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道破玄機
第二章 為子心

吳尚道明知此時若逼得太緊,徒兒幼小的心靈或許會被帶上另一條路,也樂得隨徒兒出去。只走到門口,理誠突然道:「師父,我錯了。」吳尚道淡淡問道:「錯在哪裡?」理誠道:「我錯在不該這麼走出來!」說罷轉身就朝堂屋裡衝去,上了檯子,舉起一個茶碗朝那橫人擲去。
「那呂洞賓算什麼狗屁神仙!能比得上我們聖教的聖母么!」之前搶了吳尚道師徒座位的橫人站了起來,從腰間抽出長刀,敲著桌面。
吳尚道到了街外,尋了個沒人的衚衕又換上了一身道袍,卻取了一條絲巾蒙面,御風而起。他白天已經問好了魏國夫人府邸,徑直飛了過去。想那魏國夫人荒奢淫逸,府中不知養了多少雜役、護院、面首,這一夜卻是真正的雞犬不存。哀嚎之聲響徹半夜,連御林軍來了都不敢即時進去,反倒以禮製為由層層上報,等皇帝傳下聖旨,御林軍方才開進魏國公府。入府的兵士無不肅然,從未見過如此慘狀,居然一府上下全部身首異處,血流滿地。
眼看那些人就要圍了上來,只見斜巷裡竄出一道灰影,布巾蒙面。他手中一柄四尺長的青鋒劍透著寒氣,幾乎一劍就取一人性命,那伙橫人中罕有能擋他兩劍的。不一時,那人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十余個橫人殺得一乾二淨,只留下一地血水。
吳尚道和理誠找了家住宿,又換了衣服,散了道髻,將布幡串鈴收了,登時便成了個落魄書生帶著書僮沿街賣字。理誠心中不願,臉上卻藏不住,被吳尚道一眼看m•hetubook.com•com穿。
「啊?」
周圍圍觀眾人也覺得這道士如此教徒弟實在是迂腐不堪,紛紛哀嘆。吳尚道取出布巾擦了擦臉,牽起徒兒的手道:「咱們走吧。」那橫人卻一步攔住二人,一腳踩在凳子上,狂笑道:「要想出這個門,先從我胯|下過!」
「好膽色!別跑!」後面一群人朝吳尚道師徒處圍了上來,正是瓦肆里的那伙橫人領頭。
理誠輕輕拉了拉吳尚道的衣袖,道:「師父,他罵呂祖。」吳尚道微微笑道:「便是呂祖在這裏,也只得聽他罵去。」理誠又是哦了一聲,轉頭看那橫人,眉頭卻擠出一個小小的皺紋。
理誠疑惑問師父道:「師父,那人認識你么?」吳尚道笑道:「他在向你道謝呢。」
吳尚道微微一笑,從葫蘆里取出丹藥,放在理誠小手上。理誠走到說書人身旁,將葯塞進那說書人口中,不一時便見那說書人悠悠醒轉,也吐了一口黑血,卻比理誠吐的多得多。
――薪盡火傳,這是不得不為的天命啊!
吳尚道仰頭望天,肩膀上的壓力越發重了一層。
「你在這裏說什麼呂洞賓不說我們聖母,就是看不起我們聖教!」那人舉著刀上到台上,將刀架在那說書人脖子上,嚇得說書人跪倒在地,連聲討饒。
「呵呵,真正的修行人都知道。」吳尚道看著那一地死屍,又道,「可惜要做到卻不那麼容易。」那說書人隱於市井之中,含心忍性,最後卻還是沒堪破人情這一關,終於在鬧市出手。
吳尚道捏了www.hetubook.com.com捏徒兒的臉,道:「你沒做錯。」理誠不解道:「師父不想救人,我卻去惹了事……」吳尚道笑道:「我不想救人和你有何干係?你想救便救才是對的。今日你的表現為師很欣慰,唯有一點要牢牢記住。」理誠仰頭問師父道:「是什麼?」
吳尚道拉起理誠,回頭朝那說書人微微一笑,撿了葫蘆大步流星走出瓦肆。二人直走到城門附近方才停下腳步,想來有兵士在,那些人不會追上來鬧事。理誠再無玩心,只是向吳尚道認錯。
「一個人若要行善就別等萬事俱備再去行善,那時便不是善了。」吳尚道斂容道,「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儒生說這話是要捨生取義,我們卻是捨生就道。」理誠點了點頭,道:「徒兒明白了。」
「你這丹藥卻是不錯,拿一壺來!老爺我就放你們走。」那橫人見識了靈丹妙用,拉過胡凳,大馬金刀坐擋住了出路,「否則,哼哼,你們一個都別指望直著出去。」
那些兵士自然知道那是些什麼人,哪裡敢插手?就連是否放吳尚道師徒二人出城都有些猶豫。吳尚道心道:「這夥人橫行霸道也太放肆了些,連朝廷都不放在眼裡,想來天下之亂還有些日子才能平定。」
這場血腥風暴遠勝於芙蓉國慘案,九天震怒,限期京兆府破案。據目擊者聲稱,行兇之人乃是一個蒙面道士,手持金光寶劍,刀槍不入,所向披靡。於是長安城所有的道士都被抓入京兆府大牢,其中自然沒有吳尚道。
那些兵士更不www•hetubook.com.com敢上前,只是遠遠沖他呼喝,讓他束手待擒。那人自然不會秉公守法,朝吳尚道師徒二人遙遙拱手便一個翻身隱入巷中不見了。直到此時那些兵士才敢圍了上去,可那裡除了一堆死屍之外還能有什麼?
「那野道!你徒兒傷了我,就想這麼走么!」那橫人持刀對擠進圈子的吳尚道喝道。
理誠迷惑地回頭一看,只有師父面不改色站在原處,別無他人,心道:師父果然不忍心出手了。
理誠也看著一地的死屍,卻心事重重,又問師父道:「師父,我看了這些人死在這裏,卻沒有一點慈憫之心……我是不是太惡了?」吳尚道笑著摸了摸徒兒後腦,道:「這是你心定的緣故,乃是修行的好資質,別老是妄自菲薄。」理誠聽了這話才又高興起來,隨吳尚道隱入人群之中。等那些兵士回過頭來想找他們,哪裡還能找到他們的身影?
魏國夫人和另外兩個女子的人頭在天亮時分被人懸在城樓,兩旁題字:一書死不足惜,一書死有餘辜,下面是三人的名頭。居中的正是魏國夫人,左右兩旁的女子卻是彌勒教教主和聖母。
理誠走到師父身邊,輕拉師父的衣角,道:「師父,你說的含心忍性,受辱守弱,徒兒懂了。」這話讓吳尚道頗為感動,暗道徒弟果然是個有道緣的修行種子。那橫人卻也聽到了,哈哈大笑道:「什麼狗屁話!這世上還有這般教徒弟的么!活該!犯賤!」說罷一口口水吐在吳尚道臉上。
因為吳尚道已經不是道士了,而是個在鼓樓下擺攤賣字的窮m.hetubook.com.com書生。
「廢話少說,速速拿來!」那橫人不耐煩道。吳尚道倒過葫蘆,輕輕搖晃,倒出三五粒療傷靈丹,送到那橫人手裡,道:「就這些了。」那橫人看了一眼葫蘆,道:「拿來!」吳尚道微微一笑,索性將葫蘆也放在了那人手中。
吳尚道也不管其他,從葫蘆里倒出丹丸塞進理誠口中。不一時理誠便吐出一小口淤血,眼帶淚光地讓師父拉了起來。吳尚道旁若無人地拍了拍理誠的衣服,問道:「你可要打還他報仇?」理誠看了看吳尚道,又看了看那橫人,搖頭道:「只要他別再打那老伯,我不要報仇。」說著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說書人,目帶憐憫,與師父商量道:「師父,徒兒想求一粒藥丸……」
吳尚道微笑頷首,心中卻是一陣疲憊。楊朱說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老子也說老死不相往來,正是道家的核心「為我」思想。這是人情盡后道情生時必然一步,吳尚道想到自己好不容易走完了這條路,又要領著徒兒再走一遍,怎能不累?
「也包括他么?」吳尚道指了指說書人。
吳尚道見徒兒不解,指了指瓦肆方向:「你再去瓦肆,恐怕便見不到他了。」理誠明白了師父的意思,將信將疑點了點頭,猶自搖了搖頭,道:「他那麼厲害,怎地還被打傷?他也知道守弱處下么?」
理誠的思想在這兒一路上早就被顛覆得七零八落了,只是將師父的話放在嘴裏嚼著。過了一會兒見那橫人又是勒索錢財又是拳打腳踢,實在看不下去了,便拉著吳尚道要出去。
「咱們修行人不和_圖_書在出不出家,更不在一身衣服上。」吳尚道開解道,「為師晚上要去會個朋友,你練完字便早點睡吧。」理誠連連點頭,目送吳尚道出門。
偌大的一個彌勒教就此煙消雲散,不出旬日,自立的自立,反水的反水,天下邪教頓時多了許多,卻沒一個再敢自稱彌勒教的。
那橫人不消說便將理誠剃了起來,也不管他拳打腳踢,重重摔在地上。理誠只覺得眼前一黑,幾乎痛得暈厥過去。眾人紛紛嚷道:「一個孩子也要打殺么!」那伙橫人仗刀走了一圈,眾人噤若寒蟬,不敢出聲。
眾人都以他是小孩子,所以不加提防,見這小小道童居然做出這等以卵擊石的事來,不由為他擔心起來。
吳尚道一把抱起理誠,想也不想變朝城門奔去。那些人哪裡能追得上吳尚道,眼看著吳尚道到了守城兵士那裡,對他們指指點點,只得放慢腳步跟在後面。
理誠上前一步,認真道:「我替我師父鑽。」說罷便跪了下去。那橫人又是一陣狂笑,正要看這小道士鑽他褲襠,猛然間胸前傳來一股巨力,整個人平平朝後飛去。
理誠突然故作深沉嘆了口氣,道:「師父,你不學呂祖么?」吳尚道反問道:「你為何不學?」理誠無奈道:「徒兒哪有那般本事啊?」吳尚道笑道:「等有了本事再出頭,那便是恃強凌弱了,與那橫人有何區別?」理誠一時語塞,道:「難道咱們就見死不救?」吳尚道搖了搖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緣法。有道是道無親疏,人有遠近。那人從未與我結緣,可說是遠得不能再遠了,我為何要替他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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