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門道士出行在外規矩甚嚴,吳尚道自己無所謂這些規矩,但明白規矩對後學弟子的規範作用是很強大的,故而挑了一些讓弟子們堅持。比如,不論是借宿還是投店,早課之前定要先幫主家清掃庭院。
石木又見理靈一臉惶恐,便安慰道:「別怕,他也是猜的。你師父不過是個人,若真成神仙了也就不在這裏了。」吳尚道笑道:「這倒是大實話,為師不過是凡人一個,只是心神清靜些罷了。」理靈聽了卻不信。吳尚道也是無奈,從這孩子入門時便告訴了他道心唯微的道理,卻還是扭轉不過他的成見。
他聽了理靈的道歉,更覺得師父說得不錯,這師弟雖然處處愚昧,卻也是個有善根的人。兩人都還是孩子心性,等整裝待發時已經不記得昨晚的那些事了。
理誠應諾而出。理靈捧著玉簡,猶豫道:「師父,這……」吳尚道接過玉簡,收入葫蘆之中,道:「切不可對外張揚。」理靈頓時鬆了口氣,第一次知道有些東西果然拿了燙手。等他回到自己屋裡,躺在床上,卻想起當年偷了柯大戶家的花瓶送去當鋪,結果被人抓住毒打一頓……唉,這便是貪婪心招惹的禍事么?但當日若是不偷不搶怎麼活下來?現在這個師父雖然看我不起,卻也不打不罵,還好吃好喝,我倒真不該再做這等讓人看不起的事了。
吳尚道看著兩個一臉認真的徒兒,暗中嘆氣:自己多像個幼兒園男阿姨啊!
只是理靈卻猶自不知m.hetubook.com.com足,他要學的乃是高來高去的神仙術,哪裡是這些凡俗小術能滿足的?
「都說修道修道,道何曾壞了?要你去修它?」吳尚道收起茶具,舒了舒筋骨,「名為修道,實則修的是自己的心身。我知道你一心要學那些法術,今日我明言相告,只要你一日不曾修好了自心,我便一日不會讓你修法。」
「很好啊,很好!」石木突然大笑道,「那你一夜屠戮三百余口,也是凡人做的么?」
吳尚道走進丹房時正碰上這一老一少在低聲嘀咕,便輕咳一聲,道:「欲速則不達,知道得多了反倒麻煩。」石木老臉一紅,還好生得黑,看不出來,強自道:「你又知道什麼?我與孫兒說些話,關你什麼事!」因為吳尚道並沒拜石木為師,故而理誠理靈只叫石木夫婦為祖父祖母。
「師父,我還要告師兄貪戀女色!」理靈此語一出頓時打破了因為吳尚道陷入沉思而造成的小小寂靜。理誠滿臉通紅,雙手不知放在那裡,嘴巴翕張,卻只說出一個「我」字。吳尚道淡淡看了理誠一眼,又對理靈道:「他才多大?知道什麼叫女色?」與理靈從小混跡市井之中不同,理誠唯一能見到的女色恐怕就是去上香的香客。而且才十三歲,懂什麼?即便千年之後,大部分十三歲小男生都還不知道什麼叫女色呢!
一覺醒來,理靈只覺得頭昏腦脹,比不睡還要累些。外面已經微微泛白,隱隱傳來雞犬https://www•hetubook•com•com
之聲。若是往日理誠必定來叫自己起床做早課,今日卻是由得他睡,想來昨日真的惹惱了理誠。
吳尚道送走了一唯三人,搖鈴喚理誠理靈進來。二人臉上卻都不好看。吳尚道微微皺眉,道:「多一會兒的功夫,就吵架了?」吳尚道自己與師兄弟之間情同手足,最難理解的便是同門之間的翻臉。
「糟了糟了!」理誠推門而入,「我也睡過了,師父都將院子掃好了,咱們快下去吧!」
「胡說!當時你也在場,三位尊客也在場,怎麼能說我私受!」理靈怒道,「我也是替師父收的,又不是要私吞!」說著從懷中取出一件物事,雙手遞給吳尚道。
理靈見理誠自言睡過了頭,心下頓時一松,倒覺得昨日有些對不住他。想他縱橫市井,頗為光棍,做錯了什麼任打任罵,絕不討饒放軟。此刻見比自己還小三歲的理誠不計前嫌,便也低聲道歉。
當下之世看似平穩,卻是風雨欲來前的寧靜。吳尚道原不料赤明會那麼快將科舉制度都改了,後來想想魔門從國朝初立時便扎了根,有如此速度並不意外。
理靈偷偷握緊拳頭,目光變得堅定起來。
理靈看著手裡的玉簡,隱約覺得自己做錯了。吳尚道又低聲道:「你也一樣啊,理靈。你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只因為蠅頭小利就敢往懷中攬,不怕招來殺身之禍么?」理靈想起那夜自己潛伏在廚房看到吳尚道殺人的情景,登時雙和圖書腿發軟,跪在地上:「弟子錯了!」
吳尚道看了一眼理靈,見他畏縮在石木身後,知道是這小子說出去的,無奈搖頭道:「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理誠其實是早起來了,的確是賭氣不來叫他。就在他清掃庭院的時候,師父突然叫住他,對他說了一些「居移氣,養移體」的道理。又給他分析了理誠出身市井,朝不保夕,故而性格偏激,作為師兄理當關懷師弟。理誠聽了也暗自自責,便想了個借口,將這梁子揭過。
吳尚道心中疲憊更甚,道:「去睡吧,明日一早還要趕路。」
吳尚道此時的境界當真可謂明察秋毫,看了兩個徒兒的表現,只覺得自己任重道遠,相比較之下,什麼重開山門,天妖密煉……這些東西都遠遠不如眼前這兩個半大不小的小傢伙重要。
果然,理靈上前道:「師父,師兄剛才自作主張,弟子氣不過,才與他爭辯了幾句。」理誠皺眉握拳,上前道:「師父,師弟不聽約束,私受他人物事,弟子說他兩句他便惱我。」
都知道將人看得低是成見,卻不知將人看得高也是成見,二者毫無異處。
「人會被自己的慾望遮蔽眼睛。」吳尚道一邊收拾矮几上的茶具,一邊對侍立榻下的徒兒道,「就如剛才那兩位道友,我已經再明白不過地告訴她們,我知道她們要來,知道她們為什麼來,還給她們點了明路,可她們最後還是要耍這麼個小小的手段。」
理誠聽了師父的話頓時一松,卻頗有怨恨地hetubook.com.com
看著理靈。理靈坦然受之,心道:反正你也不會教我什麼東西,讓你恨去。師父恐怕更不待見我了,不過我就算被趕走也要拉你下馬,這就叫魚死網破!
吳尚道看了苦笑。這物事不是別的,正是適才一唯要獻給吳尚道的《天妖密煉大法》。
理靈又想起昨日和理誠聊得起勁卻對他不理不睬的那小姑娘,想著她長長的睫毛和烏亮的眼睛,自己這十六年像是白活了一般,便是牡丹園的花魁在她面前也要黯然失色的。
理靈聽了心下一顫,卻又覺得師父沒有把話說絕,仰起頭道:「師父,那若是弟子修理了這些不良不善之心,你可教我!」吳尚道默然不語,道:「等你修理了之後再說。」理靈聽了微微有些失望,卻又有些期待。這世道神仙滿天飛,但管吃管住不收學費的神仙卻真的不多。當日他親眼見了幾個平日趾高氣揚對他不屑一顧的「神仙」被師父一合擊殺,更堅定了要跟著師父學法術的信念。
――你們都欺辱我,我要忍!
眾人見吳尚道收了兩個徒兒回來,頗為歡喜。石木夫婦偏愛理靈,因為他機靈討喜。小倩從她的擇偶觀上就可想而知,喜歡呆笨一些的,故而對理誠極為照顧。燕赤俠卻是兩個孩子都喜歡,只恨不得是自己的才好,每日一大早就拉兩個孩子起床練劍。
吳尚道搖了搖頭:「你若知道錯了,便該好好修理自己的心――痴心,妄心,貪心,虎狼心,蛇蝎心,嫉妒心,攀比心,損人心,利己心和*圖*書,是非心,名利心,種種不良不善心。」理靈只覺得泰山一般的重壓落在自己身上,出了一身冷汗。
吳尚道用膝蓋都知道這兩個孩子會為谷中帶來多大的人氣,卻與諸人講好,草藥黃岐之術可以傳授,音樂字畫之道也可以教些,練劍卻只限於劍型,便是連劍氣劍意都不可以教。人家師父發話,眾人自然不會違了規矩。理誠理靈二人卻也樂得多學,日日都有新鮮玩意。
如此想著卻是好的,誰知睡著之後卻又連連發夢。一時是他指著師父的鼻子辱罵,罵師父不識好人心。一時又想起了父親將姐姐賣掉時的凄慘之狀。一時又成了哥哥的同袍,兩人在北疆被靺鞨野人抓住,要千刀萬剮……
三人一路走回葫蘆谷時已經是十月初了,北國飄雪,南國也日漸寒意。吳尚道回到谷中自然少不得被石木夫婦埋怨,又被小倩氣惱,更被燕赤俠棒喝,耳邊總少不了人聲。
這一日外面漫天風雪,葫蘆谷內溫潤如春。理誠被小倩抓住幫她採藥,理靈一人為石木打掃丹房。石木頗喜理靈的靈氣,見左右無人,偷偷講了些丹道入手功夫。理靈越聽越驚――原來師父教他們練字時便已經是在傳授丹道了!自己與師兄卻渾然不覺,這一路上不知錯過了多少好東西。
理靈當然不知道這東西意味著什麼。在他看來,這一片片用玉編成的玉簡只是名貴而已。何況這玉簡一沒著墨二沒刻字,誰知道這裏面居然藏著無數妖怪夢寐以求的功法?
――只是她也看我不起……