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四粗糙有力的五指抓在了城牆的磚石上,是那麼的用力,幾乎將堅硬的磚石抓捏出了裂紋。
「衛卿,朕應做許多事,想做許多事,甚至在夢中,都恨不得去嘗試一番,可總有人,攔在朕的面前,朕若是強行去做了,反而,會害了更多的人,衛卿,朕的衛卿,幫朕,幫朕一償所願。」
黃老四轉過了身,看向了衛長風,硬朗深邃的五官,甚至帶著几絲不易察覺的祈求。
孫安與喬裝的禁衛們站的遠遠的,站在了城牆的樓梯口,吹著夜風。
衛長風雙膝跪倒在地,雙目之中滿是堅毅。
邱萬山朗聲大笑,笑的極為快意,極為自豪,也如黃老四那般,挺起了腰桿,挺起了胸膛。
邱萬山沉默了,這一次,沒有馬上介面,足足過了許久:「當初,若是朝堂之上有人如下官一般……如下官一般保了我,想必,今日也沒有這苟且鑽營的邱萬山了。」
「老臣,定儘快將天下各道稅銀查清。」
「臣,定不辱命。」
他的眼中,是一片荒地。www.hetubook.com.com
邱萬山將衛長風扶了起來,後者再次看向了城外的流民,看向流民之中那個還在罵罵咧咧手舞足蹈的身影,緩緩地問出了心中的困惑。
碧華皺著眉頭:「小姐,他辱罵那些流民。」
衛長風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了笑容,用力地拍打著邱萬山的肩頭,拍得是那麼的用力。
「朕……羡慕,羡慕楚擎。」
穿著常服的黃老四輕聲問道:「衛愛卿,楚擎是在?」
紅的是磚,綠的是瓦,奔跑的是孩童,聲音是開懷大笑著。
陶若琳噗嗤一笑:「楚公子,真好。」
楚擎依舊罵著,伸出手,罵罵咧咧的將那些跪倒的人拽了起來,也伸出腳,輕輕踹在一些流民的屁股上,還是罵著,笑罵著,流民們也笑了,傻笑著,笑聲彷彿會感染一般,越來越多的人笑出了聲。
衛長風依舊開口問道:「為何?」
只有兩個字,可邱萬山卻明白是什麼意思。
「為何?」
「哈哈哈哈哈。」
「夜了。」黃老四輕輕拍
www•hetubook•com.com了拍衛長風寬闊的肩膀:「衛卿多保重身體,與朕,同創大昌盛世!」
「衛大人命下官為楚擎抵擋明槍,下官自然遵從。」
那片荒地,在他腦海中的模樣漸漸變了,不再是放眼皆是枯黃色,有了紅,有了綠,有了奔跑的身影,甚至有了聲音。
昌賢也跑了出去,跟在楚擎身後大呼小叫著。
「何事。」
「還好,上天憐惜朕。」黃老四鬆開了手指,雙目中的怒火漸漸消散:「還好有楚擎,有這個數次想讓朕將他千刀萬剮的混賬東西,他做了朕應做,卻無法做的事。」
陶若琳不懂,可又像是懂了,也跟著笑,甜甜的,傻傻的。
衛長風動容,轉頭看向邱萬山,凝望著。
邱萬山苦笑道:「大昌朝,已經有了太多太多的邱萬山了,卻無一人是楚擎,下官怕,昨日得知了醉客居一事後,怕,惶恐著,畏懼著,怕的瑟瑟發抖。」
「臣亦不知,不過臣只知曉一件事。」
黃老四走了,背著手,永遠是那般www.hetubook.com.com將腰桿挺得筆直,哪怕在萬軍從之放眼皆是敵賊,哪怕國朝滿是蛀蟲寸步難行,哪怕世家林立欲與皇權分庭抗禮,天子昌承佑的腰桿,永遠是筆直的。
衛長風依舊凝望著邱萬山,靜心聆聽著。
身材高大的衛長風站在黃老四身後,苦笑一聲搖了搖頭:「老臣不知。」
楚擎再次來到了城南,來到了那座熟悉的土坡之上。
「好,朕等你,等衛卿,朕,要國庫豐盈,要流民再無背井離鄉之苦,朕要國庫豐盈,要京中百姓再無飢餓之痛,朕要國庫豐盈,要天下,再無食不果腹之民,再無衣衫襤褸之民,朕,要國庫豐盈,要這天下,再無欺民害民之惡徒!」
「是啊,便是朕,也猜不透這小子心裏想著什麼,又想要去做什麼?」
黃老四頷首,先是輕輕頷首,緊接著,又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不可無所依。」楚擎收回了目光,臉上帶著笑容,帶著憧憬的笑容:「百姓,不可無所依!」
「刁民們,別你媽睡了,都給老子起來幹活!」
黃老四www•hetubook.com.com微微轉頭,看向了面色激動第一次伴駕的邱萬山:「邱卿家以為呢?」
「有的人,嘴上擔憂著,心裏卻不以為然,有的人,嘴上罵著,可心裏比誰都挂念。」
邱萬山臉上那副誠惶誠恐的模樣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欣慰:「楚擎他……或許是京中官員,唯一一個,置身於流民之中,與流民如此接近的人了。」
陶若琳在碧華的陪伴下,來到了土坡上,望著駐足只是望著荒地方向的楚擎。
「那些,都是朕的子民,朕的子民。」黃老四的五指,越來越用力:「可朕,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淋著大雨瑟瑟發抖,被天殺的狗才欺辱著,殘害著,朕……」
天子三人,就這麼站在城牆上看著,看著楚擎手舞足蹈的置身於流民之中,似乎正在和流民們解釋什麼,不堪入耳的叫罵聲,伴隨著夜風傳了過來,可那些流民,卻只是安靜的停著,似是錯愕,似是無法置信,直到有幾人跪倒,緊接著,越來越多的人跪倒了。
「你在想什麼?」
楚擎突然爆發出大笑hetubook.com.com之聲,隨即撒丫子跑向了土坡,和一個瘋子似的手舞足蹈著。
「待你雙鬢斑白之際,任天下人如何辱罵你,你只需出口二字,楚擎,足矣。」
那些讓他擔憂,讓他苦笑,讓他后槽牙隱隱發疼,讓他攥著拳頭,讓他破口大罵的事情,李家、臣子、天子,所有的這一切,漸漸模糊,漸漸變的無所謂。
南門的城牆上,三人駐足而立。
土坡上的陶若琳,眼中也有了光,那個揮舞著手臂的公子,是那麼的英武不凡。
「下官真的很怕,怕楚擎他……變成了邱萬山,楚擎他與下官當年,像,像極了,可下官,卻怕,怕到了極致,怕楚擎變成了下官,變成了邱萬山。」
夕陽西下,原本應是一身白衣策馬北市的官宦子弟,如今,穿著黑色千騎營長衫,腰間掛著玉制吊墜,嘴裏不乾不淨的罵著,黑色的官靴踩在泥濘不堪的泥土上,和瘋子似的,在流民之中,為大家描述著一個夢中都無法出現的情景。
腦子裡,只剩下憧憬,建立在那荒地之上的憧憬。
「楚師……楚師等等,等等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