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離開前對方那句「小趙」,語調像極了師兄江習。
紀照捧著那壇酒慢慢走向沙發,將酒罈輕輕放在茶几上,不著痕迹轉了轉壇身,讓那張紅紙對著自己,他做完這些才抬眼問:「小趙,你回來還有事?」
「人都會老。」趙離濃解釋,「我太久沒見過師兄了。」
她話是這麼說著,眼眶卻突然變得通紅。
江習手一頓,沉默良久,只說了簡單三個字:「不在了。」
「難怪我去丘城沒挖到。」趙離濃對上師兄,神情輕鬆了不少。
江習臉色一變,良久之後才開口:「你……是突發病,導師連夜送你去醫院,搶救了幾天,你父母趕來后,最終決定撤下呼吸機。我們……都去參加了你的葬禮。」
趙離濃跑上來時,其實沒把握確定,因為之前紀照對她的長相、名字似乎並沒有太大的反應。
江習移了移酒罈,將寫了名字的紅紙對著趙離濃:「小趙,你拆了,當初說好一起喝掉它。」
江習搖頭:「現在只有導師。」你還活著。
人的長相、聲音會隨著年齡增長而變化,唯獨語調多半不會改變。
她這話一出,紀照握著拐杖的手緊了緊,但很快趙離濃在他眼中看見了警惕戒備。
他失笑,抬手抿了一口酒:「沒想到和圖書有生之年還能坐在一起喝掉這壇酒。」
沒有問他們是怎麼不在的,趙離濃想給自己留一點幻想的餘地,也許導師和師姐師兄們只是普通的生老病死。
查過了,那就是資料沒問題。
——她還有一位師兄。
「前段時間我查過你的資料,還以為是巧合,趙賢可能在哪聽說過你,所以他女兒也給你取了這個名字。」江習道,「但你們長得太像,發表在研究院網上的那些論文,我也看了,總覺得和當年你遣詞格式很像,所以今天我才想藉機見一面。」
「師兄,我從田埂上暈倒后發生了什麼?」趙離濃問出了一直藏在自己心中的問題。
樓下,站在越野車旁等待的葉長明終於見到趙離濃從電梯內走出來,直到她走近,他目光掠過她濕潤眼睫,不由擰眉:「你哭了?」
當初羅蓮雨要對一位初級研究員動手,江習並沒有管,他不插手這些事,只需要一個完整團隊,將生長因子和基因針研發出來,卻沒想到這個人是師妹。
提起這個,江習面上神情變得嚴肅:「小趙,你這是穿越了?」
這是徹底承認自己是江習了。
「你……離開不到兩年,植物異變突然,根本就像一場大瘟疫,死亡率飆升,當時人類無https://m•hetubook.com.com處可藏。後來我會覺得,幸好你走了,不用見到這麼糟糕的世界。」江習悵然笑道。
高興的是紀照果然是她師兄,無語的是師兄居然認為她是整容成自己的樣子。
「師兄,我要下去了,葉隊長還在下面等。」趙離濃一個人喝了大半壇酒,江習身體不夠好,喝得克制。
見趙離濃一直盯著自己看,江習苦笑一聲:「師兄是不是太老了?你都沒認出我。」
江習看向趙離濃:「師兄雖然老了,但你現在回來了,導師當初最看重的人就是你,小趙,你一定能有所作為。」
趙離濃斟滿杯子,隨後想起一件事:「師兄,我送你的那張專輯你沒有帶在一起?」
「路上小心。」江習拄著拐杖站起來,深深望向趙離濃,「小趙,有任何問題都記得要來找我,我是老了,但還能護著你。」
紀照,或者說江習,臉皮抽了抽,年長者的風度差點保不住:「閉嘴!」
趙離濃不由沉默,她很高興又有點無語。
趙離濃心跳得極快,因為對方既沒有露出困惑的表情,也沒有否認,這是不是代表……一切都是真的?
他大概是太過高興,絮絮叨叨對趙離濃說了許多囑咐的話。
「那應該是穿越了。」www.hetubook.com.com趙離濃道,她人都沒了,只能是趙風禾的女兒。
趙離濃仰頭喝凈一杯,又給自己倒滿,繼續喝,藉著酒勁問:「師兄,導師和其他師兄師姐呢?」
直到現在,她看著對方手中那壇酒。
臨走前,她回過頭:「師兄,你改名是為了紀念我和導師?」
「不過。」江習望著還同四十多年前一樣的趙離濃,眼中有些欣慰,「能再見到師妹,我很高興。」
趙離濃站在電梯內,垂眸掩去所有情緒,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能再待在這敘舊,但從今天起,在這個新世界中,自己不再是孤單一人。
趙離濃喉嚨莫名乾澀,但她盯著對方的臉,很快目光又堅定起來:「江習師兄,好久不見。」
趙離濃並不能從這張臉上看到多少熟悉的模樣。
「師兄。」趙離濃第一次露出發自內心最真實的笑:「我以為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幾乎不受控制,趙離濃喊出了師兄。
「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直接聯繫我。」江習道,「不用在意羅蓮雨,她的項目能成功,有大半參考了我的研究筆記。」
江習只能微嘆一聲:「別站著了,過來坐。」
江習拿起一杯酒,和她碰了碰:「當年出事突然,我來不及收拾,就被召集走,很多東西沒和-圖-書帶在身邊。原本想著等我死了,就把這壇酒一起祭給我們,沒想到……」
但物是人非,江習早已經老去,不再是以前年輕模樣。
以前趙離濃是實驗室最小的那一個,最受師兄師姐的照顧,即便江習如今老去,但再一次見面,他們又彷彿回到了原來的時候。
平靜溫和,就像一位普通年長者在問小輩。
她沒有問自己父母,多半師兄也不知道。
「要不是意外,你早該畢業了。」江習嗅了嗅開壇的酒,「有酒香,應該沒壞。你走之後,我就把它挖了出來,小心保存很多年了。」
「是順利畢業之後喝。」趙離濃伸手將那壇酒拿過來,「我還沒來得及畢業。」
「沒事,一會就好。」江習拉住趙離濃一隻手腕,「原本該早點見面,之前我聽說中央研究院有個年輕研究員不錯,但是這些年一直在休養,沒有細問。」
他叫她名字時,總在最後一個字上拖音,無形中帶了點親昵。
這世上,很多事情確實不能用常理來判斷。
紀照沒有出聲,垂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小趙。」江習伸出一隻手拍了拍她背心,仰頭望著上方天花板,「異變最初十年太殘酷,我們處在一線的人,那時候每天都當最後一天過。不過,現在有生長因子和基因針幫助,我hetubook.com.com
們的日子會慢慢好起來。」
趙離濃聞言:「我知道,師兄先回去休息。」
「是嗎?」趙離濃低聲,「這麼多年過去,也正常。」
最後,兩人互相加了通訊,趙離濃才準備離開。
「你背後有什麼人?在哪找到了我以前的資料。」紀照眯了眯眼,脊背挺拔,坐在那不怒自威,「你的名字、你的臉故意改造成現在的樣子,是想接近我?」
趙離濃可能覺得還不夠,繼續補充道:「封壇前,你偷喝了一口,以為我不知道。」
他說著連續咳了幾聲,趙離濃有點手忙腳亂,想給他倒水,被江習攔住了。
片刻后,她指著茶几上的酒:「丘城鐵刀木下,我們當年一起埋的,誰也不知道。」
站在門口的紀照手顫了顫,兩人對視良久,他轉過身將門關上。
七十多歲的年長者,臉上有著歲月雕刻深痕,無論再好看的眼睛如今也不復清澈明亮,只剩下昏黃滄桑。
趙離濃對自己的死亡沒有實感,她當時失去意識並不痛苦,只是心想,難怪剛才師兄又是懷疑她別有目的,又問自己是不是穿越過來的。
「你還去挖了?」江習笑了一聲,推過去兩個杯子,讓她倒滿。
他心中藏著後悔沒完全表達出來。
——那壇他們曾經一起埋在丘城鐵刀木樹下,又消失不見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