幾天，經常輕手輕腳扒在小樓的窗下，偷眼去瞧那人。」
陸炤說道這裏，頓住，扶著寬大的帽檐，視線在下面人群里略略一掃——果然，魁梧老兄還在場內，那還是得掰碎了往細里講。
「阿幼朵垂著頭從花中鑽出來，滿頭葉子花瓣簌簌下落。」
「一道熟悉的聲音輕輕喚道：『阿幼朵。』」
既無殺氣，亦無力道。
鳥主人從哀慟中將自己拔|出|來點：「活了？」
竟是利用小姑娘，要對他同胞孿生兄弟下手，還囚困親爹，其餘人甚至不知雲家老家主現況如何，如此不孝不悌之徒，實在天怒人怨！
「雲樓珏神色淡淡，道：『因為我需要你，我需要收回我的半身。』」
杏衣客輕鬆起來：「這下就要大團圓了吧？他倆終於可以在一起了，有情人終成眷屬，多美滿！」
「共生蠱的消息是從南疆得來的，那麼他們兩人修習的那份特殊功法呢？老道長已逝，天下間唯一還可能知曉那份功法的秘密的，只怕僅有雲老家主一人。」
「雲樓璧的心如墜冰窟，深不見底，只有一片黑暗。他忽然恨自己是個瞎子，竟不能看她最後一眼。他抱著懷裡那不再能發出快樂笑聲的小姑娘，衣擺灌滿寒涼的夜風。」
「雲樓珏也知道，他能動手的只有這段時間。」
「拆、擋、還擊，你來我往，他們沒有眼睛可用，也不必用眼。破風聲，衣袂獵獵作響，氣息變化，腳步交錯，一切訊息自他們的耳朵而入，在他們腦海中排布出與現實一模一樣的畫面。兩人都沒有一絲錯漏。一旦誰有一絲錯漏，勝負即刻便得以分曉。」
「雲樓珏不滿於區區五十年的一生，不滿於自己完美人生中竟有兩個缺憾。於是他就想除去他的雙胞胎弟弟雲樓璧，獲取完整的百歲壽數，此後暗中籌謀策劃許久，深入南疆，囚困親長，而今圖窮匕見。」
「待雲樓璧運功，為自己稍作療傷后，緩慢起身走到那躺在冰冷地上的小姑娘跟前，脫下外袍將要蓋在阿幼朵身上時，發現——她竟然又有了微弱的氣息。」
花滿樓「咦」了一聲：「原來後面出場的這位才是我么？」
花主人一手遮住自己的臉不叫人認出自己，一手伸過去拍撫他背安慰他：「行了行了啊，乖啊不哭，不是你閨女，你閨女在家裡好好的，沒出事，將來我給你和-圖-書
把關，絕不叫混小子有機會害了她……」
「百忙之中抽空來送行的雲樓璧，溫和的眉宇間，那抹縈繞不去的哀傷遲遲未散，他對臨行的小姑娘送上最後的祝願：『一路平安，祝你幸福。』」
「雲樓珏望著苗族小姑娘離去的背影，喃喃自語：『同心蠱，同心、蠱，竟是……如此。錯了、亂了。計劃……改換……』」
杏衣客略作思索，興奮道：「我知道了！前一個發話的是雲樓璧，后一個是雲樓珏，因為後者先前去了趟南疆！」
「雲樓璧總是耐心聽著，偶爾回應幾句，也總是溫溫和和的，體諒阿幼朵這小姑娘身在異鄉的不安忐忑，也體諒他兄長身為下一任家主，肩上實在擔負了許多。」
溫柔道：「我只問他願不願意。」
「阿幼朵跺跺腳，說：『同心蠱同心蠱，我還特意把這蠱的名字用中原話好好編了一個名字！難道我的中原話學得還不夠好嗎？』」
「雲樓璧將小姑娘輕輕放置在一邊迴廊的地上，回身面對他而今如鬼魅的兄長。他輕聲問：『你尋到辦法了？』」
「啊！」眾人轉頭，鳥主人臉色煞白，慘然痛呼。
嘿、打得妙極，竟叫兩個瞎子對打！有那不管情愛、只關注江湖打鬥戲碼的看官不合時宜的暗暗叫好。
他伸長脖頸，目光越過一眾頭頂，望見茶館最前頭的大靠椅處，一位渾身掩在古怪斗篷下卻仍顯得高挑健實的神秘人安靜落座。
「兩掌相對，內力激蕩，功法異常運轉。兩人倒飛相離，摔在地上。雲樓珏竟當場暴斃，氣息全無。而雲樓璧猛吐大口血，氣息猶存。」
「雲樓珏的手輕柔地替她摘去發上的花葉，對她說道：『你是不是，已對他下了蠱？』」
「於是阿幼朵不悅地哼哼道：『下了又怎樣？我喜歡的人又不是他，那能有什麼用呢？』」
「一人道：『爹的病情如何？身為人子，我當侍奉在側。』」
「面對小姑娘有些越線的提問，雲樓璧只是笑笑，便轉移話題，帶偏小姑娘的想法。」
趙兄覺著自己說中了，得意的用眼角下巴一下一下刮那迂人書生。
可陸小鳳還是動了，靈犀一指輕鬆夾住刀尖。
書生樣的看官「刷」的開扇，呼扇兩下，嘴巴掩在扇后輕聲輕語：「可惜可憾，如此俊逸風流佳公子，竟目不能視。」
「雲樓璧曾悵惘的對阿幼朵說：『雲家偌大一個攤子，兄長一人本就艱難，以前還總有人說些風涼話，叫兄長聽聞后傷心。』」
「四下也不見旁人，只他們兩個在這裏說什麼呢？」
「阿幼朵騎著溫順的小毛驢，最後的最後，再回望身後，那裡是中原繁華的城，那裡有中原她愛過的人。」
怎麼都到如此境地了，還收著手啊？眾人心呼。你哥要殺你
ｍ.hｅｔuｂｏｏk•ｃｏm.cｏｍ啊！
被喚作趙兄的那位帶著點鄙夷與自得，咋了口白水：「這可是江湖茶館，說的江湖事，最後那出現的那個雲樓珏必是有人用了江湖秘技——易容術！」
陸小鳳：……
書生樣的看官收扇，甚為嚴肅地發表說教：「兄弟齊心，其利斷金。這弟弟卻不肯幫同胞兄長分擔紛繁事務，實在不悌！」
「雲樓璧還未放棄挽回的想法，只想能救一個是一個。他勸道：『我們雖然失去些許，卻已得著許多。即使年幼重病，卻因爹的拳拳愛護之心得了轉圜機遇，薄命得以續存；即使目不能視，卻聽得雨打芭蕉聲，嗅得春花秋實芳，品得清茶醇酒香，感受得到輕風習習、細雨綿綿，這難道還不夠幸福嗎？我們已比許多苦命人幸運得多。』」
「可有一日突逢暴雨傾盆，阿幼朵差點被淋得透濕。她發現屋裡人突然起身離去，卻把門留著了。她進去屋內，裏面燈燭搖曳，屏風邊的案几上還擺著一套從未被穿過的乾淨衣物，潔白如玉。」
「阿幼朵躲在花叢中小心翼翼靠近，直到能夠勉強聽清他們的談話。」
「剩下那人徑直走到這叢花前。阿幼朵忽然屏住呼吸。」
「阿幼朵定睛細看，廊下那兩人正是平日里幾乎不相見的孿生兄弟——雲樓珏與雲樓璧。」
「此事後，雲樓璧被迫接下重擔，從頭學起下一任家主所應當會的事物，他也終於變得忙碌起來。」
花滿樓便沒有去接，因為他相信這位姑娘並不會真的隨意傷害無辜之人。
「老道長以共生蠱將雙生子的經脈、生息聯繫起來，成了武學上的同一個人，以兩人的經脈共同修習一道失傳內功秘笈。」
「雲樓璧痛心不已，兄長何時變成這樣的，爹怎從未發現，他怎從未發現，是他們對兄長的關切太少，以致兄長在重壓之下受不住了么？」
「忽然回神的阿幼朵義無反顧撲上去——」
「此言差矣，」坐在前座書生打扮的中年人搖搖手中題詩扇，搖頭晃腦道，「依在下所見，那苗女許是自己也被下了蠱，才把其他人當成雲樓珏。那同心蠱竟能掌控他人心智，可怖、可怖！」
「那人自稱雲樓璧，乃是雲樓珏的同胞弟弟，他們兩個是孿生子，這才如此相像，以致姑娘誤會。是以，他寬慰阿幼朵，說這既是誤會，便不必再多介懷，他定然守口如瓶，只當作什麼都未發生過，不會誤了姑娘的清白。」
眾人攥緊了心，看雲樓璧如何應付。
「這日，阿幼朵正出門要去小樓，想著如何安慰近來難掩心憂的雲樓璧，就在路過繁複迴廊時，看到了兩人熟悉的身影，腦子還沒來得及轉動，她就已躲進廊外的花叢。」
「雲樓珏嗤笑道：『你知不知道，她還對你下了蠱，你們兩個m.hetubook.com.com才會彼此相愛。倘若不是變心愛上了你，她豈會為你赴死。』」
「再一會兒，他倆說著那些似乎意有所指的言語，阿幼朵聽不太懂。茫茫然，直等到其中一個離去，臨走好似還朝這個方位投來一眼。」
「他們都看不見，卻又都能如常人一般行動無礙；他們都溫文儒雅、心思玲瓏，待人接物進退有度；他們都才貌雙全，還都很喜歡穿白衣——只是雲樓珏更喜歡冬雪一般寒涼的冷白，而這位公子更喜歡春光一樣柔和的暖白。」
瞧吧，拈酸、小人！
星星刀出鞘，直奔花滿樓肩頭。
「阿幼朵看雲樓璧一天天的不是賞花，就是彈琴，不是品茶，就是閑談，不由奇怪的詢問他，為什麼哥哥雲樓珏時時刻刻都那麼忙，可弟弟他卻什麼都不用忙呢？」
「原來阿幼朵被雲樓珏殺死後，竟觸發了涅槃蠱而得活。」
這是被發現了吧？
「雲樓璧一愣，道：『……我與她並非……』」
溫柔又沒忍住看他一眼，莫不是每個失去視力的瞎子，都會如此耳聰靈敏。
「雲樓珏長袖如流雲朝雲樓璧捲來，被雲樓璧已相同招式擊退。兩人便在這曲折迴廊中騰挪游移，步態輕盈迅捷，長袖舞如穿葉飛花。兩人都看不見，可他們都有一雙絕頂靈敏的耳朵，將一切動靜收入心中。」
「阿幼朵自然認出來了，這道聲音曾與她在南疆的密林溪流朝夕相處。」
溫柔突然發話：「你們兩個，也是摯友吧？」她沖陸小鳳問道，「你願不願為他赴死？」
「阿幼朵與雲樓璧道別了。」
後邊的一位茶客沒忍住，插話道：「你們怎麼不猜，那雲樓珏有個孿生——」兄弟……
陸炤大幅度點點頭，肯定那位客人的發言，接著講道：「雲樓珏咎由自取，被功法反噬而死。雲樓璧重傷，撿回一條命。」
果然那刀勢輕飄飄，叫他隨便截住了。
「先前想要告別是因為她不想留到雲樓珏成婚當日，現今她不得不告別，是因為她枯木回春所用的涅槃蠱，乃是五毒教三蠱之一，南疆重寶。成功觸發得活的教中子弟，必為下一任教主。五毒教已等了這一代教主許久。」
花滿樓道：「我並不願朋友為我赴死。」
花滿樓頷首。該當如是。
「阿幼朵常來，每次都謹慎小心，試圖不漏行蹤。那人好似也不知情的樣子，自顧自做他尋常的日程。」
「雲樓璧知道，再過不久，雲老家主必然會被放出來，因為雲樓珏的婚事臨近，總不能夫妻拜堂時，堂上親爹缺席。」
鳥主人已經罵了一下午：「居心叵測！」又仰頭就是一盞茶，「二子，再來他丫一壺！」
「雲家老家主親自進入蟲蛇遍地、暗瘴四處的南疆密林，歷經千難萬險，再出苗疆時，帶出了五毒教的三蠱之一——共生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