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龍興之地

等老媽老了的時候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秋月活著該多好啊……」
你講你的。
就是一個人一個背簍,把東西裝得滿滿的,壓得實實的……
全是土泥巴夯出來的房子。
據大哥的回憶,那年吃蝗蟲的時候,老媽都是笑呵呵吃的。
老媽是一個溫柔的女人,也是一個愛笑的女人。
洗衣粉口袋裡裝的鈔票;最大面值是黃色的五十圓。
不知好歹的水蜘蛛偶爾狂奔,會帶起一丁點的漣漪。
前陣子下了十幾天的雨,把機耕道給淋透了。
不過王興漢卻卻只是沖他咧嘴笑了笑。
屋頂就是五歲孩子的簡筆畫的樣子,橫看梯形,側看人形。
在王興漢的記憶里,老媽永遠都是一張笑臉。
不走了,河廟嘴,就是老子的龍興之地!
讓本就坑窪不平的機耕道中間頂一塊起來,兩邊就是一尺深的坑。
你以為她是憨。
五月的天,放晴時的清晨是真的有點美。
「今年的農業稅和雙地款還沒交。」
老媽還是一臉的笑容。
老媽和_圖_書把湯倒在一個碗里,碗摞碗地端進灶屋。
當然,老媽也在用實際行動證明著她的智慧。
田埂上的槡樹剛剛養熟了一茬的蠶,依然煥發著強大的生命力。
足有三十張之多;再是拾圓,伍圓,貳圓和壹圓……
王耀祖的心一下子就踏實了,忍不住問:「老二,真不走了?」
「一人九百六十元。」
他們總覺得很自豪地說多收了幾斤幾十斤糧食。
再加上上學的小娃娃,有的穿雨靴,有的打光腳,在這條路上踩出密密麻麻的腳板印來。
多年之後還有人嘴硬地說:「喂,你不要看那個瓦,我跟你講,夏天還涼快!」
幾年過去了,這條路也就只剩一架手扶拖拉機的寬度能過。
大哥更是目露凶光地瞪了那個馬臉男人一眼,頭也不轉地問弟弟,「是不是收拾童江?」
以前,王興漢權當是母親為了讓兒子省點錢。
沒有一棟小樓。
揮這幾鋤頭有啥意義?
大哥去挑菜籽;王興漢呢,今天該去鎮公所www.hetubook.com.com打一頭了。
一連出幾個太陽再一曬,這條路就像被炮彈給轟過一樣,根本沒眼看。
王興漢瞅了大哥一眼,眼神似笑非笑。
可能是壓得太結實,以至於這個洗衣粉口袋已經完全被壓得實實的。
拖拉機時不時壓一下。
老媽好像有很多話要說,但是到嘴邊的時候又講不出來。
老媽動作很快地摁住王興漢的手腕,朝他搖頭,「先放著,我來洗。」
就像你擦屁股,輕重難道還不會掌握?總不至於把紙摳個洞吧?
沒人去回憶這條路是哪一年修的。
喏……不就是為了多種幾株玉米嗎?
滿是斑駁創傷……
生活當中充滿樂觀的精神。
沒有一張角票和分票。
明天那家人再挖幾鋤頭,再少一點路基。
老媽大概是想說,讓他們兄弟倆想幹什麼就放心大胆地去做。
印象里老媽只哭過一次,二姐早夭的時候。
王興漢說:「媽,再這麼下去,除了挑不能挑,抬不能抬之後,又要多一個洗不能洗了https://m.hetubook.com•com。」
其實樂觀才是真正的智慧。
錢沒了,還可以掙。
老大卻在這條滿目瘡痍的機耕道上走得如履平地。
扁擔下壓的時候腳落地彎膝蓋,回彈時邁步子。
「老大一會去鎮上榨油的時候再拿張蠶回來。」
老大的倒影從碧水中走過,碧水映青山,青山與藍天連成片,風不敢來,怕破壞好平滑如鏡的水面。
大哥說如果他的妹妹沒有早夭的話,那麼王家至少兩個大學生。
當然,老媽的情緒穩定,絕大多數原因是老書記扛住了歲月的洗禮與風霜,給了老婆子足夠的安全感和疼愛。
王興漢要把桌上的幾個碗收去洗。
王興漢在後邊看著,會來上一句,沒什麼了不起的,熟能生巧罷了……
這麼涼快,城裡怎麼不用瓦,別的村有錢了修的小洋樓,為什麼不用瓦?是因為他們不怕日嗎?
而是從把手伸進褲腰裡邊,掏了半天,掏出一個洗衣粉的口袋。
美吧?
剛收過菜籽和麥子的田和土已經重新犁過。
窮得和*圖*書一逼!
平均分給了兩個兒子,誰都沒有多一分,誰都沒有少一分。
大哥知道個屁,他才一歲,呵,還不是老書記成天掛嘴邊。
沒人給她指路;沒有電話提前通氣。
這年頭的桑葚還沒有培育過,可依然烏紫,但只能是桑葚這樣才好看,別的東西要是這樣,呃……
幸虧一人多高的玉米把這條路像遮羞一樣捂得嚴嚴實實的。
老媽阻止王興漢去洗碗,她也沒有馬上就去洗碗。
確切地說,王興漢接下來每天都要去鎮公所打一頭。
當她展開這個口袋的時候,就像軍人壓了好幾年的被子,早就已經有了固定的褶子。
她沒有上過學,不識字,但認錢。
只知道,今天這家人幾鋤頭挖一點路基下去。
我講我的。
她一邊整理這些鈔票一邊說:「老大剛剛把蠶繭賣了兩百塊。」
王耀祖也不推,當即就收下。
王興漢順手就把錢塞給了大哥。
那女兒呢?
王興漢說:「你都說了是老輩子,怎麼會收拾他呢?」
王興漢還在省城上班的時候,她會坐車去www.hetubook.com.com省城給兒子送母雞,送鴨蛋,送香腸……
說話的時間,桌上的錢分作兩份。
上面鋪的瓦。
時不時地還會換肩,歪一下脖子,或者轉一下腰就完成了。
往後幾十年都沒什麼變化。
從來沒有講到一塊去過。
但絲毫不影響這幅水、山、天連成一片的美麗的鄉村山水畫。
大哥被瞅了一眼,馬上就縮了縮脖子,「是不是收拾童老輩子?」
柴油機的小貨車時不時壓一下。
「一個隊上的,又是老輩子,讓他長點教訓,吐點東西出來。」
菜籽早上裝進了籮兜,得有一百七八十斤,老大挑著就走,一晃一晃地出了門。
「還老爸一個清白就行了。」
後來才知道,那壓得實實的,都是老母親的愛。
這個名叫河廟嘴的村子啊……
王興漢總結過,他後來在商場上和大哥過關斬將跟老媽的樂觀、安慰和精神上的支持有著太大太大的關係了。
每當鎮上的幹部來跟村子里的老人說要愛護機耕道。
路過供銷社,櫃檯里那個叫童江的馬臉男人看到王家兄弟倆的瞬間有點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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