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道破玄機
第一章 入長安

理誠固然有修行人的上佳品質,卻也從小見了不少神仙之術,難免心中會冒出小術濟世的念頭。吳尚道不用絲毫法術,又換了粗佈道袍,手搖鐵串鈴,讓理誠舉著看相行醫的布幡,果然如個尋常野道一般。
理誠還是第一次進到這種地方,興奮不已。時近正午,正是小說開場的時候。兩人挑了一張桌子坐下,吳尚道給了銅錢買了一壺茶水兩塊胡餅,便算是理誠的午餐。理誠倒懂道理,硬是要分師父一塊,然後才樂滋滋地聽著故事啃起了胡餅。
兩人一路到了長安,只見城牆高聳,車如流馬如龍,一掃來時路上的赤地千里之色。成都雖然也是一方大郡,與這天子之都相比卻寒酸得多了。理誠看得步子都邁不動了,驚嘆連連。吳尚道知道孩子大都如此,也不催他,讓他一路磨進城裡。
他們這一聲暴喝,嚇得理誠連忙躲到了吳尚道背後,偷偷張望。吳尚道一手護住理誠,一手抄起茶壺,笑道:「實在對不住,貧道師徒才入的城,不知道規矩,還請諸位見諒。」說罷站起身來,牽著理誠道:「咱們去那邊聽。」理誠見四周座位都滿了,師父正走向牆根,便快走了幾步,用行囊拍了拍地,請師父坐下。
「那我們為什麼修行?」理誠越發迷惑了。
理誠默然不語,垂頭苦思。吳尚道笑道:「你且記住,世人貪求金銀名利是欲,修行人一心成仙證道也是欲,兩者並無二致。」理誠微微點頭,道:「師父,我聽先生說過,要小心提防『欲』,想來是個壞東西了。」他拜了吳尚道,自和*圖*書然就將以前的養父稱作先生了,定是呂公祠的道士教的。
此時高桌胡凳在長安已經流行,師徒倆往地上一座便看不到台上說書人的神情了。吳尚道沒什麼,理誠卻有些著急,剛坐下沒一會兒便跳了起來仰著頭聽。還是小二很會做人,並不因這兩師徒寒酸而看不起他們,從櫃后拿了兩個馬扎過來請師徒二人坐了,賠禮道:「這些人蠻狠慣了,對不住道長了。」吳尚道連聲道謝,不以為意。
好在看門的兵士見理誠老實,又長得粉|嫩很是有趣,又加上那日行兇的是個青年道士,與這道童必然無涉,便放他上街去玩。吳尚道只說著孩子一個人上街也不是回事,硬塞了金子,買了一塊腰牌,算免了京兆府一行。其他道人看在眼裡,卻沒有吳尚道財大氣粗,只得乖乖被帶去認人了。
經過吳尚道的解釋,理誠心中也埋下了正信的種子,再不問方術不論玄功,老老實實跟著吳尚道走街串巷賣卦看病,每日只賺夠了食宿便不接生意,若是沒賺夠便餓個一兩頓也是常有的。
「成仙也好,羽化也罷,都只是個結果。我們修行講究的是過程。」吳尚道指了指不遠處的城門,「我們穿門而過出了城,卻不是為了出城而出城,而是為了走腳下路自然出城。明白了么?」
理誠略有所悟,總結道:「凡是外物皆可拋下,是么師父?」吳尚道點了點,道:「其實這裏還有需要與想要的區別,你且先這麼記下吧。」理誠垂頭尋思,卻又被一陣喧嘩打斷,原來是兩人走到了一家hetubook.com.com肆口,裏面正說著前朝傳奇故事。吳尚道一把拉起理誠,跨過欄杆朝里走去。
不一日,理誠忽然道:「師父,這路越來越不好走了呢。」吳尚道這才發現之前的官道已經沒了,前途坎坷難行,再仔細分辨,原來已經出了蜀中。吳尚道點頭道:「你在蜀中還不曾見民不聊生,這一路往長安去,或許還能開開眼。」果不其然,師徒二人很快便碰到了一隊隊難民,或沿途乞討,或聚于道旁等死。理誠在蜀中何曾見過如此慘狀,垂頭趕路,不忍目睹。
不一時說到白牡丹被黃龍妖道所誘,呂洞賓飛劍而出,收服了黃龍。台上那小說家聲情並茂,引來一片喝彩叫好,只聽得底下獨有一人大聲罵道:「好個屁!」
城門口還貼著對吳尚道和孫紫蘇兩人的通緝令,非但如此,凡是道士必須要先到侍衛營登記在冊,然後統一送到京兆府衙,由三位目擊證人辨認。其中兩個是芙蓉國的掌柜,還有一位卻是當了一天導遊的烏達。
理誠剛想回頭便被吳尚道的手按住頭頂,硬生生止住了。吳尚道低頭看了一眼徒兒,笑道:「適才師父寫的那聯句,你可認全了?」理誠連連搖頭。吳尚道便耐心解道:「上句:入是門由是路,翠柏蒼松,莫問蓬萊在何處。第一層意思便是進了呂公祠的門,走這條青石路,一路上翠柏蒼松,景色之美,無須問那蓬萊仙境了。」
理誠不知道這事,頗為坦然,寫字時還頗為賣弄這些時日來的進益。吳尚道卻有些無奈,知道全是因自己大開殺www.hetubook.com.com戒引起的,只得乖乖簽了道名,與理誠一併站在城門口,只等到了午時與其他道人一併送往京兆府。
「這是為何?」理誠抬頭疑惑道,「師父,我們修行不就是為了成仙么?」
吳尚道卻優哉游哉,絲毫不見有什麼慈憫之舉。理誠心中不由疑惑,卻又不敢問,幾次話到了嘴邊又轉回肚裏。
此界的修行人不能明悟大道走上正途,很大的原因是這裏怪力亂神太多,沒了徵信正覺,根本上就歪了,好些的走上痴迷小術,更不堪的便加入魔教,追尋所謂的力量之道。
吳尚道笑道:「日後跟著師父不用做早晚課,也不用你洗完打掃,只需玩好吃好就行了。」理誠聽得雲山霧罩,不知其意,連道不敢。吳尚道也不多說,只是帶著理誠穿州過府,也不雇車馬,全靠腳程。理誠也不叫苦叫累,果然是個能吃苦的硬氣孩子。
「呂祖該當如此。」吳尚道笑著在理誠耳邊輕聲道了句。理誠心中卻更加迷茫了,只問道:「修行人不是不能貪圖酒色財氣么?為什麼師父說呂祖該當如此呢?」吳尚道笑道:「你到了那個境界便知道了,現在好好聽故事吧。」理誠低聲哦了一句,又被小說吸引過去。
故事正說到高潮,只見瓦肆里進來幾個五大三粗的粗人,一個個袒胸露乳,胸口還刺著蒼狼老牛,顯然不是善類。那些人直衝向吳尚道一桌,拍案喝道:「哪裡來的野道!居然敢搶咱爺們的座位!」
理誠哦了一聲,默默點頭。吳尚道見他這副模樣,知道徒兒是個點一知一的人,便又道:「第m.hetubook.com.com二層意思便是你我入了道門,踏上求道之路,一路風景都是誘惑,更別心存成仙成祖的念頭,別去指望蓬萊仙境。」
吳尚道帶著徒兒在京中逛了一路,買玩具,嘗胡菜,可說是揮金如土。理誠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低聲問師父道:「師父,先生說過,修行人不能在乎這些俗世的東西。」吳尚道笑道:「那是你先生見你小,沒說透。修行人要事來應事,事過不隨。老子的生活也是十分奢侈呢,主要是堅守本心。」理誠又好奇道:「師父,如何是迷情縱慾,如何又是應而不隨呢?」
正統道門與佛門不同,最忌諱以小術誘人入道。和尚總喜歡說某某菩薩羅漢佛祖顯化,有何等何等奇迹,又如何如何殊勝……這些在吳尚道從小受到的教育里都被歸於邪教。道無鬼神,獨來獨往。吳尚道從小不曾見過仙佛聖跡,更不相信那些東西,如此才確立了正信正覺。
吳尚道輕輕託了一把理誠的行囊,道:「其實不是。」
「世人總說『有舍方有得』,」吳尚道牽著理誠的手,緩步走在朱雀大街上,「其實對於我們修行人來說,舍了才是得。想你我出生時赤條條,死去也是不帶分毫,可見生前追求的那些財富名利沒一樣真正是你的。你說是不是?」
吳尚道將理誠領到路邊,見有幾個孩童在家門口玩耍。吳尚道笑道:「把這些東西都去分給小朋友吧。」理誠看了看那些素不相識的孩童,又看了看手裡的玩具小吃,頗為不舍。吳尚道見狀又笑道:「關鍵便在『捨得』兩字,若是不舍,便是迷情縱慾了。就如你和-圖-書現在這般。」理誠聽了大窘,快步上前將玩具送與那些孩童,滿臉漲紅一句話都沒說便急急回到師父身邊。
小說說的是《呂仙飛劍記》,正講到呂洞賓三戲白牡丹,頗有些少兒不宜的內容。理誠聽得朦朦朧朧,似懂非懂,卻更加疑惑這書里的呂洞賓是否就是每日要磕頭禮拜的呂祖。
自帶了理誠出門,吳尚道便收起了一切神通法術,葫蘆里的東西也是只出不進,沒幾日他便也多了一個包袱。不過為了培養孩子的尊師重道,吳尚道的包袱自然是理誠一併背了。
理誠也頗為疑惑,走了三天之後終於忍不住問了師父。若說不御風而行是怕他受不了,那連葫蘆這麼便捷的東西都不用,豈不奇怪?吳尚道盯了理誠良久方才問道:「你可想有師父這般的成就?」理誠頗為激動,連連點頭。吳尚道卻閉目搖了搖頭,道:「難,難啊。」理誠登時有些氣餒,轉而又堅定道:「徒兒知道自己資質差,未來能有師父十分之一的成就也是好的。」吳尚道又搖了搖頭,道:「對修行人而言,有你這般上佳資質的恐怕不多。為師說難,乃是大環境。」
吳尚道搖頭道:「道無好壞善惡之分,你還小,等你走的路多了自然明白。」理誠哦了一聲,不復做聲。走了一路,吳尚道將下聯的意思也說了,又問道:「你平日做些什麼功課?」理誠便細細道來,早起做早課,吃了晌午飯便打掃庭院接待香客,午間小憩之後便跟著年長的道士識字練子,也讀些儒家佛家的經典。等做完了晚課可以玩一會兒,然後便吃晚飯,洗了碗筷便要上床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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