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兩個圈子

「最近我在一本雜誌上讀到了法國影評家巴贊的論述,他提出,當你要表現兩個物體處在同一個空間中的關係的時候,蒙太奇禁用,這個問題怎麼理解,請老師給我們講解一下。」
繪景班天天用噴槍和大刷子往大幕布上又噴又灑的時候,不知道學成之後去幹什麼行當。有一位任課老師為了提高大家的積極性,鼓勵道:「你們也可以說是另一種畫家,畫世界上尺寸最大巨幅繪畫的畫家,不過最終要通過銀幕表現出來而已。」
北電的老師都很喜歡這些學生,但也特別頭疼,這些學生太難教了。因為這些學生很多是社會油子,經驗多得很。他們對老師的態度是,你不要跟我講馬列教條,要拿乾貨出來。尤其是許望秋,懂得比老師都多。稍微不小心,會被他指出錯誤,搞得很多老師特別沒面子。
最讓老師頭疼的是兩幫學生較勁較到了課堂上,經常拿各種疑難問題「為難」老師:「我們在電影資料館看到了法國戈達爾導演的影片《精疲力盡》,他不按規則剪接,這個該怎麼來歸納它的蒙太奇類別?」
吳子牛和張藝謀他們通過參与《鋤奸》的劇本創作,對類型片結構,對類型片劇本創作都有了一定的認識,當然也僅僅是有了認識,距離創作優秀的類型片劇本還差得很遠。
「那部法國和希臘合拍的影片,加夫拉斯導演的《Z》,其中有許多新穎的剪輯技巧,請老師給我們分析這部影片的蒙太奇方法。」
許望秋不只讓張藝謀他們參与劇本的創作,還向他們傳授基本知識,每天中午會和-圖-書抽空給他們補課,給他們作拉片分析,不光講視聽語言,還把做導演感受和經驗教給他們。在許望秋的指導下,張藝謀他們就像干海綿似的,瘋狂吸收著類型片知識。
深受打擊的繪景班很快組織起來,寫了一封申請書,交到了文化部教育司,請求將繪景班改成美術設計專業。教育部很快進行批複,指示北電將繪景班改成美術設計班,兩班按同樣的教學方案上課。
北電七八級學生按照家庭背景,分成三個階層。第一階層:高幹子弟。他們享受著社會特權,得到許多常人沒有的機會和可能性。比如胡玫的父親胡德風是總政文工團團長。第二階層:藝術世家子弟。他們有知識優勢和電影界廣泛的社會關係,藝術前途平坦順利。像田壯壯的父親田方,趙勁的父親趙丹都是電影界大名鼎鼎的前輩。第三階層是平民子弟。他們二者皆無,只有刻苦用功,加倍努力,才有希望將來藝術上出人頭地,有所成就,張藝謀他們就是如此。
許望秋他們推崇好萊塢,推崇商業電影,目標是商業與藝術並重,既要征服觀眾,也要征服評論界家,像希區柯克、黑澤明那樣雅俗共賞。田壯壯他們故意對著干,宣稱商業片都是垃圾,甚至通過查閱資料,找到了一些抨擊好萊塢電影的話:「美國電影是由那些半受教育的人為那些半智力的笨蛋寫的!」、「好萊塢,一個文化的屍骨場。」……
劉林陰笑道:「就是給你們每人發兩個桶,兩把長桿大刷子,一個噴槍,專門招呼攝影棚里的大和圖書天片,大棚圍起來有三百米長,慢慢噴去吧。」
其實這個兩個圈子並不是絕對的,像夏鋼和謝小晶是世家子弟,但由於跟許望秋他們一個寢室,平常跟著許望秋蹭吃蹭喝,也屬於許望秋他們這個圈子。李少紅和胡玫因為偷菜的緣故,也跟許望秋他們走得比較近。田壯壯和陳凱歌他們雖然看不上平民子弟,但畢竟是同學,低頭不見抬頭見,彼此之間沒有爆發激烈的衝突,只是彼此暗中較勁。
當然老師們也不是把問題扔給許望秋就算了,為了教好這些學生,老師們都發狠了,拚命閱讀各種資料,通過各種途經學習,努力提高自己的教學水平。
在北電的校園裡基本上看不到閑逛的學生,要麼都在圖書館,要麼在教室,要麼在宿舍討論問題,沒有哪個學生是半夜十二點前睡覺的。張藝謀是所有學生們中最拚命的,每天晚上其他人都睡了,都還在樓道里啃書。他是攝影系的,除了啃攝影系的書籍,也在啃導演系的東西。他要學的東西比其他人多,只能比其他人更拚命。
世家子弟的圈子以田壯壯、陳凱歌為核心,田壯壯的父親田方、母親於藍都是老延安,在圈內影響非常大,人脈極廣;而陳凱歌的父親陳懷皚是北影廠導演,影響很大,號稱北影地下廠長。他們兩個都是北影廠的,從小在片場長大,對電影的拍攝製作非常清楚,知道電影不是一個人能夠拍好的,都在暗中物色人才,希望畢業后能夠帶著自己的班底拍電影。
老師們一邊埋頭學習,一邊感嘆怎麼有這麼難教的學生m•hetubook•com.com,不過等這些學生畢業后,老師們又特別想念他們,經常在辦公室里感嘆:「現在課上沒人跟你爭,真是太沒勁了!」、「現在學生真是三杠子壓不出個響屁來!」、「哎,七八班那樣的學生怎麼就沒了呢!」……
在接下來的兩周里,許望秋帶著吳子牛他們修改劇本,不斷對劇中人物的性格、影片所應蘊含的內容、演員的表演、背景的設置等進行討論;還專門向張客他們幾個從上海過來的老革命進行請教,因為他們本身就是上海的地下黨,也認識特科的人,有他們的指導讓故事的細節變得真實。許望秋他們改劇本改了兩周,整個故事總算是讓人滿意了。
劉林沖許望秋擠了擠眼睛:「你們不信問望秋,他是電影專家?」
平民子弟以許望秋為核心,聚集了吳子牛、張藝謀等人。許望秋知道要改變中國電影在九十年代的艱難處境,靠他一個人是不可能成功的;這些日子,他一直在努力通過自己言行,引導大家的思維,讓大家明白商業電影也可以很藝術,商業電影大師的藝術成就不比藝術片導演低。
其實北京類似的沙龍有不少,電影、繪畫、詩歌都有很多這樣的圈子,比如陳凱歌就經常參加北影廠池小寧搞的星期五沙龍。這個時代沒有電影、沒有網路,年輕人除了讀書,沒有什麼其他的娛樂活動。空閑的時候大家就聚在一起讀書討論,交換作品。
這天中午,許望秋他們在食堂吃飯,看到繪景班的學生帶上著五色油彩進來。劉林就跟他們開起了玩笑:「何群,知道將和-圖-書來到了電影廠你們幹什麼活嗎?」
許望秋正襟危坐,一臉嚴肅地道:「劉林說得不準確,但差不多就是這樣子!」
在這段時間,北電發生了一件大事,美術系繪景班「造反」了。美術系七八級招了兩個班,一個是美術設計班,以培養電影布景設計師為目標;另一個是繪景班,是訓練布景繪製,天幕彩繪技術的。
繪景班的學生氣得差點沒把手裡的盆摔了:「這是拿咱們全班開涮玩兒啊!還當世界上尺寸最大的畫幅的畫家!糊弄誰呢?」
藝術世家子弟總覺得平民子弟是什麼都不懂的土包子;而平民子弟則覺得世家子弟是一群靠父母餘蔭的矯情逼。在上一世,平民子弟大多跟馮小剛類似,雖然被人看不起,但沒有別的選擇,只能跟著世家子弟混。不過這一世因為有許望秋,北電學生形成了兩個不同的圈子。
老師們學的都是蘇聯電影理論,面對這些新技巧、新理念相當非常茫然,根本就沒法回答。剛開始時候,老師會跟學生在課堂上討論,但他們很快發現許望秋對這些非常了解。到後來遇到這種問題,老師就直接喊:「望秋,你上來給大家講一下。」老師把講台讓給許望秋,自己像學生那樣坐在下面,拿著筆記本作記錄。
繪景班的學生都搖頭:「不知道!」
每天放學,當其他各班的學生已經進入到餐廳,端著各自的飯菜坐下時,才見到一群穿著工作服,頭戴工作帽,混身噴洒著五顏六色的「外星人」魚貫進入餐廳。有的人滿臉都是藍色,只有兩個眼白和牙齒雪白,伸出兩隻紅綠相間的爪子hetubook.com.com,簡直可以把女同學手裡的飯盆嚇得掉在地下。
在星期天的時候,北大學生會過來跟許望秋他們聚會。眾人坐在荷花池邊聊文學,聊藝術,慢慢成為一個沙龍,就是後來有名的「荷花讀書會」。許望秋他們的「荷花讀書會」不是正式組織,也沒成為什麼協會,就是一群人坐在荷花池邊聊文學藝術,一起侃大山。
北京電影學院原本沒有繪景專業,七十年代由於江青特別重視京劇、戲曲電影的拍攝,制景工藝舞台化成為各電影廠注重的方向,在中央五七藝大電影學校里,把繪景工藝提高到和美術設計同等的地位上來對待,並且一直沿用到文革結束。一九七八年北電恢復招生,就按照美術設計,繪景專業並重的招生辦法進行,兩個班招了二十七個學生。
事情雖然只發生在繪景班,影響卻波及到全院各個系。很多學生都開始思考,這樣學下去行嗎?按以往的一套教材和系統念書,知識夠用嗎?於是,中午許望秋給劉林他們補課的時候,來聽的學生變多了。在多出來的學生中,有幾個熟面孔,馮小寧、尹力,還有霍建起。
繪景班的學生全傻了:「不可能吧!」
田壯壯、陳凱歌他們都清楚許望秋的厲害,作為世家子弟,肯定不願意被許望秋他們比下去了,在學習上都特別刻苦,甚至可以說特別拚命。許望秋他們這個圈子更是如此了,作為平民子弟能上大學非常不容易,掌握的電影知識又不如世家子弟,在這種情況下,要是不拚命根本就追不上人家。兩個圈子都如饑似渴地學習,每個人都在拚命彌補自己的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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