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是在威脅本公子,威脅吏部左侍郎之子!」
當那些找馬睿將事情大事化小的朝臣或是世家代表離開京兆府時,總會誇讚一聲馬大人真的很識趣。
「李公子一定心中奇怪,奇怪本官為何因這等小事來尋你,大動干戈。」
「不。」馬睿搖了搖頭:「一個掌柜的,上不來檯面。」
這一記耳光,又重又響。
「百姓們累吶,其實本官也累,放不下架子,撕不開面子,解不開心結,世人貪婪,總是想要尋兩全,可這世間,哪有什麼兩全之策,人生百年,不過是取捨之間罷了。」
「本官剛剛來時,你們是在……吟詩作對,對,一定是吟詩作對,文人雅趣嘛,應該的。」
沒人否認京兆府府尹的正三品品級,但是真正的大人物們,也很少正眼看待馬睿。
李林聞言微微一愣:「馬大人,是要做戲?」
江月生面色劇變:「馬大人,慎行!」
「來,乖,聽話,吃。」
每一位官員,每一個世家子,他們欺辱過哪些百姓,這些百姓姓甚名誰,又是如何被欺辱的,馬睿,都記在心裏,深深的記在心裏。
狼狽不堪的李林躺在地上,如同煮熟的和*圖*書蝦米捂著小腿:「馬睿,你,你找死,你敢打我!」
「你來吃」這三個字一出,即便是楚擎也是滿臉震撼之色。
李林怒不可遏:「馬睿,你這官,不想做了?」
喘了幾口粗氣,馬睿如同一個嘮家常的鄰家大叔,一邊用力撕扯著麵粉袋子,一邊緩緩地開了口。
「本官怕嗎,本官會怕,怕的要死,怕去了閻王殿,閻王老兒讓本官下油鍋,因為本官是京兆府府尹,該下油鍋的京兆府尹!」
「找李公子討個情面罷了。」馬睿扒拉一下桌上的碎石:「如今流民聚集城南,可你李家鋪子發賣的都是碎石和砂礫,說不過去,說不過去的,本官是京兆府尹,坐視不管,後人會戳本官脊梁骨的。」
馬睿霍然而起,突然揚起手臂,一耳光抽在了李林的臉上。
「不錯,是要做戲,不做戲,丟人吶。」
「看京中百姓,看這城外流民,他們就沒有去吟詩作對,這是為何,因為他們不識字,為何不識字,因為窮苦,可他們同樣忙碌,他們的時間,都耗費在了吃食上,他們要拼了命的去活著。」
馬睿不是和稀泥,不是給和*圖*書
其他人面子,不是怕得罪人,他只是,只是想讓「民」活著,哪怕被欺辱了,哪怕家破了,哪怕一無所有了,至少,也要活著。
楚擎撿起一塊碎石,想了想,又用碎石沾了些湯水,溫柔的遞到了李林的面前。
自古,民不與官斗,馬睿身為官,身為和「民」接觸最多的官,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當一個「民」想要討一個公道的時候,無異於痴心妄想。
馬睿,不是給他們面子,他只是想讓百姓活著,僅此而已,與其說是給他們面子,不如說是馬睿做著自己唯一能做,唯一可以做的事情,那就是保全百姓,哪怕讓百姓罵他是個狗官,事關官官相護的狗官。
馬睿終於將面袋子撕開了,將裏面沾著麵粉的砂礫都倒了出來,隨即衝著李林露出了一絲笑容,一絲近乎于討好謙卑的笑容。
「那大人的意思是……」
又是一棍子,砸向了李林的額頭。
因為馬睿太「面」了,或者說是京兆府府尹這個官職太「面」了。
京中每一位世家門閥的成員,他都清楚底細。
李林眉頭一擰,冷笑道:「馬大人總不會是想要我李家人去京兆府賠罪吧。」
水https://m.hetubook.com.com火棍重重頓在地上,馬睿臉上浮現出了幾許猙獰之色。
「那管家如何?」
馬睿還是搖頭:「也上不來檯面。」
「往日里,本官總是賣你們李府的面子,今日,李公子也賣本官一個面子,如何。」
京中每一位官員,他都認識。
又是一棍子落下,砸在了李林的另一條腿上。
「李公子,還不快讓本官長長見識,這人,究竟是如何吃石度日,若是靠吃石便能填飽肚子,國朝再無飢餓之民,還不快演示一番,本官親自為你請功,你李家二公子定會萬家生佛!」
馬睿如同失去了理智一般:「你敢阻攔本官!」
「本官只問你,吃,還是不吃。」
可他們並不知道,背後的目光,來自馬睿的目光,是那麼的幽深,那麼的不甘。
「百姓本就艱難度日了,湊了些錢財,去了你李家的鋪子,高價買糧不說,糧里,竟還摻著砂石,你這天殺的狗才,不堪為人!」
李林神情不安,下意識叫道:「馬睿,你意欲何為?」
江月生低著頭,輕聲道:「此等敗類,人神共憤,可馬大人……馬大人不應因這狗才身死族滅。」
李林鬆了口氣,https://www.hetubook.com•com
露出了笑容:「那不如,學生將負責鋪面的掌柜,送到京兆府負荊請罪?」
江月生再也看不下去,邁出一步,粗糙的手掌握住了水火棍。
「莫要奇怪,因為你過的太閑,正是因為太閑,才有時間來琢磨這些毫無意義的事情,才有時間無病呻|吟,你看,看百姓。」
馬睿還是那副微笑的模樣:「你吃,還是不吃?」
今天,馬睿站在這裏,站在醉客居的三樓,冷目看向李林,做這一切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再也不用給任何人面子了,或者是說,再也無法護著百姓了。
既然無法再去唯一做的事情,那麼還有什麼可顧忌的。
一個沉默的身影走了過來,蹲在了李林旁邊。
「不,李家可是名門望族,本官哪裡會這般沒有自知之明。」
「吃!」
那些精緻的菜肴,湯水四濺,濺在了李林潔白無瑕的長衫上。
「那今日,本官也要取捨,為了吃食努力活著的百姓,與你們這些蛀蟲之間,取捨,本官今日就要取捨,舍了身,取了義。」
「吃。」馬睿坐在了凳子上,笑著指了指桌上的碎石:「你來吃。」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水火棍,就那麼重重m.hetubook.com.com地砸在了李林的小腿上。
馬睿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淚:「身死族滅算的了什麼,你去城南,去那草棚,鼠蟲橫行,蚊蠅叮咬,身上的虱子抓不完,腿上長癩,血是綠的,背上發癢,長著疽,雨水澆在額頭,坐在土上,望著賊老天,不生不死,有了面,有了面,終於有了面可食,卻是石,卻是沙,都是人,都他娘的是人啊,人,去吃石,天下奇聞,好,好啊,流民可吃,李林為何不可吃,身死族滅又何妨,本官家眷已是出了城,遠走高飛逍遙快活去了,即便身死族滅,本官也要開開眼,看看這人,是如何吞咽砂石飽腹!」
可馬睿卻充耳不聞,一把掀翻了桌子,木盤,湯水,麵粉,碎石,砸了李林一頭。
「你……」
在李林不安的注視下,馬睿彎下略顯痴肥的身軀,費力的將滿是石子的麵粉袋子搬了起來,隨即重重砸在了桌子上。
可沒有人去想過,這個總是和稀泥,總是賣給其他官員和世家面子,總是願意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京兆府府尹,每日都在做些什麼,接觸些什麼,負責些什麼?
猝不及防的李林險些沒栽倒在地,可誰知馬睿又突然回身奪過了身後武卒手中的水火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