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這小子前幾天不是一拳轟殺了劉正南,挺威風的嗎?怎麼就服軟了?」
楚雲舒鐵棍收回,拄棍而立,感到全身勁力如落潮般散去,他大汗淋漓、面色蒼白,方才這一刺,亦是大耗精力。
這時,楚源仍然背負雙手,「一招。」楚源竄出后即刻旋身,說道。
楚雲舒退後一步,保持著距離,心中大笑:「王昌文啊,你心氣浮動,可是不妙呢。」
「必須在剩下的這一招里逼他出手!」楚雲舒在心中想道,「我已經從靈覺中感到了他的善意,如果這次我有更加驚人的表現,他的善意就會再加深一些。雖然他對我下月初一的生死斗沒有什麼幫助,但是作為一名楚家的長老,他掌握的許多資源,都對我未來的武學修行之路大有裨益,所以,哪怕是翻出一張底牌,也要贏得他更多的關注!」
楚雲舒迅速閉上了眼睛,陰陽眼對於現在他的身體而言,仍是一種巨大的負擔,同時,因為已經判定了敵人下一刻的身形變化,他連肉眼也不需要了,閉上眼睛,反而更有利於精神集中。
「成了!」楚雲舒清晰地感受到了王昌文心中的震驚,「破人心防,亦如兩軍對壘,若不能正面硬撼,就要出其不意、掩其不備!我若是直接用李富貴的死來撩撥他,他肯定事先心裏有了預防,起的作用必然極其有限,但是這麼一來……看我趁熱打鐵!」
李銘雙目似閉非閉,一副垂垂老朽的樣子,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聽了楚源的話,他慢吞吞地道:「那就開始吧。」
楚雲舒這話純屬鬼扯,可是他這一句里,要害的地方就在「每每想起」這四個字上,乃是試圖給予王昌文一種身臨其境,其父死亡就在眼前的感覺,從而攪亂他的心境。
「劍短棍長,棍法利於遠攻不耐貼身近戰,不能被王昌文搶進來!」楚雲舒心中閃過念頭,瞅准王昌文一個向前的機會,低聲斷喝,持棍直刺,疾點王昌文小腹處,齊眉棍雖然不如大槍有尖頭,可是若被楚雲舒這飽含勁力的鐵棍一擊刺中,除非鐵布衫練到第三關以上,不然受傷是必然的事。
這一刻,楚雲舒並不知道是自己化作了某個無名的神靈,揮手間落下了一道金氣,還是那道金氣深含靈性,牽引著他如那日面對劉正南時一般,刺出一棍,「意之所往,形之所化」。
其實楚雲舒對楚源的心態已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這時發問,不過是父子間相互通氣而已。
劉明峰接過二人交回的狀書,查驗簽名無誤之後,又和李銘、楚源二人一道簽了自己的名字,照樣加蓋指印,然後各執一份。
楚雲舒急出左掌硬擋一下,借力向後退去。
楚雲舒走下來,迎頭看見王昌文也正掀開車門的布簾往下走,二人四目相對。
李銘近年來深居簡出,多半是在閉關中,楚雲舒也是第一次見他,因此多看了幾眼。
楚源看了李銘一眼,淡淡說道:「劉主簿,快敲鑼開始吧,不然昌文若是一怒動手,大不好看。」
王昌文臉色一暗,旋即恢復平靜。
隨即,李銘引了王昌文,楚源引了楚雲舒,分從東西兩側而上,立在兩邊,劉明峰再次掃視楚雲舒二人,神色稍顯柔和,嘆道:「二位都是青年才俊,你們,好自為之了。」說完,一拂袖下去了。下了比武台,劉明峰看了台下近邊的李天勝、李旭生二人一眼,心中長嘆一聲:「雖說是倆小輩之間的事,不過一個後面是新晉的外家絕頂高手,風頭正勁,一個後面是衡山靈應峰內門弟子,這事,我看無論哪方活下來,都還沒得完!」
楚雲舒頓時心中警兆大生:「他的心境變了!先前他雖然臉色平靜,可是我還能感受到他心中的怒火,可是現在,居然這麼一喝酒吟詩之後,就只有一片乾淨純粹、如酒後春風撲面般的熏熏然,這必然是他為著接下來要施展某種奇功絕藝,而事先心境調和的緣故!我須得破掉他的心境,使他的絕學無從施展!」
「碰!」王昌文狀若惡鬼,左手捏爪,連拍帶抓,狠狠擊在楚雲舒棍頭,他也已判斷出楚雲舒這當胸平平一刺是運用了某種秘法,集中了全身氣力,必不能持久,因此決心以攻對攻,用硬手法破去這一擊。
楚源右手捏拳硬接楚雲舒來勢,左手五指併攏如刀,切向楚雲舒右手腕門。
果然,楚徵陽聞言點頭道:「大概確實如此,源叔他先送了玉骨行氣散和芙蓉刀譜,這回又為你張羅犀牛皮背甲,看他的意思,我猜,如你能于下月初一的生死斗時殺死王昌文,他只怕會收你為徒。」
劉明峰右手邊坐的是「鐵手單刀」楚源,他正捋著自己的花白絡腮鬍子,神情高深莫測。
心中如此想,楚雲舒順勢讓鐵棍落地,提左足向前一步,閃過這和-圖-書劍,急回頭轉身,仍是前弓后箭,持棍平端,直視王昌文。
這一劍如順水推舟,雖然用力不多,可因為是取向楚雲舒的握棍的五指,因此兇險非常。
他看了一眼楚雲舒,少年臉上風平浪靜,給他說不出的詭異感受,「此次生死決鬥,楚雲舒勝!王昌文——死!」他大聲簡單的向所有的觀眾通報了這場決鬥的結果。
「方才這一手,是什麼名堂?何人所傳?」他壓低聲音,卻掩飾不住興奮,問道。
「當!」清亮的鑼聲再一次響起。
底下李旭生大驚,心中暗叫:「不妙!」方才楚雲舒的言語,除了開頭一句是高聲,場外觀眾都能聽到之外,後面許多,都是小聲細氣,只有王昌文能聽明白,因而李旭生並不知道楚雲舒對王昌文說了些什麼,不過這時他見到王昌文忽然大為激動,拔劍向前,頓時知道王昌文已是怒火攻心,心智被蒙蔽了。
「這老兒還不是專修腿法的高手,腿上勁力就這麼霸道,外家絕頂果然不可輕視!」楚雲舒在心中贊道,同時空中身子前翻,使蝎子倒鉤腿,左足發力,直踏楚源頂門!
「把人家老爹殺了,服軟有屁用!」
楚源坦然受了楚雲舒一揖,待楚雲舒直起身來,他點點頭正色說道:「你天分不凡,又懂得藏鋒不露,很好。老頭子我這裏只有一句話,下月初一,放手一搏,殺了王昌文!」楚源說到最後幾個字,臉色陰沉,一股殺機自然流露。
兩架馬車,就這樣載著四個人,在濛濛細雨中向城南門外河灘上的比武台駛去。
王昌文微微欠身道:「還要多謝李叔指點,才使我在這十五日內學會了控制自己心中的憤怒。」
這一棍來得好生兇惡,勁力凝而不散,棍頭尚未點到,一點銳氣已如刀劍、如槍矛先戳了進來。
楚雲舒看著老爹臉上神情變化,自然知曉他的心思,輕輕一笑,人靠在車廂壁上,微微合眼,心中想道:「楚源要收我為徒,若是冒然拒絕,反而樹了個敵人,他的功夫名望,也都確如老爹所說,並無欠缺之處,雖然習武一事,大半取決於自身,但是若有助力,也不必放過,總之,他若收我為徒,我定叫他深感物超所值,大大吃一驚就是了。」
滿場嘩然!聲沸四野!從台下的看客中傳來無數聲音。
王昌文也應了一聲。
此刻楚徵陽的府上,楚雲舒已是整裝待發,他內穿一件犀牛皮背甲,這是二日前楚源親自送來的,外罩一身青色的勁裝,腰間系好了暗器囊,內裝鐵蓮子十顆;足上穿一雙鋼底快靴,手中提混鐵齊眉棍一條。
楚源左腿落地,一貓腰,身子借勢往前一竄,楚雲舒即一足踏空,落到地面。
王昌文仰天倒地。
楚雲舒複合上眼,不再答話,他心中想到:「他們為什麼都不相信我說的話呢?這是因為我身份地位不足啊,而身份地位不足的根本原因還是自身力量不足,有力量才有權勢,有權勢才有地位,而有了地位,一分力也能通過集體與組織發揮出十分來。這次生死斗結束,我還是要藉著楚長老給的機會,儘快的提升自己的實力啊!」
劉明峰抖抖手中生死狀,出了看台,緩步走上比武高台,他一示意,下面就有衙役提著銅鑼狠狠敲了一下,「當……」
他這話明裡幫著王昌文,實際上卻是不給王昌文冷靜下來的時間。
這點細雨,自然擋不住益陽城裡居民看熱鬧的心情,這一場大戰,雖然關乎兩個人的生死,對他們而言,卻是點綴平日庸碌生活的難得亮色。
楚雲舒心中想道:「不愧是大門派調|教出來的,居然能夠面對我這個殺父仇人時,也控制住心中憤怒了。可惜,這樣一個好苗子竟然要死在我手裡了。」
王昌文一聲長嘯,聲音凄厲,如同孤狼,他右手平端長劍,左手捏指做劍訣,踉蹌前行,忽進忽退、忽左忽右,遊走飄忽不定,醉漢一般。
「機會!」楚雲舒心中叫道,「他舊力已盡,新力未生,再加上心緒不平,正該趁他病要他命!」
「遙指天門」!這是地球上天門劍訣中的殺招!
楚雲舒如此想著,楚徵陽亦不出聲,不知想些什麼,馬車的車輪碾過麻石鋪就的街面,發出「隆隆」的聲音,漸漸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楚雲舒恍若陷入了回憶之中,其實卻一直在用眼角餘光和靈覺觀察王昌文的神色,見王昌文已經身形微微顫抖,知道他果然入彀,心中大喜,又輕輕加了一把火,「我記得你父親當時滿臉都是不敢相信的驚駭之色,他原來不過是要強按住我在休書上摁個手印,卻沒想到我突施辣手,我見他吃了一刀后嘴巴一張一合,似乎有什麼話要說,我心頭更慌,於是飛起一腳,將你父親踢出門去,我看到他仰和*圖*書
天摔倒在院子里,動也不動……想起這些,我實在是……」
李天勝愕然。
楚源站在書房中,透過窗格看著二人離去的背影,低聲自語道:「楚雲舒啊,你若能過得王昌文那一關,楚廣澤那邊,我替你頂了又有何妨?」
四人見過台上三名仲裁后,劉明峰看了面前楚徵陽、李旭生等人一眼,用官員特有的那種慢條斯理而不失莊重的口氣喚道:「楚雲舒。」
「砰!」楚源撩起的右腳重重落地,然後他全憑腰力一擰,整個人如背上裝了彈簧,又直立起來。
楚徵陽父子出得門來,上了馬車,因楚徵陽身上有傷,故未乘馬出來。
「這一招,躲不開!」王昌文在瞬間作出了正確判斷,他胸中湧起一口凶戾之氣,喉嚨「咯咯」作響,「想要我命,沒那麼容易!」
楚雲舒微微張開眼皮,用平淡無奇的口氣說道:「我從來不會對結果確定無疑的事情給予過多關注。」
楚雲舒看向他,感到楚源心中一片純凈的喜愛之情。「借一身犀牛皮背甲,這個代價可不小啊……」他想道。
楚風萍搖搖頭苦笑道:「我的心亂了。」
「不要分心!」楚源在場中喝道。
楚雲舒是鬼仙境界,身負靈覺,最善感應他人情緒,因此王昌文心境一變,立時就被他捕捉感應到,他念頭急轉,馬上就下定決心,要趁著接下來講話的機會,將王昌文精心營造的氣氛破除掉。
李銘和楚源對視一眼,也都退了下去,高台中央,就只剩下今日的主角楚雲舒和王昌文二人,這時場下的喧鬧聲又漸漸大了起來,二人在場中只聽得下面無數圍觀群眾高呼道:「打啊,快打啊!」聲浪一陣高過一陣。
楚源轉過身,拾階而上,往裡屋走去。
這時王昌文因三劍連發,一股勁力已竭,無力變招,只得稍稍退後一步,讓開楚雲舒來勢。
場中楚源急退,楚雲舒如影隨形跟更上,楚源再退,卻仍是無法擺脫楚雲舒的攻勢。
時光匆匆流過,轉眼就到四月初一日,這一天正是楚雲舒和王昌文|做生死斗的日子。城南門外的河灘上,已經搭好了比武的高台,楚李二家的人,連同三位仲裁,都已將比武台反覆驗過,確定了毫無差錯。
楚雲舒身形甫落,原式不變,大步向前,仍是狠狠抓向楚源面門。
「嘩嘩」的喧鬧聲再度響起。
楚雲舒接著說道:「……那一天,你父親帶了四個人來找我,他穿的是一件寶藍色的新緞衫,腰間還系了一枚碧玉蟠龍佩。」這句話里也大有學問,先細細描述死者的樣貌,而且選了衣裳做突破口,為什麼是衣裳呢?一則是衣裳容易描繪,二則是李富貴死後抬回去,親人家屬所見,形容相貌或者因死亡而扭曲,但是衣裳是不會變的,因而一說衣裳,最易引起王昌文對於其父死亡時的回憶,楚雲舒在前世亦特別用心鑽研過心理學,所以這時一開口,處處暗埋殺機,決鬥雖然還沒開始,可暗箭已經從嘴裏射出去了。
半晌他忽然仰天長笑,聲震八方:「好!好!好!」他一連大聲說了三個「好」字,「好功夫!好招法!楚雲舒,你以區區十五歲之齡,能在三招內迫得我楚某人違諾出手,當真是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哪!」
馬車徐徐向外駛去。
「你說這話可顯著生疏了。」
場邊的楚徵陽神色一動,這一招他很熟悉,楚雲舒用它格斃了李富貴,甚至連自己也在這一招下吃過一點小虧。
楚源舉腿猛踢楚雲舒的膝蓋!楚雲舒身形一晃閃過,仍是朝他膻中穴戳來。
「你的天分真是難得啊!」楚源見他看著自己,似乎知道了楚雲舒心中所想,出言道,「你必須在下月初一的生死斗中活下來,不但要活下來,還要完好無缺的活下來!而要達成這樣的結果,光憑你這招『遙指天門』,還未有十成把握。因此,你需要一件好的護甲,至於其他,你統統都不必考慮,那是老頭子我的事!」
楚雲舒右足退步開弓,雙手持棍,左手在前,右手在後,齊眉棍自腰間伸出。
楚雲舒接過來一看,上面寫了比武時間、地點、比武雙方情況以及比武的種種約定,大致是生死比斗:除非雙方罷手言和,不然須一人死亡方告結束;比武不限使用刀劍暗器甚至豢養的毒蟲猛獸等,不過一應兵刃暗器等物都只能由比武者自己攜帶上場;若第三方干擾生死斗,則由仲裁負責誅殺,然後下面註明何種情況下應終止決鬥,何種情況下直接誅殺違規獲勝的一方……
王昌文驚駭萬分,他方才力竭後退半步,欲重整旗鼓,偏偏在右足後撤,足尖欲落未落,重心欲變未變的關鍵時刻,楚雲舒已經一棍當胸刺到。
看他模樣,哪裡是像在生死決鬥的比武場上,倒如同暮春時節www.hetubook•com•com,載酒郊遊一般。
「這一手是我兒在七日前與李富貴一戰時悟出來的招數,名為『遙指天門』。」楚徵陽從台階上走下,傲然說道。
「第二招。」他說道。
與此同時,李旭生府上,王昌文也和李旭生一起上了馬車。王昌文今日穿一件月白色勁裝,胸腹背部皆微微凸起,顯然裡頭也著了內甲;一口劍懸在腰間,雖然不知道這劍如何,但只看外面鯊魚皮的劍鞘,就予人一種不是凡物的感覺。他打扮乾淨利落,舉止之間也頗有威嚴,只是腰間懸著的一隻黃皮酒葫蘆給人突兀不搭調的味道。
楚源抬頭,臉露贊色。
楚徵陽倒是誤會了楚雲舒的舉動,遂笑道:「你方才做得很好,引動了源叔的愛才之念,所以他將收徒的意向向你隱隱透了個底。說起來,源叔家世尋常,他這個長老的頭銜,也是憑他自己一刀一槍掙下來的,他手底下的功夫,著實不含糊;再說為人,他在族內是有名的方正耿直,名聲極佳,他如今對你動了收徒的心思,這對你將來大有好處。」
劉明峰、李銘、楚源三人匆匆走上比武台來,劉明峰胸口、袖口濕了一大塊,方才他正喝茶,誰知道片刻間勝負已分,倉促之下,打翻了茶盞。李銘上前驗過王昌文傷勢,站起來朝劉明峰搖了搖頭,嘆息了一聲。
楚雲舒右手食指和中指捏成劍訣,身形如風,戳向楚源胸口膻中大穴。
「那就隨我在這裏等雲舒的好消息吧。」楚徵陽淡淡道,一手摟住了身邊的妻子,朝屋裡走去。
車上李旭生將王昌文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見他眉宇之間一片沖淡平和,不見半點怒色,於是展顏笑道:「賢侄養氣的功夫又精進了。」
楚徵陽扭頭問一邊的楚風萍道:「你不去看看?」
殊不知,這時李銘心中也不比臉上平靜,他想到:「楚雲舒這小子,看起來要比王昌文更加老練啊……算了,這樣彥和的想法也就更容易實現了……」
方才王昌文一劍走空后,毫不停息,楚雲舒門戶才重新拉開,他已身子一個踉蹌,持劍直搶楚雲舒中宮,疾刺胸口!
楚雲舒見王昌文臉色大變,繼續說道:「我見他們來勢洶洶,慌亂之下就退入了房中,你父親闖進來,我就持刀朝你父親砍去,你父親退後一步,我跟步進刀直刺,就將你父親扎了個透心涼……」
楚雲舒心中一凜:「他步法好生詭異!若不是因為心中殺氣太盛,使手上招數少了許多變化,只怕更難纏!」
只見一道劍光如閃電般破空而至!
「請比武雙方上場!」劉明峰宣讀生死狀完畢,又高聲叫道。
「居然擋不住!」楚雲舒心中驚道,不過他並不慌亂,瞬息之間將腳下力道鬆了,整個人借楚源這一踢之力彈到空中,同時左手在胸前下按,攔住楚源足背綳直輕點的一記窩心腳。
劉明峰也神色動容,他想到:「楚雲舒這小子究竟說了什麼?幾句話的功夫就叫王昌文大為失態,這小子,今年才十五啊,就懂得搖舌作劍,攻心為上了!」
「昌文兄。」楚雲舒開口道,心中急速組織話語,「小弟向你致歉了!」說著,朝王昌文深深一揖到地。
王昌文左手捂胸,踉蹌退開,只是這時連不會武功的三尺童子也能看出,他當胸吃了楚雲舒一棍之後,已是身形散亂,再無半點先前施展野人醉劍時的詭異。
「確實,方才這一招若非你自創,絕無可能使得這般純熟精妙。」楚源笑道,「我知道有一個人藏了一件犀牛皮背甲,讓我為你借來。」
楚雲舒調勻呼吸,心中暗想:「果然,這些成名高手沒有一個是吃素的,無論是力量、速度、反應、平衡能力還是應敵經驗,都不是我能抗衡的,他若是出手,我絕對撐不過一招!」想到此處,他又下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屋檐下的楚徵陽,「看來老爹平常和我還有風萍喂招,都沒出什麼力啊!」
比武高台附近已由官府出面,會同楚李二家做了戒嚴,可是戒嚴線之外,早早的就被前來圍觀的民眾堵了個水泄不通,漁家駕著小舟泊在河岸,精細一些的還備上了糕點瓜果,若有人來問,就笑嘻嘻的伸出兩個指頭,道:「二十個大子,茶水另算!」就這樣,漁舟上都沒有一個空位了。
楚雲舒放下布簾,收回視線,似笑非笑道:「老爹,你就這麼篤定我能在下月初一的生死斗里勝出?」
自決鬥開始以來,王昌文瞬息之間連發三劍強攻,一劍比一劍來得迅捷,楚雲舒竟被他壓制得反擊不能!場下觀眾為他劍勢所攝,無不屏息注目,不能自已。
「這就是靈應峰的野人醉劍?」楚雲舒眼射|精光,「果然不凡,可惜你王昌文使來殺氣太盛,失了許多精妙呢。」
王昌文聽到此處和_圖_書已經是目呲俱裂,他猛地抽出劍來,上前一步大喝道:「楚雲舒,今日任你如何巧言求饒,也難逃我一劍!」
「軟蛋!壞了咱楚家的名聲!」
楚源雙目微垂,也不抬頭,只是雙耳耳廓一顫一顫,竟是以聽風辨位探察敵情。等楚雲舒右爪將到,楚源足尖發力一點,整個人于間不容髮中向後飄然退開一尺許,楚雲舒這一爪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又按了個空。
楚雲舒心中想著,口中更是不慢:「這幾日來,我每每想起令尊臨死前的樣子,都夜不能寐……」
城頭上也擠滿了人,一等聰明且有餘錢的人,甚至在一品香的三樓靠南的位置早早定了包廂。
楚源露出一個隱約的微笑,然後他用平淡不可捉摸的語調說道:「你們先回去吧,這幾天不要再來找我了。」
出發的馬車停在第一進的庭院內,楚雲舒看了家人們一眼,也不言語,一提袍角,貓腰坐進車裡,李天勝朝楚徵陽三人一拱手,道:「等雲舒的好消息吧。」說著,也鑽進了車裡。
「那是你自己養氣的功勞,要知道這『制怒』二字,我自己也做不到,尚幸你天分不凡,所以我才能『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李旭生笑道。
劉明峰又點名道:「王昌文。」
王昌文左手散去劍訣,化指為掌,用力朝棍頭往下一拍,整個人則趁這一拍之力,身形微側,加速往前,長劍指向楚雲舒因扭腰轉身露出來的後背。
「到時會收我為徒么?」楚雲舒口中自言自語,輕輕道,他揭開車廂的布簾望著窗外漸漸遠處的楚源府邸,心中若有所思,「這世上,師徒如父子,做老師的固然畏懼收徒不慎,不能繼承門戶,做徒弟的,也怕自己所託非人,貽誤了終生呢。」
劉明峰面露訝色,親自上前驗過,果然,這衡山派靈應峰門下的高足,已經氣息全無了。他原以為,王昌文不過是重傷而已,可是,哪怕是傻子,只要看王昌文胸口凹下去老大一塊,就知道這絕對是致命之傷。
楚雲舒的精神沉入到某個不可言說的玄妙境界之中,恍惚間,天地茫茫並無一物,只有一道金氣,從九天直貫而下。
楚源長嘆一聲,他終於出手了。
「嗬!」王昌文口中發出野獸一般的聲音,口鼻間頓時溢出血絲來,他運起師門秘法,不惜損傷元氣,強提一口氣,竟然在自身舊力已竭、新力未生的情況下,手上憑空生出一股力道來。
待四周的聲音小了下去,他即用抑揚頓挫的語調的將生死狀當眾宣讀了一遍。莫看他是個文官,可這世上武風極盛,因此一開口也是中氣十足,聲震四野。
李天勝和李旭生二人分別引著楚雲舒和王昌文來到一邊的看台處,那裡坐著此次生死斗的三位仲裁,中間著官服的是縣主簿劉明峰,他左面做了「出水蒼猿」李銘,老人精瘦精瘦的,滿頭銀絲勝雪,一雙眼睛盼顧間如雲中電光,一閃而沒。
楚雲舒轉身,兩人恰好換了方向,楚源站到東面,楚雲舒站到背光的西面。
這時,李天勝叔侄也在馬車上閑聊。楚雲舒懶洋洋的靠在車廂壁上,半耷拉著眼皮,嘴裏細聲哼著不知名的小曲,一邊還和著節奏,足尖輕點,一隻手在大腿上微微拍動。
「這一劍來得更快!」楚雲舒心中贊道,不驚反喜,「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他如此搶攻,只是憑著一股怒火而已,恐怕馬上就要露出破綻了!」
從楚雲舒持棍先攻,到王昌文三劍反擊,再到楚雲舒方才出棍,兩人交手不過四回合,許多人還攝於王昌文三劍連發之威,屏著的一口氣還沒吐出,因此,沒有一個人——包括李天勝在內——能想道,四回合之內,兩人就勝負已分、生死已明。
楚雲舒朗笑一聲,回棍上架,磕開王昌文來劍,同時腳底無聲無息飛出一腳,踢向王昌文小腿。
楚雲舒猛吸一口氣,急急運勁,兩手手腕一抖,先盪開王昌文削來的長劍;同時右足跟上一步,扭腰發力,左手單手持長棍外擺,斜斜向下橫掃王昌文左大腿。
「雲舒,做叔的真是要佩服你的這份鎮定了,看你現在這滿不在乎的樣子,我才知道古人說的『每臨大事有靜氣』具體是個什麼表現了!」看著楚雲舒的舉止,李天勝不由贊道。
王昌文心頭湧起一股「蚍蜉撼大樹」的無力感來,方才運用師門秘法一拍,他已透支了生命的潛力,可是不能撼動楚雲舒那一刺半分,「這是什麼功夫?」他想道,下一刻他沒來由想起來自己的父親……王昌文憤然將自己手中長劍向眼前逐漸模糊的仇敵投射過去。
「我不是聽錯了吧!」
……
劉明峰抽出五張紙來,分別擺到兩人面前,道:「這是生死狀,你們二人一人保存一份,我們三位仲裁一人保存一份,你們看看,沒有和-圖-書問題就簽了吧。」
楚雲舒應了一聲。
「我覺得我有一種被人當猴戲看的感覺。」車停下,楚雲舒第一個走向車廂門,他臨出去時回頭對李天勝道。
楚雲舒面如古井無波,雙臂未有半分抖動,似乎王昌文那凶厲的一拍就是春風拂面般無力,仍然毫無停頓的一棍刺去。
「當!」長劍力盡落在地上,離楚雲舒不過寸許。
想到此處,楚雲舒將呼吸調得更加深沉均勻,緩緩說道:「楚老,下面這一招您要小心了。」
楚雲舒細細看過,見文字中無有含糊之處,于每張狀書上一一提筆落了自己的名字,又加按指印于上,王昌文亦是如此,完后,將狀書遞給劉明峰。
王昌文冷哼一聲,猿腰微扭,腳下一錯,楚雲舒長棍從他左側擦衣而過;他同時長劍稍向下斜,沿著棍身外側削去!
楚源心中大是詫異:「這老鬼,要是沒看破我的心思,那絕不可能,那麼,他答應得如此乾脆,有何用意?」
比武台邊,圍觀的群眾忽然像波浪裂開一般閃向兩邊,兩架馬車並駕而來,楚雲舒坐在車中,已聽到外面百千人說話的聲音匯聚成一片「嗡嗡」的聲音。
這時候照例是決鬥雙方在鑼聲開響之前再說幾句場面話,王昌文臉色平靜,取下腰間的黃皮酒葫蘆,開了塞子,湊到嘴邊仰天喝了一大口,然後雙眼迷離,也不知道他望著何方,口中吟出一首詩來:「山花頭上插,濁酒口中斟。醉眼看醒漢,忙忙盡喪真。」
不過,他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看著王昌文飛擲而來的長劍,他不閃不避。
倆父子在狹小的車廂內對視了一眼,楚雲舒沉吟道:「老爹,今天楚長老的意思是考驗?」
「李叔您過謙了。」
「臨機悟招?」楚源臉現疑色,此事之奇,由不得他不心生懷疑。
白皙且柔軟的雙手齊出,很難想象,這是一位年過六旬的老人的手。
李天勝朝他伸出大拇指,道:「雲舒,我以前都不知道你是這麼張狂的!」
……
楚雲舒心中一震,感到方才楚源這句話裡頭有很深的含義,不過他這時來不及思索,先應了一聲:「喏!」
「不錯,我楚徵陽絕非信口開河之輩。」
楚徵陽愕然,心中湧起的怪異的念頭:「原來,我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認定小雲一定能獲勝么?」想到此處,他不由搖頭失笑,顯然是想起了前幾天還憂心不已,策劃楚雲舒逃走的事。
「嘩!」場外無數人同時發出驚嘆,如一滴水落入了沸油鍋中。
「好!再來!」楚雲舒飛身縱躍,凌空下擊,右臂長舒,五指屈成爪狀,攻向楚源面門。本來這等縱躍打法,除非有特別運勁技巧,不然根基不穩,最易為敵反制,若是施於強敵,則更是破綻百出。不過,眼下楚源既然事先接應三招之內不出手,則上三路門戶已經洞開,加之楚雲舒又借了背光之勢,所以這一招中的破綻自然不成為破綻了。
「那就,多謝楚老了。」楚雲舒朝他深深一揖,無論如何,一個喜歡獎掖後進的人總是值得尊敬的。
楚源忽然腰若無骨,如風中弱柳向後一折,使出鐵板橋功夫,同時右腳無聲無息向上一撩,恰好楚雲舒正向前沖,就如撞上來一般。
「楚雲舒這小子要服軟了?」
楚徵陽父子對望一眼,於是轉身離開了。
「什麼事?什麼事?」這句卻是後面看不清的人問的。
楚雲舒亦在心中嘆息了一聲,他胸中一口氣已盡,無力再變招了,於是只好後退一步。「我修為若是到了煉筋的地步,氣息綿長,楚源絕擋不住這一手『遙指天門』。可惜!」
楚源罷手不攻,神色複雜。
「是!」楚徵陽和楚雲舒異口同聲的答道,他們都不是蠢人,自然不會隨意流露出心中的疑惑。
楚雲舒毫不猶豫的睜開了每日只能用一次的陰陽眼,剎那間,王昌文身上氣血流動之形歷歷在目,儘管他步伐在外人看來,依然詭秘莫測,但是楚雲舒已經在那麼短短的一瞬間里,把握到了他下一步的落點。
楚徵陽因手傷未好,留在府中,改由李天勝陪同護送。
他聽到車外有許多人在說:「來了,來了。」聲音中透著興奮和激動。
楚源微笑著看著眼前的年輕人,心中不由生起一種興奮的感覺,憑他多年對敵的經驗,即使沒有這一句提醒,他也能判斷出楚雲舒接下來的一招必然非同小可,「來吧,讓我看看你是否是大言煌煌。」他沉聲說道。
這一日天色陰沉,下起了漫天紛飛的細雨,似是連老天也看不得兩個青年才俊廝殺,所以預先灑下許多眼淚。
楚源低頭沉思片刻,再抬頭時,他看向楚雲舒的目光簡直如同再看一方美玉了。
剎那間,楚源已經連退三步!「好!」楚源喝了一聲,他的眼睛亮了起來,就好像貪腥的貓見到了魚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