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閑話談及過往

燒好的菜打上來放在一邊,蓋上蓋子保溫。大鐵鍋里再「滋啦」一響,瀰漫出的新的香味就蓋過了上一道菜香。
洗碗的是勤快孝順的李二子。
陸炤苦惱于如何安慰他們,腦子一抽,說道:「怪道張小姐聰明伶俐呢,定是吃魚吃得多。」
正好他來接著講下午的說書內容。
張掌柜打眼瞧陸小鳳兩人帶回來的菜肴,隨口道:「這是對街那酒肆打來的吧?他們家的鮮珍雞湯居然給外帶。」
舒先生從裡間出來,把手裡拿著的大碗遞給張掌柜。
張掌柜才擱下夾子,聞言,臉上便閃過一絲懷念,道:「他啊,苦練這麼一手,可不是為的他自己。」她囫圇摸摸李二子的發頂,平靜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憂傷,「是為的我那早夭的女兒。」
機緣巧合之下,她突然走大運,撈得一筆橫財,這才能買下這間門面,本也考慮過酒家,又擔心收拾不了醉酒鬧事的,最後定下開茶館。
張大娘忽然給李二子後背來一下,道:「你哭什麼?她現如今指不定投胎到那處大戶人家了。吃香的喝辣的,前呼後擁,嫁妝還多,想做甚就做甚。她就喜歡那些有的沒的,對什麼都好奇。」
張掌柜駕輕就熟地讓李二子張大嘴,把他喉嚨里卡著的魚刺夾了出來。
陸炤想道,每個人都有自己別樣的人生過往,都是一段故事里的主角。何其真實。
輕柔暖風拂過熟睡之人在躺椅邊垂下的衣角。
和*圖*書入夢中。
而此時,陸炤正蹲在茶館后廚幫忙看火。
不是、小兄弟啊,我是凡人、一般人、普通人。兩隻眼睛一張嘴,兩隻胳膊兩條腿,渾身上下就沒有超出人類範疇的額外部件,就只某些地方顏色款式特別了那麼億點點而已——不至於就這麼把我開除人籍吧?
……又來?
張掌柜:「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這時候來了一隻小狸花,一看就很機靈,來來回迴繞著他打量,然後就眼帶嫌棄的走了。
陸炤只要放空自己,時不時在提醒下用火鉗從火裡頭夾一根柴拖出來,或是往裡頭再塞一根柴進去。
又路過一隻黑貓,看著小狸花遠去的背影,對他喵了一聲:「你要做童養夫嗎?」
炸毛,驚醒。
后廚里燒好的菜都被端上其中一張桌子。張掌柜與李二子還額外抱了好幾個空碗碟來,兩張桌子都分別放幾個。
好在李二子被張掌柜輕輕踹一腳,就清醒過來,除了手鬆沒拿穩掉地上的筷子,並沒有什麼大場面。
突然間意識到什麼,他轉過身,果然看到一臉放空的李二子攥著筷子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張掌柜三兩句又把故事的後來、目前的結尾講了。
幾人依次落座,張掌柜與李二子一桌,陸炤與陸小鳳、花滿樓一桌。
張掌柜與有榮焉,笑靨如花,嘴上倒還念兩句謙辭:「哪裡哪裡……我們家二子就只會這麼一招,別的都拿不出手。m.hetubook.com.com
循聲看去,原來是陸小鳳與花滿樓端著盤子回來了。盤子上擱著幾碟肉菜、一大碗雞湯。
於是張大娘將往事緩緩道來。
春日午間暖熏熏的陽光照著,飽腹的陸炤感覺有些犯困。
這活計相比起其他廚房工作要簡單一點點,因為燒飯炒菜的掌勺人李二子會「口動」指揮,遙控陸炤增減灶膛里的柴堆。
「咔,he……」抬頭看去,是李二子捂著嗓子,表情痛苦。
鮮香嫩滑~
花滿樓在陸小鳳小聲的介紹過桌上的擺放后,點點頭表示清楚了,拿起湯勺舀了一口魚湯,輕吹後送入嘴,細細品味,展顏贊道:「這魚湯燉得醇香濃郁,又不見一絲腥味,實在好手藝!」
「這樣啊。」陸炤順手掀開兜帽,撓撓後腦勺。
前頭茶館里聲響嘈雜。
李二子還是低垂著頭,壓抑著哭腔,小聲道:「她身子骨定然好極了,健健康康的。也說不定投胎去了什麼名門正派、武林世家,成了一名仗劍江湖、替天行道的女俠呢。」
有一天,稚齡的女兒突然抱回來一個好似才兩三歲大的幼童給她看,說這是個小子,可以給她做童養夫,養大了他,她們家就有男人,不怕被人發現,再被人欺負了。
李二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著,撓撓后脖頸。
陸炤迷惑不解,不住看向門口。
「哈——」緩過來了。
陸小鳳吃多了,揉揉肚子,拉著花滿樓要出去走和-圖-書走。
花滿樓很敬重張掌柜的堅強,陸小鳳也對此感到佩服。
陸炤仰頭猛灌涼涼的茶水。
往事說完,午飯也吃完了。
端坐在前面的舒先生穩得很,已經先將上午的段落重講一遍。
她不怎麼與其他人提起這些,只是她信得過好心助人的花滿樓,信得過花滿樓認可的摯友陸小鳳。而對陸炤,從他這幾日所述的故事里透露出的,他本人的人品偏向,張大娘也願意相信他一回。
「我那閨女聰敏靈巧,早早就知事,曉得她阿娘我的難處。」
實際上,她還藉著這個女扮男裝的身份外出經營點小生意,只不出遠門,賺得不多。
這是什麼時候了?
陸小鳳把手裡的菜肴在另一桌放下,看到桌上已放著分撥來的幾樣菜,也端起盛菜碗碟給對面桌分去。
張大娘並未細說她不知所蹤的夫君,只說起當年她獨自一個女娘,帶著年幼的女兒,又無宗族娘家依靠,實在不敢回想初時到底怎麼煎熬過來的。
舒先生就捧著裝得滿滿當當的大碗出了茶館的門,走了。
走了?
許多人欺負女人小孩,是只看男人臉色的。
哦哦哦!
旁邊垂著腦袋的李二子早已淚流滿面,偷偷摸摸抹臉上的眼淚。
陸小鳳得意道:「本也就是試試,問一嘴能不能外帶到茶館,想不到東家正好從外頭回來,當場就拍板應許了。」
張掌柜朝他們擺擺手:「沒事沒事,只是被魚刺卡住罷了。」說著,她和*圖*書起身去取來一個細細長長的物件。
張掌柜又在分剩下的菜到另一桌的碗里,看他如此,笑道:「舒先生中午也包飯,不過他總要帶菜回家去,和家裡人一塊吃。」
陸炤心有餘悸地看眼魚湯,吸吸鼻子,還是沒忍住又伸過去夾了一筷子魚肉。
張掌柜依次撥了桌上各樣菜肴的一部分在舒先生的大碗里。
陸小鳳奇道:「李小兄弟這麼會做魚湯,怎麼又是不太會吃魚的樣子?」
於是她就時常女扮男裝出入自家,傳出風流名聲。又對外宣稱,只收用這一個「男人」,好為家裡搭把手,也不打算正經辦婚事,怕這「男人」鳩佔鵲巢,對前頭夫君的娃兒不好。
啥玩意?
舒先生就站在灶台旁邊的案台處,挽起袖子洗菜擇菜、切菜配菜,偶爾還給殺魚切肉的張掌柜搭把手。
張大娘的眉眼處縈繞著回憶時的愉悅:「她自己才那麼一點點大,就一臉正經地說要收養個『童養夫』了。」說著說著,她輕輕笑起來,笑得沒有聲響。
陸炤給同桌的兩人遞去筷子湯勺。
陸炤聞著魚香,雖然也對據說不怎麼給外帶的鮮珍雞湯好奇,但還是向魚湯伸出第一勺。
……鑷子?夾子?
陸炤能意識到自己應該是在做夢,夢見自己變成一隻金藍異瞳、純白大長毛的臨清獅子貓,正搖晃著尾巴趴在檐下曬太陽。
見李二子正把最後一勺菜扣到大湯碗里,張掌柜洗凈雙手,招呼人都到後院里去。
hetubook.com•com舌頭吃不來燙魚湯。
待心有不甘的看官探頭探腦也找不著某吊人胃口的說書先生,陸續散場走人。
陸炤發現只剩自己沒事幹了。
「不賴嘛,小夥子膽挺肥。」難得有這麼一個沒被嚇到的「尋常市井小民」。
舒展筋骨,往院中的竹躺椅里一倒,困意上襲。
「燙燙燙!」陸炤被燙急得跳腳。
阿幼朵強吻之人,與阿幼朵所愛之人的過往。
低頭順嘴吐出一撮魚刺。
又去夾一筷子魚。
李二子反而眼睛更是發亮的看著陸炤,語帶點點羞澀、點點激動地握拳道:「陸先生!果真非凡人!」
李二子立馬衝去前頭取來已經放涼的茶水。
張掌柜要去理賬。
這就走了?不留下吃飯嗎?
熱騰騰的魚湯入口——
小插曲過去,繼續用飯。
兩眼迷濛的時候,前頭那門裡探出李二子的腦袋。
張大娘的眼睛里閃爍著期盼的光:「好,好極了。」
寡婦門前是非多。
花滿樓關心道:「原來你這麼怕燙,那可要慢慢來。」
陸炤連忙拉起帽子,隨他進去。
後院里已擺上兩張桌子,五把椅子。
除了花滿樓,其餘三人都不由瞟了一眼陸炤面前那一小堆魚骨魚刺。
李二子瞧他終於醒了,高興壞了:「陸先生,到你了!」
她那時候看著瘦瘦小小的幼童,細細的脖頸處那一道淤痕,最終收下了那個孩子。
後來,張大娘帶著女兒與全家那一點子家當搬了家,到她很多年不曾回去過的老家去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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